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译
今天没有飞行任务,只是在练习台上训练。他按照指定命令在上面操作了几次,就冲了淋浴,准备回家。天色昏暗,空中飘落的雨水中夹杂着雪花,道路上一片泥泞。他的汽车前灯几乎无法照亮前方。通常来说,他开车速度很快,有时甚至会超速行驶,但今天开得很慢,他感觉有些疲惫。离家还有不到几百米,他突然看到车窗外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手中的雨伞被风刮得翻转成喇叭桶,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大束鲜花。
“真可怕,”他想,“这样的天气,还弄着一大束鲜花!?”
他停下车,半开了车门,邀请她上车:“请坐上来吧!这样的天气尽管路不好走,但总比站在这里强。”
“谢谢!我想去市中心,‘阿芙乐尔影剧院。”
年轻女人把雨伞和花束放在车的后座上,自己坐到了司机身旁的座位上。
“冻坏了吧?”
“是呀。这大风简直太可怕了,都要把我吹透了。”
“没关系,现在就让你暖和暖和!”他把驾驶室内的空调开到了最大。
“谢谢,”她把双手伸到了暖风前,“哦,简直太棒了!”
他立刻注意到了她的那双手,那是一双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漂亮的双手,白皙纤柔,修剪整齐的指甲,涂了玫瑰色的指甲油。他怦然心动,突然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它们,想用自己的哈气焐暖它们,想用自己的双唇亲吻—下它们。
“妄想!怎么会产生这种可笑的念头!她可是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呀。”他心里暗暗想到,便转过身去。
“今天是我的生日,同事们送了我一大束鲜花,我还担心拿不回家去,风把包装纸都撕破了。”
“您真幸运,出生在冬季来临的第一天!”
汽车开到了她家楼下。慢慢靠近人行道,他停了车,开口请求道:“可以把您的手给我吗?”
“为什么?”姑娘有些惊讶。
“哦,我想……”
“我,真的,这不太好吧……”她有些难为情。
他握住她小巧美丽的手掌,举到自己的唇边,给它哈气,焐暖,吻了一下,但几乎没有碰到它。那只手散发出雨水的气息,还有淡淡的医院中的味道。她十分尴尬,但并没有把手抽回。他吻着她的手心,温柔,亲昵,用双唇轻轻触及她的手指肚儿。他低垂了头,唇吻似触非触地亲着她的手指,每一根手指都亲几次。姑娘看着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那些发丝灰白而硬直,完全不像她丈夫的头发。汽车的驾驶室里变得异常闷热,她的面颊开始绯红。他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轻吻起她的指尖。那几乎不是亲吻,只是自己的双唇一张一翕。在这轻轻地亲吻里饱含着多少温柔、温暖和温情啊,让她觉得,他不是在亲吻她的手,而是在亲吻她的心。那每一下轻吻都抵达了她的灵魂深处,镌刻在那里,直至永恒。
“我的上帝!”她的头仿佛突然被什么猛烈地击中,“我这是在干什么?要知道他比我大很多,也许,是我发疯了。为什么我会允许他这样做?”
他又重新翻转她的手掌,手心朝上,又依次地亲吻她的手指。这持续了大约不到一分钟。
“我不行了,”她低声地说道,“我该走了,对不起。”
她抽出双手,稍稍提高了些声音,表达谢意:“谢谢您!”
“应该感谢您才是,生日快乐,亲爱的!”
她顾不得取走汽车内的雨伞和花束,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自己家的楼门。
整个冬天她都从那个站台绕行而过,在那里,她曾坐上他的汽车。她怕再遇见他。更怕自己,怕自己纷乱的思绪,和莫名的期盼。
春天到来时,她终于忍不住走过那里。她站在远处,久久地观望着飞驰而过的汽车。可是,无论是春天,夏天,过了一年两年,甚至五年,都没有看到他的汽车,以及他的身影。女人被思念折磨着。这些年来,他已经成为她最亲最近的人,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寂静的深夜,当她从睡梦中醒来,她便用他亲吻过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她抚摸着自己,她感到那是他的双唇在亲吻着自己。她已经习惯了他,他的温柔,他的吻,他那灰白的发丝。每天她都等待着黑夜的来临,那时候,她便可以与他飞向理想的国度,那里生长着永恒的爱情,被安宁和幸福所主宰。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一年比一年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影,黑色的眼睛,灰色的鬓发,越来越清晰地感到他温柔的亲吻触及她的手掌。
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丧失了理智。她常常做梦,梦见他得了心肌梗塞,或者是遭遇了车祸,甚至梦见他滑倒在地,摔断了胳膊。在梦中,他被送到了她所在的医院,她用自己的温柔、关切和爱情拯救了他的生命。可事实上,他并没有被送到医院里来,不管是心肌梗塞,还是骨折。
许多年过去了,她救治了许多人。她的头发日渐稀疏,皱纹覆盖了她的面庞。儿女们渐渐长大,孙子们也渐渐长大,很快她的第一个重孙就要降临人世。但她依旧等待着他的出现,而命运或許为她的痴情所打动,露出仁慈的一面,让他们有一天终于相遇!
她的孙儿,昨天仿佛还是个调皮的小男孩,但今天却邀请她参加自己军校的毕业典礼,他正式成为了一名空军!优美的音乐在大厅里回荡,青年军官们与美丽的姑娘们在翩翩起舞,而此时她与自己梦中的他相遇了!她没有因惊喜叫出声来,没有因激动显得手足无措,而是缓缓地走到他跟前,说道:“哦,你好!”稍事沉默,她轻声地补充道,“我亲爱的!”
她立刻认出了他。依然是那灰白的头发,那黑色的眼睛,那亲切的笑容,那令她梦牵魂萦的双唇。她抬起手抚摸着他的鬓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双唇,他的面颊。
“亲爱的,这么长时间你到哪里去了?”她轻声问,“为什么你不去找我?知道吗,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姓名……”
他用沉默、用自己画像下的文字回答了她的所有问题:“……本校毕业生,空军中校,优秀空军试飞员,飞行实验中为使飞机免于在叶拉沃耶居民点坠毁而英勇牺牲……”
她凝视着他牺牲的日期,12月2日,那正是他们相遇那一年的12月2日,正好是他们见面的第二天。她昏花的眼睛盯着那个日期,轻声地哭了。
从此,那逝去的一切便成为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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