夏雪勤

　　葵子死了，才30岁。关于他的死因说法很多，但不管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自杀是肯定的。因为葵子留下了一张写得清清楚楚的遗书。

　　木槿跪在葵子墓前，将一本书一张张撕下来烧给葵子。这是葵子的诗集，是葵子死后，木槿张罗着为葵子出版的。

　　葵子死前，除了文联大院及几个朋友外，没人知道葵子是个诗人。但葵子确确实实是个诗人。《诗刊》杂志都刊登过他的好多诗作，一位著名的诗人兼评论家为他作过诗评，在全国诗界都有一定的影响。可惜他死了，一个有才气的青年诗人悄然无声地死了。

　　葵子活着的时候，总爱穿夹克衫和牛仔裤。几根小葱一样的头发虽不怎么茂盛，但留得很长，梳得精光，只是卷卷的总往外翘，像鸡毛似的。这副模样不大招人喜欢。一般人见了葵子，第一感觉就是个小混混。

　　葵子父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老百姓，把他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想再给予他什么帮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葵子从小就很懂事。尽管常常遭人欺负，但在他心里依然有一盏明亮的灯。

　　葵子在一家工厂当工人，整天和油腻腻的工件打交道。葵子不在乎这些，总是埋着头把活干得既快又好。葵子住的宿舍是最偏僻的一间平房，既潮又暗，谁都不愿住的地方。葵子不在乎，相反住得悠闲自得，其乐无穷。葵子说，这地方好哪，特别清静，没人打扰，尤其是墙脚边的那两棵树让他着迷。一棵是木槿，另一棵也是木槿。面对这两棵树，葵子能写出一首又一首诗来。其中的一首，葵子就给它起名叫《木槿花》。每当初夏木槿开出粉红色花朵的时候，葵子也会跟着兴奋起来。这日子，人们就认为葵子疯了。

　　这天葵子收到一封署名叫木槿的信，信中说读了葵子的《木槿花》激动得三天三夜没睡着。葵子的诗实在写得太好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诗人就出在我们小城，能不能见见面。

　　这可是一个诗歌爱好者的请求，葵子读完信，没比木槿少激动，连夜回了一封，说好吧，你愿意来就来吧，我又不是什么高人。你来了，正好我们可以喝喝酒，谈谈诗。

　　一星期后，果然有人来找葵子。葵子刚下班，散着满身的机油味儿匆匆回宿舍时，远远就看见孤零零的平房外，有个人影在转悠。

　　“我叫木槿，给你写信的木槿。”

　　木槿是你？木槿怎么会是个姑娘呢？葵子有些手忙脚乱了。

　　从这以后，木槿常来葵子的小屋，看屋里的葵子，也看屋外的木槿。本来内容就很充实丰富的小屋，这样一来，更加生动鲜活了。

　　葵子和木槿谈诗。似乎在诗歌的殿堂里，葵子和木槿有一辈子谈不完的话题。葵子写诗，木槿也写诗。葵子的诗发表了，木槿的诗也发表了。他们会用稿费，买上啤酒，幸福地对饮一夜。

　　又是一个木槿开花的季节。葵子激动得要命，兴奋得要命，会在工厂的小道上奔跑，会大声地吟诵他写给木槿的诗句。人们认为这下完了，葵子是彻底疯了。

　　木槿再来时，是因為葵子死了。

　　葵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桌上压着一份遗书，确切地说是一份账单。几月几日欠某某200，几月几日欠某某50……欠某某的己经还清了，欠某某的因人不在未还……请替我把这些钱都还给朋友，剩下37元你处理。抽屉里是一叠抄写得端端正正的诗稿，旁边有一个已写干了的墨水瓶。

　　葵子死的时候，正是木槿花开得最旺的日子。人们说葵子是疯死的。木槿听了，什么也没说，只是跪在葵子墓前悄悄流泪。

　　一本厚厚的诗集被木槿一张张撕下来终于烧完了。木槿微微笑了一下，“好，我该走了，再见吧！”

　　葵子没死以前，除了文联大院及几个朋友外，没人知道葵子是个诗人。

　　葵子死了以后，除了文联大院及几个朋友外，也没人知道葵子是个诗人。

　　只有木槿知道葵子是个诗人，是个出色的诗人。

　　（选自《天津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