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15岁,年华初绽,爱上了一个男孩。
那男孩有俊美的外表,一双黑眼睛深情地望着她,总是让她不知所措。
可他家跟她家一样,穷得食不果腹。
俩人就到山里捋榆钱,摘桑葚,你给我一个,我喂你一口,欢快得像一对山里的雀子,叽叽喳喳地相亲相爱着。
爹听说了,就给她许了一个人家,人虽木讷,家境还好,兄弟少,起码不用再为肚子发愁。
她哭呀,眼睛像一个小核桃,哭哭啼啼嫁过去了。
男孩也无奈,自己都不能养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挨饿吧?
三天回门,避过爹的耳目,两人约在山屹里生生死死一回。
男孩发誓,自己攒足了钱一定要接她回家。
女孩说等你。
可是不到20岁的男孩,在那样的岁月,那样封闭的小山村,除了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到十几里外的山庄偷偷摸摸去看她。她呢也只能攒一个窝头两个菜团,悄悄藏好,相见的时侯,看他如饥似渴地爱她爱窝头。
转眼她就成了一个黑眼睛的小姑娘的母亲。丈夫是一个木讷的男人,虽笨但不蠢,对她的那点儿事也就慢慢知晓了。他也不言语,只是过节时去丈人家,嗡嗡地提了一句。
爹暴跑如雷,说,只要我活一天,你就不能走出夫家的门。要是再听说他去找你了,打断你的腿。
隔年她又生了一个不爱言语的愣小子。
爹的身子硬朗着呢。
整整活了85,送葬的那天,已是奶奶的60的她哭得死去活来,她哭爹的霸道,哭自己的命苦,其实哭的是无可奈何的年华。
倒是那男孩过早地送走了父母,岁月中又忙碌着将自己的两个妹妹嫁给了好人家。30岁那年给弟弟娶了一个精明强干的媳妇。
他搬到她在的村子里了,就住在村口那座小窑里。
村里的田多,他东刨一块,西整一块,养了自己,富裕的还给了她。她总让闺女送饭给他,他看到那双黑眼睛就慈爱地笑了。村里人说三道四,可俩人就是规规矩矩,木讷的丈夫也就没说什么。只是俩人都爱独自一个人呆着,痴痴地笑,像做了一回上天的梦。碰到了也不言语,四只眼里一抹潮红。
岁月像水一样流,而他们的情谊却像石一样坚定。
慢慢地日子好了。流言也乏了。丈夫就请他上家来喝酒,称兄道弟,一来二往,也就老了。就是有心也没力了。只是他成了她家的亲戚,他成了她的亲人。
他一个人回到窑里,就想她穿着花袄在草丛中,头上扎了一块彤红的头巾,一回头,满是笑吟吟的光彩……
他也笑了,灰暗的眼里一串浑浊的老泪。
忙碌过后,她就坐在炕头纳鞋底,千层的,那线绳光滑得让她不能自仰,狠狠心也就将闹人的思念层层叠叠纳进去。谁都不穿布鞋了,只有他脚下是一双软软的布鞋,走一步心颤颤的。
这样过了好多年。
她已是儿孙满堂,他还是一个人,孩子们叫他舅舅,亲人一样地待他。他看她脸上渐渐的皱纹,看她渐胖的身躯,看她花白了的青丝,眼有些湿。她呢,也看他黑黑的眼慢慢褪了流光,看他粉红的嘴唇变成青紫,看他阳光下眯缝着眼嘴角的流涎,心里一热。
就这样也是一辈子。
她病了,躺在炕头上一动不动,话都不能说,只有一双眼睛痴痴地盯着门外。儿女们请来医生,医生说,看情形吧。听说她病了,他也痴痴的,没有疯也似地去看她。只是逢人便问:她怎样了?
也就是几天,她就瘦了,像一块软软的皮囊,裹在她曾经丰美的身躯上。他还是来看她,喃喃地说了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她看他,目光里毫无表情,他摸了摸她的脸,又拉拉她的手,叹口气。回到自己的窑里,他整整自己的衣帽,看看自己身外之物,躺下了。
就在那一天,那一刻,他们走了,他们都走了,共赴那个期盼了一生的向往。
那一年他75,她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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