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丽苗

　　又是一年芳草绿。

　　今天，是祭拜奶奶的日子。奶奶生前爱花。一大早去买了一束菊花，赶回家去，接父母亲人一起去殡仪馆。天还早，不太拥挤，一会儿功夫骨灰盒就捧出来了。望着盒子上奶奶满是皱纹，却慈祥亲切的笑脸，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她坐在老房子里，招呼大家去她家泡茶，围炉的情景。如今，却阴阳两隔，一方小小的盒子就是老人的最后归宿了……

　　奶奶一生勤劳。儿时，常常看到在农忙时节，奶奶背着孩子，这家做饭，那家翻谷子，这里挑水，那里洗衣服……自己常常累得直不起腰来，吃饭时却找不到她的影子。一到秋季，甘蔗开始收成了，奶奶又拿起柴刀，上山砍竹子，回家劈成竹条，半卖半送给乡亲们捆甘蔗。有好心的村民送给奶奶一些甘蔗，这在物资缺乏的年代，她可舍不得吃了，就和我的大堂姐们一起，连夜把甘蔗劈成块，烧火熬啊熬，希望能熬成蔗糖。遇到不忙的时候，她就把竹条削成竹篾，扎好看的篮子、扇子，还在扇子上涂上红红绿绿的颜色，孩子们一人一把，可高兴了。村里哪家办喜事，奶奶就被请去缝新人的衣服，打个“万”字，或者缝上古老的铜纽扣。你还别说，这些针线活，奶奶真的挺在行。奶奶还懂草药。闲时会上山采摘一些药材，晒干，村里哪个被蛇咬了，或者牙龈肿了，或者哪里生了疮了，用她的中草药很快治愈。可惜，我爸爸跟她学了几天，嫌弃上山采草药太累，最终没人能继承她的医术。

　　奶奶一生善良。儿时，常常和奶奶一起坐在巷子里乘凉，孩子们都在她身边玩过家家。屋后的梨树上结满了梨子，奶奶就和孙子们一起，等着梨子一天天成熟，然后和大家一起采摘，分享。遇到路人经过，奶奶也大方地分一些给他们。这在她病前还能走的时候也如此，她记挂着比她困难的人，常常拿着别人送给她的东西，去给村里一个瘸腿的人。儿时父母常常去邻村看电影或者看戏，就把我们寄到奶奶家。堂兄弟姐妹都挤到奶奶家的床上，被子扯来扯去，奶奶也不生气，笑着坐在被窝另一端抽烟，讲虎姑婆的故事，吓得我们更加用力抢被子，笑声吵闹声在古老的房子里回荡。有时我们做错事，在家里受父母责打，总是跑来奶奶家哭诉。奶奶总是爱怜地拉着我们的手，到房间里，放下一直吊在客厅中的竹篮子，从里面拿出一些糖果糕点什么的，让孩子们瞬间破涕为笑。

　　奶奶也爱美。她女红厉害，就去裁缝店里捡人家不要的布头，回家缝缝剪剪，做成一件五颜六色的补丁被单，羡慕死爱美的堂姐们了。大家争先效仿奶奶，最终也都因为没那个耐性，和女红不过关，没能完工。奶奶还常常把买回家的衣服进行加工，哪里该收腰，哪里该缀一朵花，她都拿捏得当。她的屋子里，贴满了各种好看的日历。有时偷偷给奶奶照相，她会假装不高兴地说：“哎，丢死人了，我头发都还没梳好呢……”她还喜欢在头上插一朵新开的花，特别是含笑花，非常俏丽好看，又芳香扑鼻。

　　奶奶晚年却不顺。她一大把年纪，眼睛不好去做白内障手术，也被村里的狗咬过，还摔到沟里去过。去年中秋节过后，奶奶半夜从床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也摔坏了脑子。撑了两三个月，最终在她93岁高龄时，没能继续撑下去……记得去年中秋节那天，她还很高兴地跟我说，她今年的月饼又多得吃不完，得用个钩子挂起来，还要拿一点去给那个瘸腿的人。然后我们还和堂弟一起，坐在门口聊天，堂弟还拿了几根烟给奶奶抽。晚上，我的女儿要去村里的舞台上演出，奶奶坐在门口说：“可惜我这么老，走不了太远，要不然我也要去看的。”女儿后来换好服装在她家门口跳了两遍《惊鸿舞》，她高兴地手舞足蹈，说怎么曾孙女那么厉害，像演员一样，跳那么好看的舞，这世道真是不一样啊。可惜中秋节才过了几天，就听到奶奶突然半夜从床上摔下来的事，然后情况一直不好，好几次告急。医生摇摇头说，就如一盏灯，已经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奶奶一辈子做善事无数，没想到晚年自己却要在疼痛无比中结束……

　　每次回去，路过奶奶的老房子，总是忍不住想大叫一声，奶奶，我回来了。好几次话到嘴边，才发觉，奶奶的老房子已经永远锁上了…… “樹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奶奶，儿孙们今天看你来了，带来了你一直舍不得吃的水果糕点和鲜花，你在那里，一切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