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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的高原“气候”

时间:2023/11/9 作者: 滇池 热度: 12584
童七

  小说家胡性能在其论述南方写作的话题时有过这样精彩的表达:“南方,尤其是西南,大山纵横,江河阻隔,无数的人生活在山野,他们单家独户,出生后面对的是自然,与自然的关系更密切……在这种环境中产生的作家,他们终生会思考人与神灵的关系问题。”什么是南方?对于身在其中的云南人来说,“南”绝不是关于大象和棕榈的想象,而是“家”或者“根”的归属,甚至和灵魂相关。云南的“南”又以昆明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更特殊的存在,它海拔高,纬度低,太阳毫不吝啬的照耀造就了别致的“春城”气候。身在昆明写作的诗人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向内要面对内心的神灵和自我,向外要去处理个体和草木,和大地、自然的关系,而“现代性”又以其无孔不入的手段持续地“修改”着世界。因此,昆明的诗歌写作不仅仅充盈着“神灵”与“自然”,无论是题材的选取还是技法的处理,昆明诗歌都自带复杂性。

  人类对时间的流逝充满了无奈,杜向阳的组诗《时间像羊吃草》带着对时间的思考,出现了这样一些句子:“八月六号金马寺围栏里的天就变黑了/八月的六号就消失了。/墙角还没有整理的行李/它压缩了八月六号以前的全部年月”;“在他抛弃我们三十年后。/那里星空还在,但没有了年华”;“你看到这雪中的荒野啊。就会知晓我的过去。”“粮食像一堆黄金,但毫无用处。”杜向阳的诗歌保持着对原始诗意的发现,那是一种几乎没有“技巧”可言的诗,正是这种无技巧性袒露出诗意的真诚。而在他的诗歌中,已经流逝的“过去”约等于“无”,他没有在诗歌中追忆或者缅怀“过去”,甚至在诗语间没有书卷气的自伤,反而在诗歌和自然相遇时蕴藉了一种野性和原生的韵味。

  写作者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上那些受苦的众生始终有种关怀,这种关怀来自日常,但清醒地高于日常,余文飞和胡正刚的诗歌更能体现这一种关怀。胡正刚的组诗《数寸微光》在对个体的关怀上有一种丰盈的力量感,诗歌中观照到许多人,《白发》中对充满张力的“归来”与“离开”;《心安》中执着于“农药”的半身不遂者;甚至面对“送客”时轻微的“离开”,孩子的世界都会充满了对亲人远走的恐惧。余文飞关注的“叫小雪的女儿”等,从事关生死的大事,到微不足道的小场景,都成为他们书写的对象,正是这些“大”与“小”在微观上塑造着个体,让诗人成为诗人。

  和胡正刚所关注的点有相似性,王单单也将目光投向了“血淋淋”的人间,《香椿湾》写的“死亡”与“复活”和“人”无关,但是有一种极具震撼的力量,面对“身首异处的佛像”,“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一个十二岁的孩童,“佛”在他的世界里是一个完满的存在,对“佛”近乎原始的信仰中他接着写:“每次路过香椿湾,总是绕着走/想着这个酒鬼,死定了”,佛像被修复后,面对一条“裂缝”,诗意渗透了进来,作者写“为了给它合上,有一只/蜘蛛,没日没夜地/在里面织网”,佛像被人损毁,但最终缝合那条“裂缝”的,却是一只蜘蛛,接近白描的叙述中,诗歌的讽刺意味甚浓。组诗《香椿湾》的其他作品,在人与自然的“对峙”中充盈着矛盾感,这些矛盾表现为工业化带来的“现代性”对生活无孔不入的渗透,诗人面对“鸟笼里”画眉鸟们“此起彼伏”的叫声,对“那来自旷野的声音”的挤压中对于自然的野生韵味充满了眷恋。李永超的诗歌几乎详实地记录了庸碌的日子中普通人所承受的生活之“痛”,当“口罩”和“隔离”再次从诗歌中露脸,我们却无法将这两个“用旧的名词”从人世间“去掉”,诗人永远地承担着一个“好市民”必须承担的“苦”。“他那样一个人走进了人群,就像/春秋淹没在时辰里”,李明的诗歌在对悖论的内观中呈现他对世界的哲学思考,以心灵去感知历史的风景,同时让诗语在沉思与想象中驰骋。

  赵家鹏的诗歌开始不依附于“物”的“物质性”,向内开拓出“诗”与“思”的空间里,他尝试褪去语言之于现实的沉重肉身,转而还原汉语一种轻盈和干净的质地。“这是些高大/笔挺的树:杨属,杨柳科,杨柳目”,赵家鹏的长诗《苹果树及其他》中出现数次这样直白、简净的语言,除了把树木进行外部归属之外,他还听到了树木“内部”的欢腾:“每一棵树的枝条里/都有无数条河,呼呼地欢腾着/从地下涌入天空。”同样,他試图脱离“目击成诗”的写作路径,“物”本身只是促使诗语形成的切入点,绝不充当诗歌的主体内容,这样的写作挑战的是诗人在精神修炼上的深度,在这方面做得较好的诗人还有张晓军,他的长诗《西郊印象》,一方面在对“物”进行描摹,另一方面也在质地上企图实现诗歌的轻盈。苏东坡看黎民在儋州“煮苍耳”的历史想象承载了铁柔对历史的柔情,阳光和椰林构成的南方,与苏东坡“食阳光止饿”的明亮的凄惨形成鲜明的对比,作者把苏东坡的一生缩短,短得只够“亲自制墨”和“坚持月下漫步”,正是这样的书写体现是铁柔接近完满的诗歌技艺。诗歌真正与“日常”深入互动的是陈斤山的组诗《寒冷离间万物》,作者把诗意的截取放到了“生活”中间,《雨里买菜的男人》《忧伤的外国男人》《环城北路边一片树叶》等诗歌都对“日常”做了非常好的诗意处理。

  同样深耕于“内部”的诗人还有赵茂宇。赵茂宇作为非常年轻的写作者,在诗歌文本中已经开始显现自己对于写作的雄心,他擅长营造言语的内部空间,在空间中放置更多的意象来替代传统的抒情和叙事,因此他的诗语乍一看是零散的,是断裂的,在《庄园记》中,这种断裂体现为“天边出现圆形的石堡掉落在庄园某处/他们总是找寻不到,这颇让人苦恼”,“圆形石堡”的隐喻把“庄园”的在场性上升到形而上学的空间,“旷野体现的有限性,就是一种涂鸦”,“有限性”和“涂鸦”把“庄园”从现实场景圈定成了某一幅油画的一角,“涂鸦”同时带来了“庄园”的变动,读者会发现“庄园”绝不是昆明或者昭通的某一个地方,也不是地球的某个端点,而是活在诗歌空间中的一个“虚构”景象,赵茂宇把意象的隐喻和虚构相结合,给诗歌带来了多元的阐释空间,当然“虚构”如何提升诗歌的信任度,鸽子的“冥想”系列带着思索和追问的品质给出了一个答案,正是冥想凝结的“露珠”提供了“听”“发呆”“一无所有”等“虚物”以“实”感。诗歌的言说,是心灵的沟通与交流,是“巫”的合集,是人类的思想徜徉于半梦与半醒之间凝结成的露珠,诗歌在虚构上面同样显示了诗人思想深度的努力。陈景涛在诗歌上缺席了很长时间,而这一次他带来题为《白塔小夜曲》的组诗,这组诗歌的完成度很高,内容上呈现出个体与自然的互动,陈景涛是主动在诗语中寻找“美”的诗人,而“美”的重新发现由诗歌语言和思想自由共同承担:“而美/作为一种眼疾,仅仅被少数人罹患”,诗人对于美的感受力往往异于常人,“只要消磨过十二小时的睡眠/那朵合拢在水面的花,仍会打开/如果回忆能成为一间巨大的暗房/梦境?,就是一种静默的冲洗”这样的诗句让人重新感受诗歌的魅力。罗文斌、任如意、李青青、姚彦成几人的诗歌中充满了自由和朝气,他们在题材的选取上有一种开阔感。

  昆明的诗歌写作者展示的写作成熟度在何永飞、祝立根、温酒、唐果、浦绍猛、肖帆、河畔草、姚波等人身上较为明显。祝立根的组诗《餐花录》字里行间更多了一重华美的气质,这种华美让祝立根的诗歌从土地和花朵中飞升出来,驶入史蒂文斯的“夏日空气”,诗歌有了羽翼的轻盈,变得浪漫,“谢谢你,从人间寄来的青菜/米粒、汗水和疼痛/我已换成了奢华又无用的诗章”,进而从浪漫中瞥见了“理想”:“它不会回答我/只用身体里的山色和水路,引导我/行走向光亮处”,这些与浪漫主义遥相呼应的诗行用史蒂文斯的话来说:“为我们的日常生活给出了方向和意义”。祝立根的这组诗虽然在内涵上依然“愁苦”,但他在写作技艺上彻底地打开了诗歌的另一层语言空间,这个空间的质地与绘画又存在潜在的互文“你寂坐在大海深处/怀里抱着一盏孤冷的台灯”。张浩浩在表达上多了一重内部的“敞开”:“说爱我吧??不然大雪就要封山/阻隔春天的脚步”,而肖帆的诗歌显示出相对的稳重,有意思的是,生活在“春城”的诗人们,只有肖帆和师国骞的笔下容纳了关于鲜花的题材。同样在诗语间显示“敞亮”质素的还有唐果与温酒,她们的诗歌如人,内在都有一种明亮的色泽,唐果带来更口语化的诗性,温酒的诗歌独特在于“思”与“空”的共置,诗语中同样具有“空”的素质的诗人还有张锦屏。

  正如胡性能所说,“南方”的异质来自于个体要面对内心的神灵,这一点在张伟锋等人的诗歌里格外突出,张伟锋的长诗《草木集》带来的更多是人与“草木”的思考。在《草木集》中,“草木”与“我”存在内在的互文,“栽草木”,“移草木”等一系列密实的细节背后隐藏着抒情主体所主张的“我”与“草木”“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同一性,避免空洞的抒情,张伟锋做得很出色。河畔草和欧正中以及赵成的诗歌一样对微小的草木进行聚焦,河畔草笔下的蒲公英、苜蓿、桔子等事物,欧正中笔下大凉山的燕麦、石榴籽,赵成笔下的青草、星星、高粱等都为诗歌的书写注入了及物的力量。“赤裸裸的言辞/是虚假的刀子,割碎天空”,琚建波的诗歌表达出诗语的美好与现实的割裂,《星野》等诗也有相似的内涵;把云波的诗歌同样把触角深入“及物”的内部,构成了他诗语的丰富性。刘常德在诗歌中也显示出对乡村事物的关怀,“黄瓜”“四季豆”这些日常的农作物进入诗歌的视野,难得的是他的诗歌并不排斥城市生活,在忙碌与庸常中,诗人捕捉到《日常》中让“我”拥有“很多”的亲情。

  延续了对“自然物”的观望,张翔武的组诗《冬天的作业》中保有几乎完好的乡土景观,诗歌在景物中穿行时诗语有一种旁观者的冷静,“啄木鸟的爪子紧紧抠住树皮”,“一连串凿响从半空传来,/仿佛水珠不断滴回井中。”甚至与“我”同行的人都会突然消失“与我同行的人消失在迷蒙深处。”诗歌的现场因为“我”的隐身呈现出虚静。相比而言,果玉忠的“我”不仅更直接地参与了诗歌的建构,多变的“我”还组成了组诗《承着苦》的集体群像:“不作贱自己”的“我”,“你的河西身份,鲜有人再提及”中身份摇晃的“我”,“从不追究为什么起风”的“我们”,如此众多的“我”无法隐藏住在“鞭子”和“羊群”中同样摇晃的“我”,果玉忠的诗歌一直在“呈现”也在“找寻”那个“乘着苦”的自我。楚小韩的诗作既有抒情者的沉思,也有《秘密》中对自我身份的思虑,这种思虑在“好”与“坏”之间变动,在短诗中揭示人的复杂性,在他这里做得很好。田鼠的诗歌中藏匿着一个在小说中无法诉出的抒情者,这个抒情者更接近作者本人真实的内心写照,正如诗歌《日记》中写道:“不管/心里多痛,都要如实记录”,记录本身即是诗人在向自己进行坦白与陈述。在“记录”上有相似性的还有艾文华和楼河的诗歌,楼河在叙事中更注重对现实的感受力。

  抒情质地较为明显的还有陆晓旭、黄丹芊、姜莞莞和李汝珍的诗作,姜莞莞《秋天的印记》《落在纸上的雪》,李汝珍《如果没有你》的诗句“我无法形容,辽阔的等待之后/你给的呼应”体现了较好的修辞功底。同样具有把抒情质素贯穿诗歌的还有诗人乔丽,“我坚信我的灵感不是来自天边/而是来自眼前的每一处”,乔丽的诗歌在“宣告”作者的思考时,与北岛的《回答》有异曲同工之处。

  行走在高原的土地上,一些诗人具有行吟诗人的气质,他们在向“旷野”讨要人生的诗意,胖子、李颖、曼荻、吴若木、张向军、赵舒婷等人都能体现这一气质,李锦峰的诗歌在抒情与叙事同行的叙写中有着更丰实而盈润的质感。李彬的诗语则把生活之重与语言之轻进行了相对平衡的糅合。

  更年轻的一批诗人也正在茁壮地成长,李聿中的诗歌《爱之岛》中有一种亦真亦幻的唯美:“一片叶子自远方飘过/成为一个/比月亮还大的岛屿”,“直到你目光漂过/我们的心才会接纳/荒唐又美好的爱情”年轻的心正被爱情唤醒,诗歌成为了承载灵魂的唯一居所。冬千的诗歌很踏实,有一种存在的“及物性”,诗歌同时内含一种思想性,“也许真的/吃惯了反节令蔬菜/不能再顺其自然”,思想性存在时并没有毁坏“诗意”:“被风吹皱的眉心和额头,/已经是我的所有语言”,“有的芝麻露馅,/在鼎沸之中接近于观音殿里的炉灰”。对于2006年出生的冬千来说,能把三者同时杂糅进诗歌中,这很难得。看得出来张容卿把生活与诗结合了起来,形成了“诗生活”的话语建构,“我有的/只是桌案上通身洁白的宣纸/以及宣纸旁边那一碟漆黑”。同年的刘洋希正试图在诗歌中打破“生活”的秩序,在诗行中企图破坏的“思想”却在结尾以谶语的方式出现“文字成型日/思想腐烂时”。《美杜莎》中,作者大胆地以神话人物为题材来书写人类现实的处境,在曲解与离合中成诗“你把信子/伸进陨石心中榨出的咖啡液”,“每个人的脊椎里/都住着一条蛇????曾/缠在时间裂口处/造雾”,诗歌的结尾因其“陌生化”更显出触目的美感。云深知海的诗歌具有让人惊讶的成熟感,诗人似乎滑翔于语言的惯性之中,如何处理多重意象与语言的惯性,将会是作者未来将要面临的问题。

  而各种因素也会让写作者在写作的迷宫中徜徉,显示为诗意的“漂浮”或者诗歌的“出神”状态,诗人姜铖镭、费丹艺、兰泽,李诗白、唐学成、所鹏等人的诗中可以见到个体对“存在”的思考,正如罗莎的诗歌所言“在时间的隐喻里”,从这层面来说,他们懂得诗歌的行进方式,在“诗”的行进过程中史明圆的《山岚》带来更多的丰富性,师国骞则一直擅长于从更微小的物象,如“蓝花楹”“郁金香”“螺蛳粉”等进行诗意的联想;米吉相的诗歌历经生活的沉淀之后更显厚实;李鑫的组诗《盛大的闪电》在人与“自然”的互动中,窥见“生存的闪电”;杨光的诗歌“世间的美好/来自万物的尺量”带来的游离感,这种精神的游离感包括尹明松,尹明松的诗语非常成熟,甚至有一种老练,组诗《木质泥胎》在生命的疼痛中被明快的色彩包裹,《致母亲》对于“母亲”的书写穿过几十年的时光,褪去“母亲”身上生活给予的痛楚,还原了身为少女时如“暖阳里的薄冰”一样的爱情;《回乡贴》对“回乡者”的书写有着少年老成的沧桑,在他的笔下,似乎总有找不到“位置”的“回乡者”回到“故乡”。

  时间洪流带来的代际交替在这一次的集体亮相中有所显现,这是时间的伟力,但在阅读的过程中诗歌文本溢出的力量更给人震撼之感,进而忽略了时间带来的局部影响。这次昆明诗人的集体亮相带给我巨大的阅读收获,这当然也是昆明的收获。诗人们大胆地在自己的诗域中开疆拓土,有的人擅长“内观”,而有的人长于“观物”,有人依赖于生存的“高原性”来表达诗意,也有人在书写中已经“离开了”高原,而更年轻的一批诗人在成长中迅速地找到自己的诗歌写作方向……这些都是目前昆明诗人群体取得的“成绩”,这些固然让人开心,但“影响的焦虑”同样无处不在,诗歌“自我”的缺失和写作主体的摇摆同样是亟需解决的问题。怎样在同质化严重的今天找到真正属于“个人”的诗歌话语,怎样让符号化的文字流淌进灵动的诗歌语流,在这一点上,我相信诗歌的力量,也相信昆明的力量。诗歌有其不可言說的一面,诗语生长在语言的不可知之地,正是这种对不可知的探索,构造出每一个体在诗歌方面的个性。诗歌向未知空间挺进的过程中,我坚信以昆明为代表的云南诗歌已经做得足够好。因此,要读懂一座城市,不妨先从阅读它所产生的诗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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