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宁市的街巷,是一种诗情画意的存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家在斯大林街六巷伊犁日报社的家属院住过很长时间。我们居住的房子,是那种伊犁特有的带廊檐的民居,廊檐大方,遮风避雨,屋内铺有长块地板,厚实,是民间较喜欢的样板房。那个年代,一般的人家,也想办法建这种样式的房屋,也是一种体面。三十多年过去了,这大院已经不存在了,变成了现在的楼房。每次回家,路过六巷,我都能回忆起那个年代的影像,在短暂的回忆中,梳理万象记忆的碎片。
那个年代,伊宁市的家属院,一大特点是多民族集居。我们十二号院,有汉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三个民族,热闹,朋友多,过年过节,互拜,喝几杯的事情少不了,关系融洽,哪个民族家里有喜事了,都互请,大家同乐。有了丧事了,也参加表示哀悼,是一个大家庭。很怀恋那个年代的生活。已故的伊犁作家史文先生,就在我们的大院里,是《伊犁日报》的副刊编辑。我妹妹排孜来提·阿斯木,读中学的时候写过一首诗,是先生修改发出来的,很是难忘。我的第一篇小说《木沙江老汉的故事》,也是先生帮我修改,在《伊犁日报》副刊上发表的。记得大院里有九家住户,一些职工住的是平房,我们几家是旧式的廊檐房。在伊犁日报社买下这个大院以前,旧房子是居民自己建的。后来盖的平房,没有规划,有合适的空地,就建了。报社调人,第一问题是考虑住房。有的要说清楚,几年内分不到住房。我们在大院的生活,和朋友们度过的那些日月,玩捉迷藏的日日夜夜,都深刻地留在了我的心里。
在斯大林街,我们的六巷还是有点名气的。巷子北出口,是著名的解放路,是伊宁市的一大名路,主要的商业网点,都在这条路上。北出口东,是当时的伊犁州客运站,在那个年代,是很热闹的地方。这里说的热闹,主要是人多,南北疆的旅客,来来往往,充满了人气。有一个很大的旅客候车厅,其实也是休息厅。南来北往的旅客,一时走不了的,在墙边就地铺好行李过夜,一天天地等自己的时间。有的等来人接,有的盘缠没了,等救急。饿了,只能吃干馕。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样滋润,客运站四周,都是浓香的抓饭包子了。现在是嘴多,吃的也多了。常常是在夜晚,我们几个朋友,转悠候车厅,看热闹,一些旅客弹琴解闷,有的也争吵。主要是从南疆来的旅客多,都想落脚伊犁河谷。那时候民间的说法是,伊犁河谷是一条河流油,另一条河流蜜,好过日子的地方。那个年代,我爸爸也帮助过许多南疆人。后来听街区的人们抱怨过,这些好游荡的南疆人,不好好在自己的地方待着,乱跑什么呀。长大以后,多次想起这句话,在不同的年代和时期,有过许多不同的感慨。一个汉子出门在外,容易吗?这里面包含着的东西,隐藏着的东西,也是生活的酸甜苦辣呀,正所谓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自己的好事和梦想,自己知道。很有意思的一个情况是,历史上那些年代,伊犁人闯荡南疆,在南疆落脚讨生活的几乎没有多少人。答案可能不是伊犁河谷富庶不愿出去,重要的是伊犁人留恋本土的人文环境和生活方式。当然,和边远的地理位置也有关系,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一个问题。
六巷南出口东,是当年知名的克拉玛依办事处,西是著名的西公园。民间的叫法是王卡迪尔公园。王卡迪尔是回族人,汉姓为王,教名叫卡迪尔,是个人物,当年把自己的领地献给政府,做了西公园。公园里有果园。苹果熟了的时候,我们就去拾熟透后蒂落草地的苹果,是伊犁著名的二秋子品种,奶白色,照上了阳光的部分,紫红,色泽诱人,像青春期的憨女,耐看。果园里另一景色是路边花草多,满地花草,有醉人的艾蒿,肥草,红花,野菜,鸡冠花,品种甚多,诗情画意。人坐在苹果树下,看不见外面的人。大人们,那个时候我也就十几岁,我说的大人们,也就是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们五六个一组,八九个一帮,约聚在苹果树下,餐布是报纸或是纸箱子,几个人的手绢之类的东西,悠闲游乐地开喝,下酒的东西是羊头肉,大豆,馕,还有苹果。酒是著名的伊犁大曲,就是现在的伊力特。几杯酒以后,就开始讲笑话,这是为热闹开路,逗人侃事,在一种极乐的时间里狂欢。而后就唱,是古老的民歌,优美,兴奋,颓废,又是那样的自信,给人力量。这种聚酒形式总是要选择在果园,树林,伊犁河边,寂静的河坝旁举行。这又是那个时期民间喝家们的一大特点。再往深里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小貪老婆给的买肉钱,有的和老婆要份子钱,说哥们儿要聚。老婆知道,虽反对喝酒,但是男人不能缺席哥们儿的聚餐,她们深知,不合群的男人,逐渐会变成一个没有味道的人。休息日男人整天不出门,她们就说了,男人吗你?出去找哥们儿转呀。她们知道,没有朋友的男人,没有人缘不说,眼睛和心,都找不到事儿干。喝醉了让人送回来的,早晨起来,老婆的脸色,像监狱的破墙一样难看,嘴巴就像破损的收音机一样杂音了。这些故事,又是另一篇作品的内容了。有一个笑话,一天,哥们儿买买提高兴地从家里出来,来到十字路口,向坐在老榆树下闲聊的赛买提说,兄弟,走,到工人俱乐部后面的小市弄两杯,有钱了,中午你嫂子给的买肉钱,我藏了八毛。买买提说,哥,咱把赛买提也叫上吧。买买提说,那蔫货就算了,尽吃大豆,不喝酒。伊犁民间的喝酒,吃饱肚子,不太讲究酒菜,也有前苏联酒家们的遗习在里面。
六巷南出口东的那个克拉玛依办事处,当年也是风光一时的地方。从伊犁到克拉玛依工作的小伙子们,都是从这里出发,很是有脸面。那时候能当一名工人,是很光荣的事情。把鲜红的工作证亮在衬衣透明的胸兜里,炫耀自己是有工作的幸运儿,也是那个时期的时尚。后来,这样的日子没有继续下去,从伊犁出去的小伙子们,大部分丢下工作,回来了,没有坚持到最后。艰苦的劳作条件和寂寞烦闷的业余生活,把他们吓跑了。其中也有人经不住欺骗和蛊惑,跑前苏联找天堂去了。而留在克拉玛依坚持下来的,后来条件好了,生活待遇提高了,很骄傲。派生出来的道理是,没有艰苦的付出,没有心灵的期盼,哪儿来的今天的好房好车好生活呢?印象最深的,是办事处南墙边一排高大的橡树,树龄最少也有二百年以上,威严,茂密,高贵,严肃,让人看着就起敬。后来,斯大林街西路拓宽道路的时候,那几棵橡树被保护下来了。如今路过,可以看到被圈起来的那些好树,看着亲切,很是欣慰。它们不仅仅是珍贵树种,重要的是人和城市的记忆。
讲到伊犁河谷的树,我指的是城镇乡村地面上的树,有名的,也就白杨树了。一大特点是,整个伊犁河谷有人的地方,都是这种树木,老百姓喜欢,也适应伊犁河谷的地理气候条件,民间歌手们也唱白杨树。我们的伊犁酒,商标图案用的也是两棵顶天立地的白杨树。白杨树也可以说是伊犁河谷的一个象征。可是后来,城管部门把这些白杨树都锯了,换成了矮小的风景树。后来,有机会到北京学习,许多地方都有高大威武的白杨树,对我们也是一种启示和参照。在城市建设中,种什么样的树,留什么样的树,的确是值得研究的学问。
在那个年代,伊犁的白杨树是不能忘记的。我们家属院的门牌是12号,我们住的是带廊檐的房子,两间,在院门左边。廊檐一角可以当厨房用,可以遮风避雨。大门前,是一排排长长的、巨大的白杨树,直径都在七八十厘米以上,有的一米多。渠沟里是清清的流水,不能吃,但是可以用来洗一般的东西,拿回去再用自来水净一遍。路对面,也是一排长长的白杨树,亲切,一个个都像会讲故事的老爷爷,很是迷人。下午的时候,情侣们都躲在白杨树后面,谈情说爱。我们窥视过她们眉飞色舞的神情,像飘在那里的小神仙,话总是说不完。一个有意思的情况是,小伙子总是滔滔不绝,布道似的虔诚,姑娘低着头,含情脉脉地咀嚼小伙子的真爱,血脉里秘密地检阅那些爱词的虚实。那些谈情说爱的小伙子,都是一流的自学成才的演说家,心是看不见的,全靠嘴巴征服。当姑娘被小伙子的甜言蜜语灌醉以后,作为一种下意识的报偿,微微的抬起头,奖小伙子一个微笑。会说话的眼睛,像天女的神镜,照亮自己的灵魂。小嘴笑的时候,鲜红的脸蛋,变成甜蜜的热包子,飞进小伙子的心里,变成豪迈的敬辞和醉人的金言,把心的温暖,洒在小伙子的舌尖上,在子夜的航船里,蜕变为彩蝶,丧失理智,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小伙子的糖衣炮弹里游荡,幸和不幸,全在里面了。后来我认识到的一个情况是,伊犁的小伙子,有天生的口才,看上个美女了,一毛钱的好处还没有落实,嘴巴已经把人家的心俘虏了。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人间词汇里有的没有的形容词,都是他的牺牲品。嘴甜了,几乎一切都是金疙瘩银疙瘩了,荒凉的戈壁,也变成天堂的后花园了。那美女,早已融化了,像初春的杏花一样飘起来了。这个本事,似乎是伊犁小伙子们的一绝。一个题外话是,笑话,往往是与一方水土人气有关。伊犁河谷的民间笑话,具有广泛的豪迈语言灵敏魅力之基础。
在整个夏天和秋天,我们的六巷是极为热闹的。第一个热闹是候鸟和春天一起来问候我们。候鸟的鸣叫声,在一种亲切的温暖中,把我们的思绪,推到童年岁月里的绚烂天国,把我们的眼睛,变成童话世界里的小铃铛,唤醒我们烂漫的记忆。百灵鸟的歌声是非常动听的,清秀,是它最大的特点,是一种能埋葬颓废的正音。而后是执着,昼夜鸣唱。半夜醒来了,第一个问候你的是百灵鸟的心曲,永远是那种昂扬自信的旋律,没有疲惫,给你许多高贵的启示,给你恩赐勇敢和热爱生活,创造自己幸福的愿望,让人感动。在鸟的世界里,百灵鸟是心灵的朋友,安慰苦痛的人,慰问安逸的人,恩赐他们将来的希望。我观察过百灵鸟,样子不好看,灰色,瘦弱,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很失望。叫得这么好听的鸟,为什么不像鹦鹉之類那样迷人呢?维吾尔族有谚语说,有草的地方没有水,有水的地方没有草。静下来的时候我就想,我的错误是不应该窥视百灵鸟的羽毛,从时间和哲学的要求来讲,它的羽毛不属于我欣赏的范围,那么痴情极致的歌声,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偷窥它的面纱呢?人应该是活在道理里面,抓住自己的规矩煮自己的饭,认识这样一个伟大的道理,不难,难的是在生活中清醒地遵循规律,非常难。贪婪是第一个麻烦。那个婴儿,呱呱落地,第一件事是把手指往嘴里送,无意识的暴露隐藏在人性潜意识里的奥秘。活着,懂事,像一棵白杨树那样挺拔,经得住时间和人群的窥视,需要在自己的身上削掉一些东西,可能心痛,但必须要有哲学的引领。百灵鸟给我的启示是,人类的理想和时间的期盼,永远是一种正道和美好的召唤。
第二个热闹是从春天到晚秋,我们院门前和对面第十七小学校前的渠沟里,都是清清的长流水。各家的女孩子们都提水清扫各自的院落和门面,干干净净的,很美。记忆中,这些影像是非常清丽的。在我们家对面,有一块地,四分多的样子,因为用水方便,我们就种菜,主要是辣子、西红柿和黄瓜,夏天摘来拌凉菜,来得快,纯天然,极美。现在大家都住楼房了,这样的生活情趣,没有了。过年过节,民族邻居们互拜的事情,也少了。值得一说的是,在六巷北出口中央,目前建有一座两层的商贸城,影响了出行,那是路呀,自古,都是修路开路,方便生活。大家喊了好多年,一些人士也有这方面的书面建议,最终没有结果。斯大林街,解放路,六星街等许多街巷,当年规划的时候,是有许多科学原理在里面的,出行方便,四通八达,风路畅通,也是主要的一个要求。
第三个热闹是姑娘们挽着胳膊并排前行的景观。这种风景,现在看不见了。中午或者是在下午的时候,可以看见从巷南口或是北口进来的并排姑娘们,她们挽着胳膊,走在路中央,展示自己的气象。一般都是十多个人一组,优美地走在路中央,非常好看,养眼养心。服装统一,裙子的款式,颜色,衬衣的款式,颜色,皮鞋的款式和颜色都一样,发型也相同,甚至大腿小腿也是一样的,都像是一个妈妈的孩子。都是一个街区里的好朋友。都是热爱生活,追求美好的好姑娘。这也是伊宁市那个年代的一绝,是多元文化的一个风景,也是她们的一种涵养。姑娘们心中的追求,精神生活里的渴望,是一代代人的传承,非常有意思。有时候,我们几个哥们,出现在她们对面,破坏她们的队形,从她们中间闯过去,寻求刺激。记忆中,没有挨过骂,姑娘们顶多说一句:“这些淘气鬼们”,继续并在一起前行。我们也能经常听到路边、路口的大哥哥们看着她们吹响的口哨声,那时候不懂这口哨的意思,后来明白了,这是一种爱慕,是一种欣赏和示好。伊犁人,对外来文化的学习和借鉴,有一种天然的悟性,善于接受不同文化里的美好。
第四个热闹是逗酒哥们玩。几乎是每天傍晚,都能看到从巷南口或是北口,摇晃着路过的酒哥们。他们低头前行,踉踉跄跄的,那样子,极好玩,酩酊了的,倒在路边的白杨树下,像在自家的炕上一样打呼噜。我们哥们儿就跑过去,找一枝条,捣酒哥的耳朵玩,如果没有反应,就把枝条插进酒哥们的鼻孔里,唤醒他们,要让酒哥感觉我们在逗他玩。醒来了,昂起头骂几句,我们就跑,极好玩。有的酒哥们是一般的醉,能摇晃着回家,我们就跟在后面,唱讽刺酒鬼的歌谣:“酒哥来了,割耳朵!酒哥来了,割耳朵!”。酒哥们回头骂着追我们,我们就跑,也是一种惊欢。这个传下来的歌谣,也是对贪杯人残酷的批评:你这个不听话的耳朵,怎么又喝晕了?批评是容易的,改正难。你知道喝多了不好,不是耳朵不听话,而是那个不害臊的酒杯没有记性,所有的烦恼都是它造出来的。
但是也有一些怪事。晚饭后我们和朋友们出来玩,有时候来到衔接后巷的路口,和那些朋友们戏耍的时候,靠着白杨树闲聊的大人们,就蛊惑我们和后巷的某一个孩子打斗。一大人站起来说:“哎,买买提,敢和那个艾买提打几拳吗?怕不怕?敢不敢打?”买买提犹豫的时候,另一个大人站出来说话:“买买提,你怕艾买提吗?睁大眼睛握紧拳头打!你是你爸爸的儿子娃娃!男子汉大丈夫,上!”那些男人唆使我们打斗,而且打起来的时候喊加油。败下来的,不是衣服破了,就是鼻子流血了,脸被抓坏了,就不好回家了。有些大人就是喜欢玩这种游戏,自找刺激,这个过程,是他们了解谁家的孩子能打,谁家的孩子是软馍馍,过眼瘾。这里面的意思非常怪,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紊乱。
我现在还能感觉那时候的空气。东风吹来,各种甜幽幽的味道和刺激神智的香辣味包围你,在你的心海里播种各种向往,那种清爽的感觉,把你的双肺直接露在外面,让你享受风的抚摸,滋养你的醉心。你会闻到葡萄、苹果、草莓、樱桃、甜瓜的清香味,那些味道串在一起,熏陶你的记忆,给你许多美好。麦香的味道,杏香的味道,艾蒿的味道,都是从伊宁县、尼勒克县的方向吹来的,赐人一种宽阔的胸怀和原善。每当想起伊犁的盛夏和秋日,我的记忆兴奋而脆弱,我写不出那种磐石一样的敬畏和梦幻般的酷爱,所有的文字,在生活甜幽的气流里,蚂蚁般的贫穷可怜,写不出生活生命友谊爱情原有的那种润滑油般的贴心记忆,醉心感悟。每次去伊宁县的杏园,巩留县的林区景点,昭苏草原,记录恩赐我美食美酒的好空气,我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原在感悟,浸在大地固有的善和美里。在开怀的交往和赤裸的对话中,享受绚烂大地的恩赐,其实是享受伊犁河谷。一些朋友,不理解我们总是跋涉原美的昭苏草原游玩,到笑话一样热烈的伊宁县狂欢,奔诗歌一样醉人的巩留山区,享受原始森林的神秘。说,嗨,不就是去吃一块肉,喝几杯酒嘛,那么远,有意思吗?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享受路的亲切,人的匆忙和悠闲,景区的味道、人文环境和自然生态。当你看到昭苏草原的时候,那些清香的野草,那些斑斓的无名花儿,飘下来和你说悄悄话的云姑娘,赐你美和智慧,赐你宽厚和慷慨,都是可以享用一生的人生经验。它们的一部分,将成为遗产,在你子嗣的身上开花结果,教育他们学会跪拜故乡,懂得回报父母,感恩家乡的养育。继而,对于一些心疼自家饭的小心眼儿之人,也是一种疗效,大自然,会亲吻他们的前额,告诉他们的心,人的责任是笑,笑埋葬心病,让人蓬勃,享受日光和食物,享受慷慨和智慧。智慧是不会说话的,但它在我们的灵魂里,播种自信和骨气,该说话的时候,让你的尊严张嘴。在一些时候,有的朋友们不懂这个奥秘,总认为我们是在寻求酸刺激和穷奢侈,庸俗地炫耀自己。好酒好肉的实质是一种穿肠过的意思,真实的东西是向故乡学习,向大地学习,向万物学习,让我们的心态、脾性、自傲,适应时间的要求和人性的原理。当我们执着地体验了故乡的博大和神秘以后,我们没有嚷嚷,我们谦虚地自问自审,我们是不是在前进,心智是不是在进步。
在那个年代,在亲切的斯大林街六巷,这些味道和感觉,直接间接地养育了我们的脾性和神智,给了我们热爱日子的爱恋。而那些巨大的白杨树,亲切地立在那里,在风的吹拂下,和人的潜意识对话,把它们从天的殿堂里收集的童话,洒在人的神灵里,向人间施舍自己的价值。每棵树,都有自己的故事,它们强壮的身体,是往日情侣们温暖的耶利哥城墙。
上面说过,伊宁市第十七小学校,就坐落在我们的六巷里。我们家在搬到现在州党委斜对面的旋轉商店后面的市百货公司家属院以前(就是当时的垦区商店,当时商店进口是旋转门,老百姓就习惯叫“旋转商店”了),我在这个学校读过几年书,记得课桌做得笨重,是前苏联的样式,课桌和长凳是连在一起的,材料厚实,非常皮实,多少年都不会坏。老师们都忘了,那时候只有眼睛,记忆是妈妈的。
还有夜的歌声,这是伊宁市的一绝。赶路的夜客们,从皮里青煤矿拉煤的小伙子们,微醉的酒哥们,失恋的好孩子们,深情地歌唱他们灵魂里的喜怒哀乐。民歌是伊犁民间的骄傲,那些遍地的歌手们,又是大地的宠儿,非常自豪。子夜的时候,那些优美的旋律开始在巷子里荡漾,缓慢地渗进我们的梦里,给我们讲述生活的甘甜和苦闷。我非常喜欢伊犁民歌,从懂事起,就在大大小小的宴会、麦西来甫、婚礼、割礼、答谢晚宴等场合里欣赏悠扬的民歌,那时候我不明白的一个情况是,几乎人人都会唱民歌,都是幼小心灵时代的熏陶,很是了不起。后来可以听懂歌词的时候,非常激动,那些优美的词渗进你的神经,调整你的动脉静脉,陪伴那些旋律,遨游你的心海,俘虏你的神智。在这些民歌中,情歌占了一大半,很值得玩味。我采访过一些老艺人,他们说,孩子,无论什么样的时代,情爱是主要的东西,没有情爱,人就可怜了,生活就乱了。
斯大林街六巷,是我记忆的青春花篮,是我歪歪扭扭的油画,是我会歌唱的月亮,是滋养我的梦想。在生活中,在那么一些最重要的时刻,如果我们能记住自己的诗篇,那么我们就会有期盼,有爱和被爱,理解和被理解,恩赐和被恩赐,在平静和醉心的一些日子里,它们是我们的方向,它的名字叫幸福。幸福会说,走出故乡的时候,不要忘记养育你的家乡,那些味道,那些路,那些河流,不要忘记跪拜那些街巷,跪拜家乡父老的哺育,因为我们都是故乡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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