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闽南人,我极爱吃荔枝。初夏,听闻外地荔枝上市,价格不菲(与当地应季荔枝相比而言),我还是挡不住诱惑,欣然购了一大袋。青中带红的荔枝个个像羞红脸的小姑娘,俊俏可爱。莹白似冰雪的果肉伴着丰盈的汁水直往外冒,入口虽甜中略带酸涩,却也能满足匮乏而蠢蠢欲动的味蕾。“一颗荔枝三把火”,只能浅尝辄止。搁置过夜,却发现果壳已经变皱发黑,果肉更是寡淡无味了,心里不免沮丧又忧虑:也不知这漂洋过海而来的“妃子笑”究竟加入了多少催熟药和保鲜剂。
于是,日思夜盼,恨不能家乡的荔枝一夜之间红遍山头。
久处的邻居成知己。她的老家山上种有一园子荔枝。荔枝上市时节,除了采摘下来收购,还特意留几棵稀有品种——“金钟”赠给亲朋好友尝鲜。这一品种的荔枝价格较高,果肉厚实味道清甜,核小得几乎看不见,关键是吃多了还不招“火”。每年,勤劳细心的邻居都会精心料理这几棵荔枝,采摘时间也极为讲究。须待到果子最佳成熟期,味道最可口的时候才采摘。我理所当然地成了一个坐享口福的人。刚摘下的“金钟”果肉嫩白柔滑,让人垂涎,咬上一口,甘甜的汁水瞬间溢满了口腔。那股熟悉的“荔枝香”在唇齿间慢慢氤氲开来,儿时那或酸或甜的荔枝记忆霎时被鲜活地唤醒。
小时候,我家屋后种有几棵荔枝树。我在家中排行最小,暑假分配到的主要任务是看管荔枝——不用干活还可以吃到荔枝,真是美差!可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荔枝是各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被视若珍宝,轻易不摘下来吃。“馋”则思变,为了吃到荔枝,只能“偷”。但“偷”也要讲究技巧、循序渐进——从最矮的树枝开始寻找目标,长在枝干上的被浓绿叶子遮挡着的荔枝因为缺少光照,红得慢,颜色接近绿叶,大人不靠近仔细看是察觉不到的。所以,它们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偷袭”对象。之后,再顺势往上爬,继续寻找新的目标。那时的我像“瘦猴”,身轻如燕却胆大如虎——再高的树枝也敢爬,也能爬。
每次行动完毕,我都會迅速恢复现场,绝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可惜密荫处的荔枝数量十分有限,吃完了,只能再候良机——夏天爱下雷阵雨,这雨来得匆匆去也匆匆,所到之处总是枝残叶败,那些长了虫子的“老弱病残”终归敌不过风吹雨打纷纷落地。雨停后,不管白天或黑夜,我们都会孜孜不倦地在满是落叶和碎石子的树底下仔细寻找掉落的荔枝。总有些人眼疾手快,先下手为强;更有甚者,荔枝落下时刚好砸到他的脑袋,真是“天上掉馅饼”般令人羡慕又嫉妒。每次看到一个个近在咫尺的宝贝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心里那叫一个沮丧。我时常想,自己现在这么爱吃荔枝,一定是那时候“馋”出来的毛病。
家乡的荔枝是远近闻名的。不仅品种多,而且肉质爽脆、清甜。据书上记载,荔枝性温,味甘、酸,果肉具有生津止渴、益肝补脾、养气益血、温中止痛、补心安神、补脑健身的功效,对气血虚亏、少食乏力有辅助疗效。
记得那年,母亲生了一场“怪”病——一起床头就犯晕,因没钱就医,拖延许久。六月农忙在即,荔枝的采摘又迫在眉睫,母亲心急如焚、寝食难安。我只好搀着她来到荔枝树下,让她“指挥”我们采摘。望着果实累累的荔枝树,母亲喜极而泣:“总算可以换点钱去看病了。”
我兴冲冲地捧着一大串刚摘下的荔枝递给她,她却皱着眉头不停地摆手道:“可不能吃啊,还指望它换钱治病呢!”我当时年纪小,也顾不上那么多,心想,摘的不能吃,捡的总可以吧。于是随手从地上捡了几颗掉下来的荔枝掰好送进母亲嘴里。不承想,次日母亲竟能下床了,腿脚看上去明显比之前有力许多。我欣喜若狂,赶紧跑到舅舅家的荔枝园里,向他们要了一大袋的荔枝回来(自家的荔枝已被收购),母亲吃完之后,真的奇迹般地好起来啦!现在细想,母亲得的哪是什么怪病,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贫血呀!
打那以后,母亲逢人便说:“荔枝是好果子,你们可别不识宝啊!”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唐代杜枚诗云:“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虽有对唐明皇美色误国的嘲讽,也足见当时荔枝的稀罕。
如今,物质的快速发展以及反季节瓜果栽培技术的日益成熟,我们吃水果已经不受时令的限制了。面对琳琅满目的瓜果,我们有了更多选择的空间,但是我依然觉得家乡的应季荔枝是任何水果也无法取代的,因为那是永烙心中的不灭的儿时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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