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步出君临天下小区大门。家门口的这条“竹禅街”年头不长,而通衢越巷,枕傍着城市核心商圈,街头熙攘,日夜喧喧,饭店、餐馆毗连,五味杂陈,如近悦远来的王者,集聚着往来的食客……
对老漳州人來说,蔡竹禅似乎是个如雷贯耳的姓名,“竹禅街”街名即取自这位近代漳州实业家。君临天下小区大门斜对面即是官园巷大学甲37号其旧居:闽南民居三落大厝,一座劫后余生的深宅大院。
台风捎来了入秋天气,在阴晴不定的凉爽中,我们行至古厝前。时近晌午,我敲开官园“大学甲37号”的大门(其实是按了木门上的电铃),说了来意,大厝的主人施淑英便将我们让进了屋里。
清末民初,一代名医蔡潮初享誉漳州东厢。蔡潮初生有三子一女,长子蔡竹禅名满闽西南,其创办经营的漳龙汽车公司是当时闽西南唯一的交通运输企业,支撑起福建大半个运输干线。大学甲37号是蔡竹禅故居,俗称官园大厝,位于今漳州市新华东路段。漳城南昌路东拓和丹霞路新辟,让市区仅留的这一闽南民居的典范之作异彩绽放。大厝具备明清时代闽南民居的典型特色,屋宇宽敞,由三座大厝次第形成三进深宅院,前设石埕,两侧有厢房,呈围拱之势,是闽南民居里典型的前埕后院“三落大厝”。
深宅大院的传奇早有耳闻,300多年了,屋宇几经风雨,重修多次,仍旧骨格奇拔,为后人留下劫波度尽的苍凉。三落大厝坐北朝南,“燕尾式”双翘脊为屋顶平添神采;左右护厝有厅房27间,“马背”屋顶显得隐忍低调、主次关系不言自现;古厝前有围墙、大埕,后有花园、假山。双口凤眼石井设于大埕东南侧,已是时下难得见到的稀罕物;门厅屋顶的“三山脊”式叠落“燕尾”造型,让拔地而起的门厅有了扑面而来的气势,也不乏振翅欲翔的灵动。厅堂及护厝前的大埕、天井都由青石铺成;门框、台基、砛坎、砛墘、巷路用材俱是花岗岩石条,厅堂的砛墘石长达7米,在城市民居中极为罕见。
蔡竹禅的人生颇多传奇,曾任漳州市首届人民政府副市长。抗美援朝时,漳州人民为志愿军捐赠飞机大炮,蔡竹禅一人认捐了近一半。1966年,蔡竹禅谢世,享年68岁。
蔡竹禅的大儿媳施淑英俨然大厝的守护者。老人耳聪目明,只是腿脚不灵、记性差了,家里有了来客,便取出本子让人“签到”,留下姓名电话;老人家谦细娴静,属虎,以前就听老爷子说过,施淑英是他在岳口小学念书时的班主任,这么论起来,眼前这位鹤发慈眉的阿婆还是师奶级的前辈了。
我们在大厝转悠,享用着厅堂里的穿堂风。施淑英的男孙蔡毅立为我们泡起功夫茶,眼前的这位帅哥在邮局工作,脸庞眉眼酷似他太爷爷蔡竹禅。吃茶聊天中,我的目光不觉在厅堂里的蔡竹禅遗照和小蔡的脸面间流连,心里暗暗叹服遗传基因神奇。
蔡家后人托庇在祖上的余荫里,而如今占地4亩的古厝其实并非当年大院的完整格局,古厝的后花园因为历史原因缺了产权登记,将近1000多平米的后院已经改建,早被商家占地开发出了剩余价值。说到这事,施淑英还一再说惋惜……
大厝内遗存一石碑,碑石虽小,却完好无损,碑文是这样的:“七月七日日寇犯我卢沟桥,八月十三日又侵上海。经我军痛击屡败,恼羞成愤,竭其海军之力封锁华南,卅一日以飞机轰炸漳州。因辟斯室以避无谓牺牲,藉留绵力抵抗。愿子孙毋忘雪此仇,以争取我民族之平等自由。廿六年双十日落成,计縻国币千三百缗。蔡竹禅识 弟大燮书”。
从留存至今的蔡竹禅署名文献(《漳州公路建设和汽车公司创办与经营概况》),我们了解到,“七七”卢沟桥事变后,不久即全面抗战,日军占领金门,虎视厦门,当时福建省的最高学府厦门大学拟迁往长汀,蔡竹禅创办的漳龙公司即负责将厦门大学全部设备包括科学仪器、图书和全体师生员工一千多人运迁到闽西。这通来历不凡的石碑印证了主人公“以避无谓牺牲,藉留绵力抵抗”的决心,石碑其实原本并不在古厝内,蔡竹禅的小女儿蔡玉衡女士曾向我回忆说:“那石碑记述的是盖菜市街老宅防空洞的前因后果。因为那防空洞要拆毀用来盖房子,我们把这碑拿回古厝保存。”
蔡大燮是蔡竹禅弟弟,聪明倜傥,与彭冲同为芗潮剧社成员,中共早期党员,是彭冲的入党介绍人,抗战期间曾于菲律宾收集日军情报,1949年后曾任福建省文化局副局长。
出得门来,街道热闹。古厝藏身闹市里,俨然自持的乡绅,也像洞察世情的老叟,在风云变幻前声色不动、淡然如僧。一切俱往,留下一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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