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斯远远地听见这话,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下,就没再理会了。然而接着她就听见了仿佛来自地狱里的一声尖叫,“啊,不见了,不见了,他不见了!”
利斯在将川街的杰克·辛诺迪博士家里做佣人。好几次她都想辞去这份工作,可不知为什么,一周两周过去了,她还是呆在那里。这样她就有幸目睹了发生在那套“豪华别墅”(所有去过那座别墅里的人都这样形容那套房子)里的一桩离奇的失踪案。这是五十年来美国历史上最令人惊讶的悬案之一,的确是个谜,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了将近半个月之久。
利斯的女主人辛诺迪太太是全美最有名气的宇宙物理学博士的妻子。她爱打扮,又是个洁癖,对于她,利斯没有半点好感。而且她对利斯也是十分挑剔,这让利斯很难受。每到礼拜天,利斯做完份内的工作后总想对辛诺迪太太说:“对不起,明天我不来干了。”但她顶多只是想想,却从没说出口。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对博士的喜爱。这位博士一直以来都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她的家里至少贴了一百张有关他的照片。可博士退休以后呆在家里就只有俯首为臣的份了,每天他的时间都老老实实地由他太太支配着,对他发号施令,又多半是些无聊至极的命令。至少,在利斯小姐看来是这样。
问题全出在辛诺迪太太身上。她是个对生活充满主宰欲的女人。一切都得听她的命令,谁也不能有丝毫违逆。每次利斯在搞完厨房和卧室的清洁工作之后,如果有哪双鞋没有按她指定的位置摆好的话,她就像个轰炸机似的开起炮来。如果她的每一样餐具没有丝毫不差地摆在橱窗里,就像这个世界突然就笼罩在一场核大战的阴影里。如果在利斯刚刚用吸尘器清扫过地毯之后,辛诺迪博士因为忘了而踩了上去,留下了几个清晰的脚印,此时辛诺迪太太的反应就像是有人触犯了美国的最高利益而要凌晨处终身监禁一样。
然而即使这样,利斯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因为辛诺迪博士对她实在很好,从来不忘询问她丈夫的病情,并会耐心地听她回答,当新年来临时送她一张贺卡,在她忙得太累时,也不忘给她送上一杯咖啡。
事发的那天,辛诺迪太太按照惯例,先让利斯整理卧室,这时她和杰克博士都在浴室里。她规定博士每天都必须在这个时间沐浴。辛诺迪太太坚持不管谁来做她的丈夫,每天早晨都必须在这个时间沐浴,这是她四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她甚至还要同丈夫呆在浴室里至少得二十分钟。她还坚持要求博士洗浴之后换上新衣服,还得擦上她所喜欢的瑞士香水。
还有头发,如果辛诺迪太太发现在浴缸排水口处留下了头发也会十分恼火。
对于这一切,利斯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所以每当听到浴室里传来辛诺迪太太极奇难听的高声,也只是低头暗自唠叨几句,便去做她的事了。
“杰克,我都不知道跟你说过几万次了。”她叫她的丈夫从来就是杰克,仿佛这个名词天生就是博士的专利,“真的,杰克,我很难想象如果让一个低等的佣人在浴缸排水处发现了头发,她怎么看待我们呢。”
利斯远远地听见这话,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下,就没再理会了。然而接着她就听见了仿佛来自地狱里的一声尖叫,“啊,不见了,不见了,他不见了!”
接着便是一阵激烈的砸门声,辛诺迪太太不顾一切地砸着,随后疯一般地往客厅里冲。
开始利斯认为是博士摔着了,毕竟他一把年纪了。
辛诺迪太太继续尖叫:“杰克,他不见了,我的杰克他消失了,不见了!”
利斯愣了一下,跑到客厅,问她:“你说他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我丈夫,他刚才在那里洗淋浴,我当时在补妆,可以从镜子里看见他,每天我都是这么做的,但是刚才当我再看他时,他就不在了啊,他不在了啊!”
这个一向爱耀武扬威的老太太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哭起来,就像做错了事又挨了批的小孩童一样。利斯只好使出吃奶的劲把这个胖女人扶到了沙发上,然后她不紧不慢地冲了杯咖啡,一边冲一边安慰着:“哦,亲爱的太太,博士不可能不见了,不可能的,你只是没看见他罢了,等会他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的,好啦,没事啦。”
说这话时,她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不过是些自我安慰的话罢了。缸本身并不大,就在最里面,有浴帘围着,通过镜子可以完全看清楚后面的情形。以前利斯在擦镜子也已经留意到这点了。
利斯把冲好的咖啡端到辛诺迪太太的手上,利斯看得出来,她已经不那么紧张了,这说明她已经从刚才的失控里恢复过来了。她赶紧喝了几口,又放下,用纸帕擦了一下脸,然后叫道:“咖啡,我在大厅里?啊,利斯小姐,你在干什么啊,我要到卧室里,去他的卧室里。”
她挣扎着站起来,刚走了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利斯赶紧抱住她,又扶她坐下。”哦,太太,你不可以这么做。你刚才受了点惊吓,需要一杯咖啡定定神。你慢慢地把它喝了,再去也不迟。”
在利斯的安慰下,一向好面子的辛诺迪太太也安顺了很多,她已无力反驳或嘲讽,只能一口一口地呷着那杯咖啡。
“好了,太太。你就在这里呆着,我去浴室里看看。”利斯平静地说。
她匆匆离去了,进了浴室。千真万确,里面不再有博士的影子,似乎他已平空消失了一般。一会儿,辛诺迪太太也过来了,她找过了浴室里的每一寸角落,也没发现博士的踪迹。
接下来便是警察的事了。这期间,国内大小报纸都争相报道这件离奇的案子,但调查工作持续了近半个月,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半个月后,利斯辞去了辛诺迪太太家的工作。
转眼,八个月过去了,再过一个礼拜,就是新的一年了。一天,利斯收到了一张新年贺卡,是从中国寄过来的,署名“乔治·斯明博”。
这天她的好朋友凯恩来她家里闲聊,看见了这张卡片,连声招呼也没打,就径直取来看。
“乔治·斯明博……”,她疑惑地说,“他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你有叫乔治·斯明博的朋友啊?”
利斯拂了拂长发,沉思了片刻,才说:“跟你说句实话,我也不认识叫什么乔治·斯明博的人,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叫杰克·辛诺迪的。”
“啊,你说的可是浴室里那个离奇失踪的博士?”
“是的,现在听说那个胖女人以低价把别墅买了,“利斯笑着说,“她以为她那可怜的长期受尽虐待和折磨的丈夫消失了,是件不吉利的事情,便卖了房子去加拿大。”
“听说他是消失了啊,芝加哥有家小报还说,他是被什么不明力量掳走了呢!”
“那是小道消息,不可信。事实的真相是,他是消失了,不过是从美国消失了,他再也不用受尽折磨了,他到了一个令他向往的文明之国,开始了新的生活。那天,正当我扶着他太太到沙发上坐下时,他便逃出了那间浴室,径直跑到了二楼的卧室里,又利用我们去浴室的时间,简单地打点了一下,逃出了那座囚笼。运气真的是棒极了。”
“哦。”凯恩连点几下头,说,“我明白了,他一定是被逼那样做的,他实在是受不了那种非人的生活,那比杀了他还难受。可我还是有点疑惑,为什么辛诺迪夫人在镜子里没看到他呢?”
“问题出在头发上。”
“头发?怎么说?”
利斯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因为他那天是淋浴,所以一定掉了不少头发,被水一冲,就到了浴缸排水处,辛诺迪太太老是为这件事发火,而且一定逼着杰克亲自清理。所以那时他一定在蜷着身子小心清理那些头发。也正是这个时候,那个笨女人通过镜子往后看,却什么也没看到。有浴帘遮着,他又低伏着身子,她当然看不到,可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便以为他消失了,大声叫着跑出来。这下轮到杰克了,这是个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他抓住了,所以也成功了。”
凯恩惊讶地看着她,最后说:“这么说来,你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哦,不,当时我在浴室里,只是听见了一些小动静,我并不喜欢那个胖女人,所以在出浴室之后我赶紧把留在地毯上的足印抹去了。看来,我是做对了,我怎能让这个简单的失踪案变得那么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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