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问我,你要去科岭吗?我在脑中搜索半天,不知道何意。科岭,这是地名吗,与我的生活显然从未交集过。朋友说,在南靖县。啊,南靖,一个布满土楼的神奇之地,那么科岭肯定也有土楼,定然也会有我向往的碧水绕孤村的悠然,一下子,陌生之地,俨然近在咫尺。
第二天,经过两个半小时车程的峰回路转,我们便踏上了科岭这片位于南靖西北部的红土地。下车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夜色的黑正一点点吞噬着小山村,加上电路检修导致停电,周围很快就一片黑灯瞎火,山乡的夜来得比城里更早一些,寒气也逐渐从脚底悠然上升,我们住进了由小学学校改造成的宿舍,站在三楼,眺望远方,山的轮廓在夜幕的衬托下异常清晰,有如一只只威猛高大的动物,蓄势待发。
享用了烛光晚餐后,绕着县道一路向北漫步,满天的繁星,触手可及。这样奢侈的夜色有多久没有领略过了,久困城中,长期遭受光污染,想要对孩子说哪里是银河,哪是北极星,都无从说起,如今在这儿,随手一指,便是布阵如勺子的北斗七星,一抬眼,便是密密点点的狮子座、金牛座,无数传说如潮水般涌动,徘徊在脑中。路在脚下继续延伸,再往前就是永定的地界,偶尔有卡车拖着笨重的身子踽踽而过,洒下一路昏黄,远远地把我们甩在身后。熟悉的汽油味令我回想起儿时每回坐过的客车,那种县际间往来的客车,耀眼的车灯,不知点亮了多少村民因亲友远别带来的黯然神伤。如今道路畅通,私家车多起来,交通发达,人与人之间的空间距离缩短了,心灵的距离却越来越疏远。耳边荡漾着潺潺流水声,驻足、屏息,在空蒙的山谷中,畅想自己也成了这里的一部分,或是摇曳多姿的一株野花,或是裂出皱纹的一块石头,借助山中的幽静过滤掉内心的所有浮华与烦躁。
半夜被冻醒,从空着的上铺多要了一床被子,才牢牢裹住了甜甜的梦。临近清晨,有摩托车突突的声响从远方飘来,越来越强劲,撞破了山乡的宁静,激起千层浪,一波又一波,涌进人们的迷梦之中,搅碎某些薄如蝉翼的梦,我也是受害者之一。醒来,不知身处何方,推窗,一股冷气迎面扑来,来势汹汹,不禁打了个冷战,久违的气息拽动休眠的神经,儿时生活在乡下才有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早安,科岭,这是一个难得的清晨,不一样的世外桃源,突然生发的高涨情绪推着我往楼下走。宿舍楼前一畦畦菜地里,种着包菜、芥菜、白菜,翠绿的叶子上蒙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那是夜里雾气悄悄爬上去,悠悠沉淀的霜,老人说,被霜打过的芥菜更鲜嫩更甜更爽口。我不禁留恋起前一晚的饭菜,其中一道便是芥菜煮肉,上菜时那人说,只放了些许盐,完全不用味精或其它佐料。用筷子夹一片芥菜梗放入口中,鲜嫩、清脆,那甘甜、那亲和,可以激活内心深处的记忆,这也是住在城里的人无缘享受到的。
漫步石桥,红旗飘扬于栏杆上,鸭子、白鹅嬉戏桥下,搔首弄姿,欢快的叫声盘旋在桥洞里。清清的河水里,镶嵌着沙砾、碎石、绿草,还有幸运的鱼儿,在没有玻璃缸束缚的广阔天地里自由自在游弋、玩耍。东边的山头,一轮红日缓缓上升,初冬的暖阳照在脸上,融融,仿佛桥下那只鹅身上的绒毛,在人的脸上轻轻划动。抬头,蓝得清澈透亮的天空,一轮淡黄的月牙儿挂在上面,惹人爱怜,孤零零地守着那片蓝天,似乎在等候太阳的青睐,可是月亮和太阳是永远相遇不了的。随行的人说,呀,日月同辉,是不是要出贵人了呀。放眼过去,方正的革命烈士纪念亭上的五角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想说,在这个小山村,早就出了无数的“贵人”, 郭治妈、黄亚端等人,曾经在此战斗过的将军,以及更多的英雄烈士,他们都是贵人,在革命战争年代,抛頭颅、洒热血,为了和平,不惜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只要是为他人创造美好生活的人都可以列入“贵人”这一系列。
“红军小道”是每个来科岭学习的人必须行走一遍的山路。踩在落叶铺满的小径,依山前行。俯视,悬崖峭壁,竹林茂密处,流淌幽幽绿意,处处是疯长的蕨类植物,与心事摇曳的芦苇丛紧紧贴在一起,珊瑚绿、玛瑙褐、月牙白交织在一起,偶尔有火红枫叶点染其中,层层叠叠,组成色彩斑斓的画面,在纤尘不染的阳光里,氤氲着武侠电影里才有的飘渺与梦幻。途经的红军亭、“红军一碗水”等处,每一处景致都承载了当年红军生活战斗的艰辛与不易。
纪念馆前,原科岭村老支书正在讲述王鼎荣老红军的故事,娓娓道来,照亮了每个聆听者的内心世界。兴富楼里,热气腾腾的烟火味弥漫扩散,王家后人正在杀鸡宰猪,筹办酒席,一打听,原来是土楼人家小儿出生满月请客。楼外,杜鹃花、鸡冠花开得十分红火,一簇簇、一丛丛,挤挤挨挨,团结向上,生生不息。人生代代无穷已,八十年前的故事仍在延续、续写、传唱,科岭精神一如随风飘扬的不倒红旗,依然鼓舞激励着后人不忘初心、开拓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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