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扼杀友情的利器
女儿的中考成绩发榜了,离重点中学的分数线只差了一分。
县重点中学的升学率高达百分之八十,这是其他所有学校无法比拟的,可以说,进了重点中学,就等于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女儿愁眉不展,我也跟着上火。其实,想进重点中学,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交两万块钱赞助费。但是我跟老婆只是普通工人,挣那一点儿钱刚够生活,手里哪有这么多钱啊?
这天,我们一家人相对无言,长吁短叹,突然,我的脑子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沈聪。
沈聪是我的高中同学,现在市教育局当局长,正是我们县教育局的顶头上司,如果他能帮忙说句话,这两万块赞助费或许能省下来。我跟老婆和女儿一说,女儿的眼睛霍地亮了,兴奋地说:“太好了,爸爸,你赶紧去找他呀。对了,以前咋没听你提过沈叔叔呢?”
难怪女儿不知道沈聪,因为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不过我有信心,只要我去找他,沈聪一定会给我这个面子的,恐怕在他心里也会认为,他欠我的。
15年前,我和沈聪在念高中,我们都喜欢打篮球,都是校篮球队主力,关系特别要好。沈聪的家里穷,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他的父亲常年卧病在床,一家人全靠着他妈妈微薄的工资。那是个周五的晚上,沈聪找到我,说让我帮他个忙。
原来,他妈妈为了补贴家用,在十几里外的山上种了一片地,到了秋收的时候,应该去把庄稼收回来,但是他病了,浑身无力,所以想让我第二天代他去一趟。
沈聪这几天一直病病歪歪的,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更别说干活了。我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来到他家,骑上他家的“金鹿”牌自行车,沈聪的大妹妹沈欣坐在前面横梁上,沈妈妈坐在后座上,我们出发了。
那片地在大山深处,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从山道拐进了树林,又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虽然已是秋季,可阳光依然毒烈,而且山里一丝风都没有,我出了一身的汗。我们只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开始干活。
沈妈妈种了苞米、黄豆等好几样庄稼,我们一刻不停地忙着,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终于把所有的庄稼都收好了,装在几个大袋子里,然后挂在自行车上,由我推着,剩下的两个袋子,沈妈妈和沈欣一人背一个,我们踏上了归程。
正所谓来时容易去时难,自行车沉重无比,而且又是在林子里穿行,显得格外吃力,我身上汗出如浆,最糟糕的是,山里的蚊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开始向我们袭击。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见到这许多蚊子。它们一波又一波,一群又一群,围在我的眼前身前,发出的“嗡嗡”声,就像轰炸机一样恐怖。可能我身上的汗味吸引了它们,它们疯狂地向我攻击。开始的时候,我不停地晃动脑袋,扭动身子,借以驱赶它们,可随着夜幕的降临,蚊子成倍地增加。我身上只穿了件衬衫,我能感到,蚊子的尖针刺破衬衫,扎入皮肉的刺痒。沈妈妈和沈欣稍好一些,毕竟她们的手是自由的,能驱赶蚊子,可我就惨了,两只手紧握住车把,别说赶蚊子,连手背上都落满了蚊子。
沈妈妈和沈欣,一人折了条树枝,不断地拍打我的手背和身上。我眼睁睁地看到,蚊子死在我的手背上,在我的手背上染满了鲜血。那简直是一场噩梦,直到穿出了树林,蚊子才渐渐少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沈聪看到我,像看到魔鬼一样,好半天才飞跑去给我打来水,从头到脚地给我浇下去,我的手背、小臂红肿一片,身上和脖子、还有脸,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肿包。
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里,我身上奇痒无比,甚至在睡梦里,我都能听见自己的指甲抓挠身体的声音,而我的皮肤上,结了一个又一个的血痂。我极力把这段经历忘掉,因为每次想起来,我都会毛骨悚然。
为此,沈聪一直很内疚。第二年高考,我落榜了,而沈聪考上大学,就在那时候,他的一个台湾的亲戚找到了他家,他家里的情况大有好转,刚开始的几年里,我们还见过几次,再后来,他的家都搬去了市里,我们就渐渐失去了联系。
就凭这种交情,我想沈聪一定乐于帮我这个忙。
第二天,我就启程去了市里,当见到沈聪的时候,他已经认不出我了,也难怪,十几年没见,我们的变化都太大了。当我说出我的名字后,沈聪一张严肃的脸变得极度夸张,居然怪叫了一声,不顾风度地狠狠把我抱住……
他把我领到一家豪华酒店,要了满满一桌子菜。举起酒杯的时候,他说:“别的朋友来了,我都是找三五个有头有脸的作陪,但我不跟你来虚的,今天我谁也不找,就咱哥俩,好好唠点儿心里话,一醉方休。”
他的话说到我心里了,我也端起杯,跟他用力一撞,一饮而尽。沈聪眯缝着醉眼,狡猾地说:“老朋友,你不会只是来找我叙旧吧?有什么事?不用见外,说。”
我当然不会见外,于是长叹一声,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生怕我唯一的希望落空。沈聪定定地看着我,缓缓地说:“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一年,你帮我妈去上山收粮……”
不等他说完,我笑着打断他说:“记得,那是我一生中最惨痛的经历,我能不记得吗?哈哈哈……”
“在那个年代,没有人为我付出过如此之多。”沈聪突然提高了声调,“你尽管放心,这事包我身上了,办不成这事,我他妈的就不是人。”说完,他马上拿出手机,电话直接找县里的教育局局长,嘻嘻哈哈地说了一会儿,他放下手机告诉我,事办成了,你让女儿直接去报道就可以了,除正常收费外,多一个子儿都不用付。
我差点乐疯了,原来大人物办事这么容易啊。我连连称谢,赶紧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喜。然后我频频举杯,不知不觉,我们都已经醺醺然了。不知怎么地,我们的话题又扯到那次经历上,我大着舌头,翻来覆去地重复那句话:“沈聪,你真不知道啊,那种滋味,不是人受的,太他妈的难受了……”
当我说到第N遍的时候,我听见沈聪哈哈大笑,边笑边含混不清地说:“谁说我不知道那滋味……实话告诉你,我也被那群蚊子咬过……他妈的,当时我死的心都有了,第二年我妈还让我去,我才不想受那罪呢……所以我就装着有病,然后去找你,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我糊里糊涂地也跟着傻笑,笑着笑着,突然醒悟到他的意思了,我的酒一下子全醒了,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问:“你说什么?你说你明知道我会被蚊子咬,所以才找我去的?”
沈聪还在狂笑,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啊,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什么驱蚊剂,只要上山就得挨咬,傻子才去第二次呢。”
我呆呆地望着沈聪,真不愧是聪明人啊,18岁的时候就有如此心机,怪不得他能有这么大出息呢!我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觉得,我的脸上身上脖子手臂,无处不痒,就好像那铺天盖地的蚊子又在疯狂地吸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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