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步行十余里来到郊区的一条小河边坐下,点支烟,望着北方,已是北雁南飞,如血的残阳,更添晚景的凄凉,记忆中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东西,清晰却恍如隔世。
记忆的另一端也是秋天,故乡的田野里瓜果飘香,我们奔跑在一片碧绿的红薯地里。
“大光,大光……”
“我在这儿,都过来”,大光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朝我们挥舞着一根木棒,我们冲锋似的向他奔去。
只见他脚下一个脸盆大的土坑,像一口锅,“我要给你们做饭啦”大光用木棒指着土坑神气的对我们说。
“哈哈哈……”我笑了,大光的弟弟二光也笑了,泥鳅也笑了。
“就这土锅能做饭吗?土坷垃我们可不吃,我很怀疑。
“放心吧,现在听我的,二光、泥鳅、梁子(我的小名)去地里挖红薯,挖完去河里洗洗,我去弄柴禾”,说完,一溜烟朝河滩的白杨树林跑去,再看他时,他已经骑在树叉上了。
我们像工兵挖地雷一样,不一会儿就挖了一堆,拿到河边洗罢,用衣服湿漉漉的兜着回来了,大光已经坐在土坑边等我们了,旁边一堆干树枝和易燃的艾蒿。
只见大光用手把土坑摩平,垫上绿油油的茅草,把红薯摆进去,像一窝鸟蛋似的,上面再裹层茅草,最上面盖几张大南瓜叶子,然后我们你一捧,我一捧轻轻敷上土,干柴放在上面,一点便噼里啪啦的响成一团。
夕阳下,我们围着火堆兴奋的讲着笑话,谈自己远大而不切实际的理想,不时向火堆里添把柴。
火终于灭了,大光用木棍将炭灰和土拨开,慢慢露出了干枯的南瓜叶,大光用手轻轻揭开,我们早已急不可待了。
待扒开已经烘干的茅草,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流口水,二光伸手便要去抓,被大光一巴掌打了回去,“我俩分”。
“梁子,吃最大的,梁子学习:好,吃了将来能做大官,给。”大光把一根碗,粗的红薯递给了我,外焦里嫩,我连着皮咬了一口,蛋黄色的瓤,又甜又香,还有一股茅草的清香气息。
分到最后,二光只分到两个小:的,老鼠那么大,他不愿意,把红薯扔到一旁,嗷嗷地哭。
“再哭一个也不给你,虱子那么:大的人儿,你还想吃多少?不屹我扔了。”大光说着拾起二光的红薯便要扔,二光急了,哭着夺了回来,一只手攥一个,眼泪和鼻涕抿了两袖子,边吃边吹着气,一会儿便有说有笑了。
红薯吃罢,大光一声令下,我们便嗷叫着朝村里冲去,“冲啊……”
手里的一支烟燃完了,我又点了一根。
在我的印象里,大光是个极聪明的人,是我儿时崇拜的英雄,后来我去乡里读初中,听母亲说,大光书不念了,去南方打工去了。
再见大光时,他的左腿却瘸了,走路一颠一颠的,他家人说是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残的,也有人说是帮一个只是同省还不同县的老乡打群架给外省人打残的,很不值。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大光是个顶仗义的人,但仗义害了他。
我去城里读高中时,大光买了一辆摩托三轮车,往返于城乡之间拉客,想攒钱娶个媳妇,但后来通了城乡公交,生意很是不景气,我高中时最怕坐他的车,总是不收钱,推来攘去,有时他气得直骂,后来我总是躲着不坐他的车。
到南方读大学的第二年,老家来电话,母亲在千里之外的电话的另一端说,大光死了。就为拉一个乘客,跟公交车抢道,被侧面开来的大货车撞翻,脑袋摔破了,当场就死了。我脑中一片混沌,仿佛做了一场梦,小时候,我们同样背着母亲用碎布片拼成的书包,奔跑在乡间同样的一条小路上,怎么会这么快,他的路就走到了尽头。
我读书的这座城市,大光曾在这里打过工,但这里,我找不到他留下的一丝痕迹,他的一生太短暂了,短暂的如同田间的草木,至死他也没有赚够娶媳妇的钱,带着遗憾走了。
有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我和大光坐在一片碧绿的红薯地里,我说我要给大光烤一个红薯,等我把最大的一根红薯热气腾腾的捧出来时,旁边坐的大光却不见了,我向四周看去,在一片碧绿的尽头,大光朝我挥了挥手,顺着一条长满茅草的小路,越走越远了……
我站起来,捧着那个最大的同样带着草香的红薯,冲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声:“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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