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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下的风

时间:2023/11/9 作者: 延河 热度: 11380
高亚平

  

风从城墙边吹过

风从城墙边吹过是在什么时候,夏天?秋天?抑或冬春?记不清了,反正一年四季,不管白天黑夜,都有风从城墙边吹过。有时带来环城公园里鲜花的芬芳,有时则带来附近居民家的烟火气息。我从城墙边走过,或者急匆匆地去上班,或者悠闲地在环城公园里散步,感受着风的气息,也接受着风的抚慰。我的心是澄明的,精神是饱满的,就连情感也如环城公园里的花事,是丰富多彩的。

  

  我来西安三十多年,也算是和城墙有缘,曾先后在八仙庵、纸坊村、何家村居住过,这些地方,都距城墙很近。八仙庵靠近小东门,纸坊村在小北门附近,何家村则在含光路上,离含光门不远。这使我闲暇时,得以常到环城公园去游玩,也得以感受城墙边的风。1990年,我从南郊一家企业调到市内一家杂志社,因单位住房紧张,我只得四处找朋友托关系赁房。一天,偶遇文友胡文学,得知我的情况,他慨然说道:“我在八仙庵附近有一套住房,比较旧,你若不嫌弃,就先住着吧。”我回家和爱人一说,她很高兴,便一同约了文学兄去看房子。房是一套单元房,两室一厅,厨卫齐全,在三楼,没有想象的那么旧,便搬过来住了。我要给房租,胡兄坚决拒绝。

  

  这套住房离小东门约一里路的样子,一两根烟的功夫就能到城墙下,我住过来后,星期天或下班后,便常和爱人带了女儿到环城公园里溜达。我们带女儿在公园里捉过蝴蝶,寻找过蝉蜕,还带她挖过野菜,教她认识了蒲公英、车前子、荠荠菜等;当然,也教她认识了一些鸟类,诸如麻雀、燕子等。女儿那时只有三岁,圆圆的脸,留着娃娃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如秋泉之水,一到环城公园里,就开始撒欢儿,我和爱人拉也拉不住。春天,环城公园里花事繁盛,迎春花、桃花、杏花、樱花、牡丹……次第开放,女儿在花丛中奔跑、嬉戏,像一位可爱的小天使,身后留下一串童稚的笑声。有时玩累了,我们就在紫藤架下石条上坐坐。此时,春风吹过,如一个顽皮的孩子,或撩起我的衣襟,或拂过我的面颊,或吹乱我的头发,呼吸着带有花香的空气,我的心是安静的。这种时候,我有时会把女儿拉到跟前,抚弄她的头发,和她玩一些小游戏;有时则会看一两页闲书,或者什么也不做,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望天边云卷云舒,望城墙上黑色的堞垛,而思绪便逸奔到了远方。我想到了这座城的历史,想到了有关城墙的一些事,当然,也想到了秦岭脚下的故乡,以及在故乡生活着的亲人。是天空飞翔的风筝把我拉回现实的。我便又想,这城墙上空的风儿是有灵魂的呢,它怕我思绪跑远了,故借助风筝将我唤回。

  我喜欢观看风穿过花叶间的样子。风的悠然,花叶的婆娑,都让我沉醉。在纸坊村居住期间,一俟夏日无事时,我便带本书,晃悠到小北门东边的环城公园里,找块清静的地方,在那里读书。我最爱去的地方是一棵碗口粗的合欢树下,这儿临近护城河,环境幽静,树木茂密,极适合休息、读书,我便成上午地待在这里,有时甚至能待一天。当然,那要带水带干粮。看书累了,我会躺在那儿,双手抱在脑后,休憩一会儿。此时,有鸟儿在叫,有蝉儿在鸣,有枯萎的合欢花悄然飘落我的脸上。望着随风摇曳的合欢花叶,我的心惬意极了。合欢花是一种好看的花,故乡也有的。但家乡人不叫它合欢花,而称它绒线花。我的母亲就是这样叫的。绒线花枯干后可以去火败毒,每年盛夏时节,母亲都要到学校里的绒线花树下,捡拾许多败落的绒线花,用绒线花、白糖给我们熬水喝。这种绒线花水晾凉后喝起来有一点淡淡的苦味,败火解渴,非常好喝,是消夏的妙品。可惜的是,数十年过去,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这种昔日在乡野常见的花儿,农村已少见它的踪影,倒是城市里反倒多了起来,譬如,西安粉巷一条街如今就全栽种的是合欢花树。幸耶?悲耶?谁能说清。

  秋冬时节,西安的城墙下则是另一种风景。秋日里,漫步环城公园里,秋风瑟瑟,满地落叶如蛱蝶,黄的,红的,再配上黛色城墙,顿给人以诗意、苍凉之感。而落雪的季节里,冷凝的风刮过,雪花在城墙上下飞舞,林梢被打得沙沙作响,走在环城公园里。踏着积雪,望着静穆的城墙,顿然会让人想到远古,想到已逝的历史。一年雪后,我独自一人踏雪环城公园,偶然忆及和朋友在秦岭脚下雪野寻梅的情景,不禁思如潮涌,还吟就了一首小诗。

  如今,我几乎每天都要到环城公园里散步,有时十多分钟,有时一个多小时,最长的一次,我曾步行了四个小时,绕环城公园一周。不独为了休息、健身,也为了思考。我喜欢从城墙根下一年四季刮过的风,更喜欢这里幽美的风景和美的人事。我想,如果生命不息,今生我会一直沐浴着城墙下的风走下去的。当然,也得有阳光照耀、伴随。

小南门

我是那一年开始出入小南门的,已经记不清楚。但最迟在1994年,我开始频繁出入其间,则是肯定无疑的。这一年的春天,我考入了西安日报社。而西安日报社的旧址就在南四府街9号。从报社沿四府街南行约100米,就是小南门。若要出城办事,或者到环城公园散步,小南门便是必经之地了。四府街是一条古老、幽静的街道,两边种满了一搂粗的皂角树,春天,草木萌发,皂角树也抽出了新芽,起初是嫩嫩的鹅黄色的,很快,树叶便变大变绿,蓊郁成一片了。街道变绿了,人家的窗户变绿了,就连走在下面的行人,也如走在绿色的长廊里,觉出无限的荫凉。不经意间,蝉开始叫了,夏天来临了,四府街上空的浓荫也更深了。皂角树结出了皂角,时光在流动,皂角在蝉声中逐渐变大。接着秋风起了,蝉声没有了,皂角变黑变老了,风起处,老熟的皂角在风中摇晃、轻唱。随后便有寒风吹过,有雪花飘下,皂角树褪下了最后一片叶子,徒留下皂角在枝丫间在冷风中瑟缩。皂角树在四府街完成了它一年的梦。但人不管皂角树在做梦,他们一年四季在四府街奔走、忙碌,在小南门黝黑、厚重的门洞里流动,这里面,当然也有我的身影。但那时,一如众人,我对小南门并不了解。

  我真正对小南门发生兴趣是在两年以后。我大学时的一位同学在市政协工作,那时毕业不久,没有多少拖累,同学间来往尚多,闲暇时,我便常到他那里去瞎聊。一次,在他的宿舍,我见到了一大摞《西安文史资料》,当时不在意,只是随手翻了翻,但一翻就放不下了,书中记载的文史掌故及历史事件,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便要把这套书借回家看。不想,同学说这套书是他们编辑的,见我喜欢,干脆送了我一套。回家闲翻,便从中得知了小南门的来历。原来小南门是抗战期间,住在城墙内的西安市民为了便于出城躲避日寇飞机的轰炸开辟的,历史并不久远。小南门原来也不叫此名,而是叫勿幕门,原因么?辛亥革命胜利后,井勿幕将军曾在四府街住过多年。人们为了纪念他,将四府街唤作将军街,而小南门也便相应地唤作了勿幕门。勿幕门叫起来有点拗口,因其在南门以西,老百姓干脆便叫作了小南门。

  知道了小南门的来历,之后,每次再经过小南门时,我便加意对小南门注意起来。小南门原来是由古旧的城砖砌起来的独门洞,不高,也就是两丈高的样子;宽度看上去有一丈多,行驶一辆小轿车绰绰有余,但要并行两辆,就不行了。小南门的城砖黝黑,有一种幽微的亮光,一看就是经历了数百年风雨的砖。这些砖有的是开挖小南门时遗留下的,有的则是别的地方的砖,但有一点是无疑的,它们都是西安城墙的老砖。小南门的历史尽管还不到百年,但有了这样的砖券起的门洞,小南门和城墙便很统一的协调起来,看起来一下子似乎就有了数百年的岁月,沧桑而沉重。闲暇时,我爱在小南门里穿来穿去,喜欢用手去触摸老旧的城砖。从这些城砖上,我感受到了那些逝去的历史,也觉出了时光的无情。

  小南门内路西,紧贴城墙的地方,过去有一家葫芦头泡馍馆,店面门脸不大,也就是两间房的样子,但其所做的葫芦头泡馍味道却非常的地道,汤浓肉鲜,馍白筋道;其所熏制的梆梆肉系用柏树枝熏烤而成,吃起来油而不腻,馨香满口,是下酒的妙物,也很有名。那时,物价还不像现在这样腾贵,葫芦头和梆梆肉的价格也不高,我便隔三差五地和朋友去这家饭馆吃饭、喝酒。大约是1988年夏天吧,诗人阵容从北京来西安组稿,他那时是中国建材报的文艺部主任,我当时在省上一家建材厂工作,业余时间好划拉两笔,我的许多稿件就是经过他的手编发的。其中一篇小小说《癌》还获得了该报举办的首届“五色石”征文一等奖。我陪他去了大雁塔,去了兵马俑,最后一天的中午,我专门陪他到小南门里里的葫芦头泡馍馆吃了顿泡馍。尽管阵容先生是北京人,却吃得很尽兴,一点也没有吃不惯的意思。饭后,我们从小南门一侧登上城墙,一路向东,边聊边欣赏城墙内外的风光,一直走到和平门,方下了城墙,折向碑林。如今,阵容先生已谢世,每每从小南门经过,我都会念及他给予我的帮助,也会思念这位已逝的朋友。就是那家葫芦头泡馍馆,由于城市改造的原因,也搬到了报恩寺街。尽管报恩寺街离小南门不远,但还是让人有时光交替、物是人非之叹。

  小南门的外面是环城公园和护城河,下班后或中午休息时,我常爱到环城公园里去散步。春夏,这里花事很繁盛,迎春花、桃花、杏花、李花、丁香花、玉兰、紫藤。石榴、紫薇……次第开放,行走其间,呼吸着带有花香的空气,看着面前高耸的城墙,看着市民在里面悠闲地散步、锻炼,你会觉出,生活在这座城市真是美好。在黄叶飘飘的日子,在落雪的日子,漫步环城公园,也别有一番诗意与浪漫。我有时向东走到朱雀门、南门,有时向西走到含光门、西门,但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沿原路返回,走进小南门,回到我工作的单位。小南门已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符号,我想,今生不管走向哪里,我都不会忘记小南门的;我的梦中,都会闪现出它魅人的影子的。哦,小南门!

粉巷

在西安生活的三十年时间里,让我不能忘怀的地方很多,粉巷就是其中的一个。有人说它昔年曾是西安面粉的集散地,还有人说它过去是这座古城的青楼所在地,谁说得清?这是一条东西向的小巷,东连南大街,西接五味十字,也就一公里的样子。但就是这条不长的小巷,却聚集着西安一些很重要的机关、单位,西安市委就在这里,此外还有西安市卫生局、市第一人民医院等。但我记住这里不是因为它们,而是因为古旧书店、德福巷和街道两旁的绒线花树。

  

  我打小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古典类的著述,这样就和古旧书店结下了不解之缘。古旧书店在市委的对面,市委居北,古旧书店居南。过去南院门西边还没有盖楼时,如果你在市委上班,又恰好在南楼办公,于办公之余,喝口茶,活动一下筋骨,不经意地往南一瞥,透过南院门广场前的绿树,就可看见西安古旧书店静静地蹲踞在那里,优雅而朴素。古旧书店门脸不大,有三、四间铺面那么大,中开一门,门头高悬一匾,上书由鲁迅先生题写的店名:西安古旧书店。字是雕刻上去的,黑底绿字,不扎眼,和房屋上的青色小瓦搭配起来很协调,显得典雅而庄重。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出入古旧书店的,已经记不清楚了。但至少在1986年前后,我已来过这里则是无疑的。因为,在我藏书里有一册《曹全碑》字帖,上面标注的购买时间和地点就是此时此地。我那时大学刚毕业不久,分到一家企业的宣传部工作,看到一位同事写毛笔字,且写得很好,一时心热,来了兴头,也练起了书法。不过,那次练毛笔字也和我已往的许多行为一样,也是虎头蛇尾,一阵风,唯一的纪念就是留下了这册《曹全碑》,至于笔墨纸砚,则早已丢得无影无踪。

  尽管不练书法了,可逛古旧书店的行为却没有终止,甚至随着岁月的流逝,年岁的增加,反而更加的狂热了。我在企业工作时,一周最多到古旧书店也就一次,因当时工资低,故而买的书也不多,所买的书大多是经过了千挑万选的。1990年,我调入了市内工作,前往古旧书店的机会一下子变得多了起来。尤其是1994年进入西安日报社工作后,因单位在四府街,距古旧书店也就五百米的样子,抬抬脚就到,到古旧书店去的次数就更加频繁,一周能达到三四次之多。中午吃过饭,或独自一人,或和两三个好友,踏着树荫,顶着市声,溜达到古旧书店里,如一尾鱼,游弋在书架边,无声无息地随意翻动着一本本书籍,那种快乐如春雨过后在田间行走,其欣悦、惬意之情可以想见。当然,书也买了不少,二十多年下来,我家里已聚集了三四书架书,这些书,最少有一半就来至古旧书店。我所喜欢的汪曾祺先生的《蒲桥集》、《晚饭花集》、《受戒》、《旅食集》、《晚翠文谈》,以及《史记》、《汉书》、《三国志》、《聊斋志异》、《东坡志林》等,都是陆续从古旧书店购买的。因为去的勤,便也有空手的时候。在书架前转悠了半天,结果一无所获。不过,这种情况不多。

  

  逛过了古旧书店,我有时会沿粉巷东行,去德福巷,找一家茶楼坐坐。德福巷是一条斜斜的小巷,它北接粉巷,然后一路向东南方向斜去,一直通往湘子庙街。其巷名的意思为“仰德而获福”,仰何人之福?八仙之一韩湘子也。德福巷的南口有湘子庙,传说是唐代韩湘子修道成仙的所在。这条小巷比粉巷还小还窄,不到三百米,但却别具风情。整个小巷街道纯用青石铺就,街两边也种的是绒线花树,透过稀疏的树枝,可以看到,街两边全是茶楼、咖啡屋、酒吧。这条小巷虽处于闹市,却无车马的喧闹,显得极为宁静,且有一种悠闲的浓浓的文化氛围。夏日午后,一个人走进茶楼,选一临街的座位坐下,泡一壶茶,然后挥去服务生,静静地品,想想心事,想想自己心仪的人;或者,拿一册有趣味的书,边啜边读。此时,有微风透过绒线花的花叶,轻轻吹来,有蝉儿在叫,不觉心怀大畅,觉出人世的无限美好。而薄暮时分,花灯初上,夜风徐来,灯光在花叶间摇曳,和二三好友,慵懒地坐在茶楼,边品茗边聊天,谈谈读书写作,谈谈人生,则别具一种风味。如果是在秋日,又适逢下雨,独自在德福巷里散漫地走,听雨声滴答,看雨滴在青石板上跳跃如珠,或独坐茶楼,心绪则会一下子变得萧索、散淡起来,不由让人生出“抱瓮灌秋蔬,心闲游天云”的心思。在德福巷所有茶楼中,我最爱去的是福宝阁,这家茶楼就坐落在德福巷的北口,因文化人来的多,文化味道浓而出名。我就曾在此参加过诗人第广龙兄的诗歌朗诵会。那是前年七月一个周日的上午,那时,粉巷和德福巷街边的绒线花正开得如火如荼,远远望去,若彤云丹霞。那日的朗诵会也开得很成功,本地的很多诗人都来了,大家在一块儿喝茶、弹古琴,朗诵诗歌,极为开心。

  粉巷里还有几家卖吃食的,如春发生的葫芦头、牵人麻辣粉等,都是一些很有特色的小吃,好吃而不贵,这也是吸引我常来这里的一个原因,但绝对不是主要原因。我至今仍爱在粉巷闲转,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刮风下雨。我喜欢这条小巷的历史,喜欢它的热闹,但我更喜欢它的宁静与诗意。

环城公园

西安的这些公园里,除了植物园外,我最喜欢的,大概就数环城公园了。自打进入社会以来,我的工作虽数经变化,但单位都离环城公园不远。尤其是调到西安日报社工作后,和环城公园的距离,简直是近在咫尺,也就是几十米的样子,可以说抬抬脚就到。这样,我就能得以常在环城公园里散步、溜达,我喜欢环城公园里郁郁葱葱的树木,更喜欢这里各种各样的花。至于凝重、古朴的城墙,以及在里面消闲的人们,也都是我喜欢的。还有鸟儿,生活、栖息在这里的各种鸟儿,麻雀、斑鸠、喜鹊……它们出没在青枝绿叶间的身影,它们优美、清丽的叫声,也让我心生喜悦。

  三十多年前,我刚到西安的时候,也曾来过环城公园,但那时的公园远非今天的模样,尽管公园里也有一些老树,可更多的是荒草、乱石。人行走其间,感受最多的是,这里还有一些野趣。那时,西安的治安也不是太好,傍晚和夜间,公园里常发生一些劫案,更多的则是强奸案。十天半月,人们常会看见,有穿着公安制服模样的人在公园里出没。他们要么是在公园里巡逻,要么是在勘查现场。总之,那一段时日,这里不大太平,就是白天一个人走在园子里,心里也是慌慌的,生怕碰到了拦路的歹人,或者碰瓷敲诈的。我至今还记得异常清楚,1997年前后,我在长安路派出所采访时,民警夜间还在南门西边的公园里,抓获过一帮抢劫的歹徒。

  西安的环城公园真正变得安静、祥和起来,我想应该是在新千年以后吧?公园经过修葺,又取消了门票制度以后,这里的人气一下子旺了起来。从早到晚,公园里人流不断,有健身的,谈恋爱的,散步的,还有下棋的,闲唠嗑的,无所事事卖眼的。这里简直成了市民们的乐园,他们在工作、劳作之余,在公园里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快乐。也就是打从这个时候开始吧,我喜欢上了环城公园。闲暇时,我常一个人,或随一二好友在公园里溜达。一首歌里唱道:“城里不知季节的变化”,但你如果经常在环城公园里散步,则无此之虞,因为,季节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发生着变化。落雪了,腊梅花顶着寒风,迎着雪花开放,惢寒香远蝶难来,这是冬天来了。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于是乎,在随后的时日里,你便看到了迎春花黄灿灿地开放了。西安的环城公园里,迎春花生长得最好的地方,当属朱雀门附近。不管是门东还是门西,高坎上都种植着一丛丛迎春花,早春二月,继腊梅花之后,次第绽放,向人们报告着春天的讯息。这些迎春花在这个季节里,通体墨绿,从每一根枝条到每一片叶子,都充满了生命的浆液,望去生机勃勃,活力无限。那金灿灿的花儿,尽管小小的,但在万木还没有复苏的时节,也会让人眼前一亮,心头充满喜悦的。在随后的日子里,桃花、李花、杏花、玉兰、樱花、牡丹、丁香花……各种各样的花儿都开了,环城公园里花事繁盛,春意盎然。连鸟儿也活跃起来,燕子在柳树间穿梭,喜鹊在古树上咋咋,而麻雀更是快乐地飞来飞去。行走其间,人鸟俱乐,但乐却不同。

  夏天是在蝉儿的鸣唱声中来临的。这个季节里,如果在环城公园里散步,你会被浓重的绿荫所包围,尽管头顶骄阳似火,但公园里却是一地的荫凉。在公园里走累了,独自坐在紫藤架下,嗅着幽幽的花香,微风吹着,闭目休憩一会儿,你会觉得自己简直成了神仙。至于秋天,环城公园里更是异彩纷呈,且不说秋风忽来,吹皱护城河里的清水,单是如蛱蝶般纷纷飘下的黄叶,便让人遐想万千,喜悦不尽了。国画家赵振川先生家在文昌门外住,作画之余,他也时常于晚饭后到环城公园里漫步,有时和朋友,有时和弟子。我因和他的多个弟子有交往,又和他是朋友,故也多次和他在公园里闲步过。一次,他谈过绘画,谈过自己在陇县的插队生活之后,忽然来了一句:“环城公园里真是一个季节的长廊,色彩的长廊啊!”我不知道他当时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但先生所言,绝非虚语。

文昌门

我频繁地出入文昌门,也就是近四五年的事。原因么?我新结识了两位画家朋友,一位是王归光,住在文昌门内的五龙大厦,一位是于力,住在文昌门外的仁义巷,他们都是国画家赵振川先生的入室弟子,数十年孜孜以求,精研山水画。二人性情淡泊,不求闻达,绘画之余,又好吃两杯老酒,与我心相契,这样,认识之后,便来往上了,且关系一日密似一日。一周之中,我们总要见上一两次面,有时在中午,而大多数时间,则在斜晖满地的下午,或晚饭之后。这段时日,他们作画一天,要缓口气休息一下,我也恰好下班,正好相聚。有了这点因缘,我便得以经常到文昌门附近去。

  我去文昌门,一般都是步行。路线嘛,有两条。一条是出小南门,沿环城公园,一路向东,至文昌门。一条是走湘子庙街,穿过南大街地下通道,经书院门、碑林,抵达。这两条线路都不恶。走环城公园,可以看看四季次第开放的鲜花,听鸟鸣,呼吸郁郁葱葱的树木散发出的气息,得一些幽趣;走湘子庙街、书院门,则可看看沿途画店里摆出的字画,娱目怡情。不过,相比较而言,我则更喜欢走环城公园,我觉得那里离自然更近一些,也更让我心中惬意。无论走那条线路,用时都不会超过半个小时。既健了身,还不会太累。

  文昌门我过去当然来过,记忆里,第一次到文昌门,应当是在1983年前后吧。我在南郊翠华路上的一所学校里读书,读书之余,几位喜好文学的同学心热,共同发起成立了曲江诗社,还办了一份油印的期刊。那时大家都穷,无钱,为了给诗社筹措经费,有位同学想了一个点子,卖报,搞一点勤工俭学。大家觉得此办法可行,于是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卖法制周报。之所以决定卖该报,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张报纸案例多,有看点,老百姓喜欢看。法制周报社在下马陵,刚好在文昌门内路东,这样,我们便骑了自行车,去了文昌门。那时的文昌门还没有经过修葺,破败不说,还是一个豁口子。至于为何叫文昌门,是多年之后,我翻阅了西安的文史资料才知道的。原来这里的城墙上,昔年曾建有魁星楼,是西安城墙上唯一一处与军事防御无关的设施。魁星系二十八星宿之一,古代传说是主宰文运兴衰的神,被人们尊称“文曲星”、“文昌星”。如果被他的朱笔点中,就能妙笔生花,连中三元,成为状元,所以,古代孔庙、学府里都建有供奉香火的魁星楼。明清时的西安府学和孔庙建在城墙旁边,也就是今天的碑林博物馆所在地,魁星楼也便顺势建在城墙之上。自然,我第一次来文昌门时没有见到魁星楼,因魁星楼和文昌门一样,都是1986年后才修建的。

  

  我步行到文昌门,和王归光、于力兄会和后,我们要么去他们的画室喝茶聊天,要么到环城公园里散步,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到附近的小酒馆喝酒。文昌门内街道两边全是鲜花店,但也有几处吃饭的好所在,比如,碑林博物馆后面的老蒲城饭店,柏树林附近的魏家凉皮店、木屋酒店等,凉菜、热菜都有特点,味道都很不错。我们踅进店里,要三四盘凉菜,要一瓶白酒,便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归光兄属真正的饮者,他酒量好,几乎每天都喝,但每次都喝至恰到好处,似醉非醉,微醺而已。而于力兄和我也能喝上几杯。因此,一瓶酒便在不知不觉间,很快喝光。酒罢,我们有时会返回于力的画室,在那里坐坐。而这种时候,二人常常技痒难熬,会借着酒劲,乘兴画上那么一幅两幅小品。这些山水小品,比平日更加率性、灵动,有逸气,我常常会携之而去。我的藏画中,有十多幅扇面,就是这样得来的。闲暇时,我偶尔检视、把玩这些小品,一边回想着我们之间的友谊,心里就感到无限的愉悦。

  我喜欢到文昌门去,还有一个原因,这就是柏树林街道路东,有一家名字叫博文的小书店。这家书店虽然不大,但店里经营的书籍却极有品位,学术、史料价值高,很合我的胃口。几年间,我先后在此购买了五六十种书,计有《大家小书》、《张大千家书》、《板桥论画》等。这些书几乎成了我的枕边书,许多的长夜里,就是这些书籍陪伴我度过的。我在这里还见到了我的学兄邢小利主编的文学刊物《秦岭》,以及他的一幅书法作品。书法作品为四尺竖条,上书宋人邵定的《山中》诗:“白日看云坐,清秋对雨眠。眉头无一事,笔下有千年。”我便猜想,这位书店老板一定和我的学兄很熟,一问,果然。这样,此后,再逛这家书店时,我便觉出几分的亲切。

  文昌门外路西的环城公园里有一架紫藤。每年花开时节,香飘数百步之外,惹得蜜蜂夜间都忙着采蜜。去年夏日的一夕,我和一友酒后闲步,途经此地,适逢紫藤花开。我们俩坐在紫藤架下闲话,竟聊到了后半夜。那晚夜色如黛,月明星稀,清风徐来,香气满鼻。至今忆之,恍如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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