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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何从

时间:2023/11/9 作者: 滇池 热度: 14000
喻长亮

  王家汉就要死了,已经下了地铺。

  地上铺着稻草,上面垫着棉絮。王家汉干瘦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尖尖的脑袋。他张着嘴,不停地喘气,喉管发出的吱吱叫声,里边像卡住了什么东西。

  他是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出的事。

  他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天气好时,就搬张椅子坐在院子里。这个时候,暖暖的阳光从院子的东南角照射下来,正好落在他身上。

  老年人晒晒太阳不是坏事。问题是他总在晒太阳时打瞌睡。往往是晒着晒着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睡着了就开始打鼾,流口水,流到领口上,把衣裳打湿一大片。一觉醒来,他睁开迷糊的眼睛四下望望,又看看打湿的衣裳,自言自语地说,唉,又睡着了!过不了一会,又歪着头睡,又开始打鼾,如此反复,一上午就过去了。

  为这事,王家婆婆唠叨过多少次,说,现成的床不睡,偏要跑到外头去,看你一头栽到地上,摔着了怎么办?

  王家婆婆这些年一直病着,脚上浮肿,走不得路,站起来都要拄根棍子。心脏也不好,稍动一下就心慌,气短,连话都说不了。还有别的病,比如关节疼、头晕。每天她要吃好多药丸。那些药瓶子都按顺序摆在桌子上,大的小的,一共七只。到了吃药时间,王家汉把药倒出来,送到她手里。一瓶一次多少粒,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从不出差错。所有的药全倒出来,填满了整个手心。王家婆一口吃不了这么多,得分好几次才能全部咽下去。王家汉就端着白开水,将药分好,一遍一遍将药递到她手里。一口吃多少,他都心中有数,不会多,也不会少。王家婆婆的每一天都靠这些药维持着,这些药就是她的性命。

  王家汉做这些事时,细心,体贴,像一个忠心的老仆人,从无怨言。倒是王家婆婆有时会埋怨自己的病,说,吃这么多药,真是遭罪哟!又不死,死了就不用吃了。王家汉就逗她开心,说,老伴老伴,你死了谁给我作伴呢。

  王家汉身体扎实,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忙乎。挑水,洗衣,做饭,种菜,他都干得了。每回饭做好了,他都送到王家婆婆手里,说,他婆婆,吃饭了。然后自己端了碗,挨着王家婆婆坐下,老两口不紧不慢地吃起来。王家汉要出门,比如赶集,要买点鱼肉什么的,总要跟王家婆婆说,莫出门,当心歪哪儿了,我去去就回。

  大多时候,王家婆婆都在屋里坐着,坐在一张旧躺椅里。这张躺椅她用了好多年,两边的扶手红光发亮,像上了桐油。躺椅上垫着布片子,都是过去的旧棉袄旧棉裤拆下的。这么垫着,柔软,保暖。王家婆怕冷,一年四季都得保暖。跟王家汉一样,王家婆婆也打瞌睡。打瞌睡,似乎是老年人的通病。不同的是,她是在躺椅上睡,想睡了,就躺上去,类似于睡在床上,舒适,安全。

  王家汉就不一样,他坐着睡,万一真如王家婆婆所担心的那样,一头歪到地上,岂不坏了?

  王家汉对老伴的话置若罔闻,仍按自己的意思睡下去。偶尔也会应一句:你不晓得,香着呢!就再也不说第二句话,又接着睡了。

  这一回,王家婆婆的话果真应验了。王家汉还跟往日一样歪头打瞌睡,仍旧打鼾,流口水,却不知怎么回事,就真的歪倒了,连人带椅子,无声无息倒向一边。王家汉从梦里惊醒,还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在说,老婆子又得唠叨了!———他还记得这事。接着,手脚并用,没费多大劲就爬起来,顺手扶起椅子,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坐回去,接着晒太阳,打瞌睡。但是没过多久,他又摔倒了。准确地说,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椅子稳稳当当地站着,人却掉到地上。

  要是换在往日,他会大声喊道:他婆婆,他婆婆!他一有事就这么叫,都一辈子了,成了习惯。这一回,他一准也要这么喊的,只是他已经说不了话,喊出来的也不再是“他婆婆”,而是一连串模糊的“啊啊”声。他的嘴歪到一边去了,口水牵了线似地往外流。看———又是流口水。

  王家婆婆一听这声音,心知坏了,老头子出事了,颤颤抖抖地拄着棍子站起来,接着就呼天抢地地喊人。

  王家汉有三个儿子,但都不在身边。大儿子搬到城里去了,夫妻俩住在县城里照料小孙子。二儿子和小儿子都在外头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他们的家都在这个大院子里,一共三栋,都空着,常年门上一把锁。

  很快,王家汉的后人们都赶回来了。

  最先回来的是小儿子。这多少让人有点意外。

  按理说,他远在东北的哈尔滨打工,路程最远,该是最后一个回来才对。但他说他坐飞机,快。这么说也是,飞机多快呀!他是回来给老人送终的,迟了怕赶不上。

  第二个回来的是老人的二儿子。据说他是坐动车回来的。他在广州,一接到电话就买票上了车。翻过对门的山岗时,他一路跑了起来,越跑越快,那样子恨不得长上两只翅膀才行。他的妻子提着一包衣服什么的,也跟着跑。但跑了一段就不行了,捂着胸口蹲在地上不能动,过了半天才重新站起,接着往家里赶。他们也是回来给老人送终的。

  老大是在二弟的屁股后头进屋的。县城离家不过二十公里,照说得到父亲病危的消息,他应该最先赶到才对。但他却姗姗来迟,他没有说原因,谁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他直奔父亲而去,显得匆忙而紧张。

  儿子们都回来了,孙子孙女们也跟着一拨一拨地赶回来了。平常冷冷清清的屋子挤满了人,到处有人在走动,到处都是人在说话,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里里外外唧唧喳喳的。

  老大气喘吁吁的,他压抑着呼吸,爬到老父亲跟前,说,爸,爸,我回来了,我是老大呀!

  一家人围拢过来,都站在老大身后。

  王家汉稍稍动了动眼,算是听到了。

  他又说,爸,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王家汉没有回应,仍旧大口喘气。

  老大摸了摸老父亲的左手,又摸了摸他的右手。他的右手不能动了,还有些发凉。他明白,老父亲是中风了,病得不轻。

  他说,爸,我送您上医院去?您这病得治。

  大家都盯着老父亲的脸,似乎只要他点点头,他们就开始行动:找车,上医院。

  王家汉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布满皱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王大金爬得更近了,几乎挨着他的耳根子,说,爸,我们送您去医院?

  这一回,王家汉终于有了反应。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左手———能动的那只手,枯瘦的手指跟着抖动,像要抓住什么,却没有抓拢,仅仅只是抖了一下。那样子,分明是在聚攒力气,在将全身的力量聚攒起来。终于,他说话了,歪到一边的嘴动了动,艰难地从喉管里吐出一个字:不!

  他的声音微弱,含糊,却很清晰,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接着,他喘得更厉害了,脸色继而白得像纸。显然,他没有更多的气力了。

  老大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打住了。他将头缩回来,小心地看着母亲,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想听母亲说句话。

  王家婆婆没有看儿子,她抹着眼泪说,你爸怕死在外头了,算了,不治了。

  老大叹了一口气,说,唉,爸不同意,您又不同意,总不能看着爸这样下去呀!

  他又看着两个弟弟。

  这个样子,只怕在路上都熬不过去。

  是呀,真要死在外头,爸会死不瞑目的。

  都这样了,送去有个么用啊。

  两个弟弟倒是没有作声,几个儿媳妇和孙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老大听出来了,他们其实只有一个意思:等着老爸上路吧!

  可是,看着爸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呀。老大的眼里噙着泪花。

  你的孝心你爸心里明白着,我也明白着。人总有一死,不难过了。母亲抹了一把眼泪,有气无力地说。

  老大拉着老父亲的手哽咽起来,两个弟弟也跟着掉眼泪。

  一大家子开始准备老人的后事。女人们围坐在一起,不声不响地准备要用的白布。白布是刚从镇上买回来的。一起买回来的还有火纸、火盆、以及白烛、白纸什么的,都是马上就用得着的。当然,还有鞭炮。人断气时,要放一挂长鞭,送死人上路。这是规矩,得提前备着。镇上有专门经营这些丧事用品的生意人,一个电话打过去,就送过来了。用什么,不用什么,用多少,他们都有数。

  她们用剪刀把布料剪一道口子,用力一拉,白布就呜地一声,分成两块。三个儿媳,几个孙女,都在做这件事。族间的几位侄媳也来帮忙,她们也是得到消息从外面赶回来的。族间办事,少不得族人帮忙。白布在她们手上呜叫着,持续,交错,此起彼伏,像一群人在掩面哭泣。先是备下孝子孝媳的孝衣、孝巾。这种衣裳不求好看,能穿上身就行。过了这事,就一把火烧了,没用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一共六套,照着现成的衣裳裁剪好了,拿针线缝起来。女人们做这些事轻车熟路,比比划划一件衣裳就成了。再就是亲戚们要用的孝巾,将成匹的白布撕成一条一条的,谁家要备几条,长的短的都分叠好,标上标记。拜奠的人来了,按标记发送,不会错事,也不失礼。这些事都是在里屋悄悄做的。老人还在,当着面做这些不吉利。

  老二和老三在商量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安葬费怎么出,三兄弟平摊还是怎么办?墓地选哪儿,道师找谁,三家的亲戚朋友加在一起,要准备多少桌酒席,得用多少烟酒和肉等等,一大堆的事。老大刚回来,心里乱着,他俩拿个初步意见,免得到时候一家人乱成一锅粥。兄弟俩蹲在草堆旁悄声商量着。这儿没人,安静,是个说事的好地方。这些事他们在塆间见得多,别人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缺路数就成。

  不久,兄弟俩将大哥拉到一边,小声跟他说了商量的结果。老大粗略听了听,皱皱眉头说,细节上的事我就不听了,我只说一句话,咱爸一辈子拉扯我们几个不容易,这事得大办,不怕花钱。

  显然,大哥对他们的意见不满意,这事得重新商量。

  大家都在忙,守在王家汉身边的,只有王家婆婆。

  王家婆婆坐在棉絮上,紧挨着老伴,反复为他揉捏手臂。她知道那只手不能动,没知觉了。揉一会,又放进被子给暖着,怕着了凉。过了一会,又拿出来揉。她以为这跟擦着哪儿是一回事,揉一揉总会缓过来。还不时为他掩掩被角。被子盖得很严实,但她不放心,要跟着掩一掩心里才踏实。她身边搁着一杯白开水,里边放着汤匙。过一会,她就问,老头子,喝水不?不管王家汉听没听到,她都端起杯子给他喂。再过一会,又问,老头子,渴不?有时,会摇摇他的手,在他耳边说,老头子,饿不?想吃什么,我叫伢儿们给弄去?她明知道老头子已经吃不了东西,却还是要这么问。

  过去都是王家汉照料她,现在倒过来了,由她来照料王家汉了。

  大多数时候王家汉都闭着眼睛,那样子,像是在积蓄着最后一口气。

  孩子们都在惦记着老父亲的病情,时不时跑过来瞅一眼,问道:怎么样,不要紧吧?王家婆婆说,不要紧,好着呢。你们忙去吧,别老担心他怎么的。这么说显然是在安慰人,人都下到地铺上了,怎会不要紧呢?但孩子们乐于老母亲这么说,老母亲叫我们去忙,就忙去呗,于是转身就走了。

  每个孩子来时,都会将上面的情景重复一遍。一遍一遍重复下来,就演变成一种形式,而这种形式,更像是刻意做出来的。

  为了将老人的后事办得风光一些,老大也参入进来。这种家务大事,没有老大掌舵还真不行。兄弟三人找了一间安静的屋子,专门坐下来商量。就像召开一场会议,会议的主题就是如何让父亲的丧事办得风光体面。说到底,就是要让父亲的死为后人们挣个脸面。开会之前,老大特意让老三拿来纸和笔,将要办的事和要买的东西一笔一笔记下来。这么一来,整个屋子的气氛显得庄重而严肃。

  于是,一些重要的事都预先定下来。

  比如费用的问题,三兄弟平摊。———当然是平摊,叫谁单独出都不公平。墓地就定在后山一片梨园里,那儿背山向阳,风水好,又是大哥的地,自家人说了算。道师也请好了,已经托熟人打过电话,随时就能过来。酒席、烟都是按城里的标准定下的,酒席也作了预算,一共二十八桌,席面也要按最好的办。

  一晃三天过去了,王家汉还是老样子。虽然粒米未进,病情却没有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这三天里,王家婆婆寸步不离,一直地陪在他身边。儿子们劝她,让她回屋休息,她没答应。晚上,儿子们来守夜,想替下她,她也拦下了。累了,就靠在老伴的身边眯一会。

  这段时间,后人都没空着。既然连守夜的事都不用操心,他们总得找点事儿做。干什么呢,当然是搓麻将。几乎所有的人都想到这一点。搓呗,不搓几圈还能干什么?于是,团团围坐,开始搓起来。

  三个儿子在家里都摆起麻将桌,自家的人,族间兄弟妯娌,塆间帮忙的,都坐到桌上去。家里的麻将好久没用,沾满灰尘,生了霉点,找出来用湿布抹一抹就派上用场。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一个也不空着,都上了场。大家一改最初的沉闷和压抑,放开手脚大干起来,屋子里顿时响起哗哗啦啦的麻将声。于是说话的嗓门也高了,声音也清亮起来,话题都离不开麻将。打错了,背啊,快点,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你让我等得好心痛,好想好想你放我的铳,什么的。打得兴起,有人高兴地叫起来,敲着麻将子说,胡了,满了!于是有人跟着叹气,骂自己蠢,是猪,饭都吃到哪儿去了,早干什么去了,怎么打到这上头去了?云云。

  老大跟几个本家兄弟在一桌。他们显得很斯文,只管抽烟喝茶打牌,一个个不大出声。老大本来话就不多,这时手气又不好,像是着了霜,一直阴着脸。几个兄弟你来我往,一牌接一牌地胡,他只有掏钱挨宰的份,急得额头直冒汗。好不容易自摸卡五心,他激动了,愤恨地骂了一句什么,像在赌气,更像在诅咒。接着,猛地一摔麻将子,震得满桌的麻将子都跳起来,噼噼啪啪落了一地。

  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家开始喝酒,喝着喝着就划拳。他们本不会这一套,都是这些年在外头学的,这时正好亮一手,凑凑兴。酒桌就摆在院子里,先是老三跟堂兄,跟着老二又跟堂弟。老大也来了兴致,虽不大会,也跟着划起来。女人们没有喝酒,只在一边瞧热闹。瞧着瞧着,也抓起酒瓶,倒了酒,跟着吆喝起来。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极了,欢笑声,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跟过节办喜事一样。

  天色暗下来,屋子里灯火通明,大家通宵达旦地干。老父亲这么拖下去,正好尽兴玩一把。大家平常回来得少,见面的机会更少,更不用说坐在一起搓麻将。只有在这种时候,大家才能凑在一起,机会难得呀。

  到第四天头上,老父亲还是老样子。

  一连打了几天麻将,都累了,再没有刚上桌的精神头。有人懒懒地打着呵欠说,唉,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厂里来电话催我上班呢。

  一句话提醒了在场的人。老二也说,我那边只批了一个星期的假,不能再拖了。

  老三摇摇头说,我干一天三百多块,我也巴不得早点回去。

  老大一直眼睛盯着手中的麻将,这时也嘀咕了一句,我家里还请人接送孙子哩。

  但说归说,虽然疲备不堪,也还是在麻将桌上硬撑着。

  老父亲一口气不断,就只有等呗。

  第五天早上,大家还在睡梦里。一连打了几宿麻将,这会正在补觉。

  王家婆婆差不多一个晚上没睡,这时也眯着了。她在迷糊中感到老伴的手动了一下,就这轻轻的一下,她就醒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凑上去问道,老头子,你怎么了?

  王家汉的手又动了动。这一回,王家婆婆明显地感到他抓了自己一下。

  你是不是有话说,我听着呢!王家婆婆激动不已。

  老大,老大!王家汉清晰地叫道。

  王家婆婆听到了,老伴在叫老大呢。

  她大声喊起来,老大,老大在哪儿!

  孩子们惊醒了,呼呼啦啦从床上爬起来,一阵风似地跑过来。

  老大也来了,他慌乱地穿着衣服,一头钻进来,在这儿呢,爸,我在这儿呢!他一把抓住父亲的手。

  王家汉又恢复了原样,还是那样大口喘气。

  爸,我听着呢,您说呀!

  爸,我们都在这儿呢,您是不是有什么不放心啊?老大尽量压低声音。

  孩子们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父亲的嘴。那张嘴歪得更厉害了,早已合不拢了。

  啊———,他像在回答,又像在本能地呼气。

  看,爸说话了!老大回过头,兴奋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两个弟弟。他一定有话跟我们说,一定有话说。

  爸,您说吧,我们都听着呢!他凑得更近了。

  啊,你———妈……他的声音微弱而含糊。

  妈?妈咋了?老大疑惑地看看母亲,我妈在这儿呢!他说。

  妈这不是好好的吗?爸是不是犯糊涂,说起胡话来?孩子们禁不住也看了母亲一眼。

  ……妈,咋……办啊。他的话断断续续的。你……妈,怎么……活?王家汉又说,这一回连惯多了,也清晰多了。老大,你安排好了,……我就……去死!

  王家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让在场的孩子们分外吃惊:老父亲都病成这样了,还记得咱妈呢。

  王家婆婆哭出了声。从王家汉起病,她就没这么哭过,她像一位贴心的保姆,用悉心的照料送老伴最后一程。听到这番话,她再也克制不住,悲伤地哭出声来。

  老大愣住了。

  老父亲说的不错,母亲身体不好,一直由父亲照料。现在父亲病倒了,真的蹬腿去了,母亲怎么办?从回来到现在,谁想过这事啊!

  现在,老父亲提出来了,怎么着也得给他一个交待。

  老大又爬到王家汉耳边,说,爸,您放心,我们这就商量,您安心养病好了。

  兄弟三人又重新坐到桌子上来。这一回三个妯娌也在一边听着。

  老大先说话了。他说,你们都听到了,咱爸担心咱妈呢。

  他扫视了一眼两个弟弟,你们说说看,有什么想法先说出来。

  两个弟弟不作声,都保持着沉默。

  老三,你最小,你先说说。老大看着三弟。

  老三没有推辞的意思,他干咳了一下,稳稳情绪才开口。他说,养妈是该当的,我没意见。可是这些年我们都在外头打工,一天不干活就没有收入,没法待在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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