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 雪漠:《序》,《带你去远方》,第3、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雪漠曾言,在那次文化考察中,其“观察了沿途的许多角落,包括民情和地貌,还有那些土地上的历史、生活和文化”。
③“民情和地貌”是可直接观察到的,但对“远方”的“历史、生活和文化”的把握,则需要深入的探查、了解和体验才能做到,这成为其文化考察的重中之重。本文也是将其所叙述的“那些土地上的历史、生活和文化”,作为解读“三部曲”的切入点,在这种宏观性的文本把握中,还需呈现诸多细节,以期对“三部曲”形成较为全面的深度剖析。
一、走进“历史”的三种方式:文献史料、民间传说及心灵感悟
雪漠对其所考察的每一个地域,都保持着高度的热情与关注,而对于那些重点考察的地域,更是不遗余力地探寻其“前世今生”,从而使“三部曲”具有浓郁的历史意味。在雪漠的散文叙事中,“历史”是一个关键词,对“历史”的叙述,构成了一系列事件,透过这些事件,我们不仅能对特定地域的历史形成纵向认识,而且能洞悉地域文化心理发生的机制。那么,雪漠是如何叙述“历史”的呢?纵观“三部曲”,我们发现雪漠着意调动多种资源,以使读者进入“历史”,这其中对文献史料的运用、对民间传说的引入和对心灵感悟的呈现是相对突出的,形成了三个历史维度。文献史料的运用是从“正史”的角度,对特定历史事件进行叙述。雪漠还不时在叙述中引入民间传说,或者对“正史”加以补充,或者在文献史料匮乏的情况下,通过民间传说的敘述充实历史印象,这个视角属于“野史”视角,其所叙内容可能难以考证,但确实能够反映出某些集体无意识。无论是对正史还是对野史的叙述,雪漠都注重其对历史事件的自我心灵感悟的呈现,其叙述又形成了一个新的视域,借助于这个视域,读者能快速进入正史或者野史的语境,从而获得真切的阅读感受。
在《带你去远方·大地的记忆》中,雪漠以大量的文献史料追溯了“岭南”的历史。雪漠从“秦始皇的野心”讲起,叙述了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秦王朝后,集结五十万大军,欲将百越之地的岭南也纳入势力范围,但遭到重创。在秦王朝衰败之时,秦将赵佗乘机形成割据政权,建立了南越国,后来汉武帝刘彻出兵攻克南越国,使其归入大汉版图。在这些历史事件的叙述中,雪漠借助于《史记》《汉书》《淮南子》等文献史料,讨论秦军多次征讨却难于取胜的原因,分析南越的地理环境和军民誓死抵抗的决心,解读赵佗如何建立南越国以及南越国的覆灭,等等,这种论述无疑能够让读者迅速进入历史时空。但如果这种叙述太长,容易使读者形成“读历史”的错觉,况且读者有可能对历史事件的意义不能准确理解,往往此时此刻,雪漠以“历史事件的体验者”的身份及时出现,呈现其对历史事件的心灵感悟,不仅能有效缓解长叙述产生的枯燥感,而且能给读者造成审美情感的冲击与认同,助力读者更好地进入历史时空和理解历史事件。如雪漠叙述初盛唐在河西之地兴修水利、垦荒屯田、改进农耕技术等利国惠民的历史事件之后,遂发出如此感叹:“我们不要忘记,中华民族引以为傲的大唐盛世,离不开石羊河母亲——石羊河喂养了数以百万计的凉州大马,大马驮起那些扬鞭飞马横行天下的勇士,大唐才有了纵横天下的豪情。”雪漠:《匈奴的子孙》,第118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一条河映照出了大唐王朝的兴衰,随着石羊河流域治理的混乱,盛唐气象已不复存在,作者的感悟之语促使我们深思。
雪漠所使用的“文献史料”不限于历史典籍,那些与地域文化或者历史事件相关的诗文歌赋等文学作品,也可能成为其叙事的佐证。在《带你去远方·大地的记忆》的第二章“崖山之后无中国”之“那些平凡而伟大的背影”一节中,雪漠叙述了南宋败亡之际,一些忠勇殉国的烈士的故事。这些烈士在生前和身后都不是很出名,正史很少或者没有他们事迹的记载,但他们的故事同样令人动容,关于他们的故事,更多地来自文学作品。这些为国捐躯的平凡而忠勇的人,雪漠统称其为“义士”。如伍隆起,在乡间组织了八千多民兵,为南宋建立的行朝运送粮食,且与蒙古大军多次交战,均获胜,后被叛徒杀害,明代哲学家陈献章专门为其做过一首五言绝句,名为《伍隆起宋义士》。如张达、陈璧娘夫妇,陈璧娘鼓励丈夫出海勤王,并赋诗一首,名为《辞郎吟》,其中“一洗千秋巾帼态,泪痕乌在血痕在。策郎马,送郎舟,国仇可雪,妾身何求”等句,颇现女中豪杰的悲慨。在南宋王朝风雨飘摇之际,那些民间英雄一个个挺身而出,誓死捍卫民族气节,虽然正史对于他们保家卫国的事迹是忽视甚至是无视的,但他们的精神在民间长久流传,在诗人的吟咏间得以弘扬。
雪漠散文介入“历史”的另一种重要方式,就是对民间传说的引入。《山神的箭堆》就引入了大量的民间传说,来叙述甘南藏族的历史。甘南藏族虽然没有确切的正史记载,但并不缺少民间传说,藏族人以口耳相传的方式,讲述先祖迁徙、创业和奋斗的故事。雪漠蹲点体验的卓尼县就是如此,在追溯卓尼县的历史时,不免感到些许困惑,“那时候的卓尼,没有纪年,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何年代。一切,只活在传说中,而这传说,也在遗忘和记忆中忽闪着。我看它们时,像看隐在云雾中的山,时不时地,浓雾就淹没了那一段存在”。雪漠:《山神的箭堆》,第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但如果我们仔细阅读的话,从这些民间传说,还是可以看出甘南藏族祖先大致的迁徙之旅,另一方面还可以发现蕴含其中的集体无意识。在《山神的箭堆》的第一章“遥远的传说”,雪漠叙述了“车巴沟”的相关传说,“车巴”在藏语中是“流浪者”的意思,“车巴沟”就是“由流浪者命名的沟壑”。三个本无血缘关系的流浪者,只是为了路上的安全才结伴而行,当他们来到“车巴沟”这个水草丰茂却方圆几十里渺无人烟的地方,便决心定居下来。《带你去远方·大地的记忆》的第二章“崖山之后无中国”,记录了南宋亡国、小皇帝赵昺跳海之后,民间有多种关于赵昺传说,往往神化赵昺,赵昺身上于是就有了某种不同的东西,“这种东西让他不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代表了一个民族,甚至代表了一个民族中某种神性的东西”。雪漠:《带你去远方》,第12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
二、“生活”在当下的人们:从生活方式、民生民愿到精神状态
雪漠人在路上,当然不单是要探寻历史,更重要的是“发现当下”,显示了其现实主义情怀。在“三部曲”中,雪漠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当下人们的生活,特别是对其生活方式、民生民愿和精神状态的再现,为作品赋予了丰富的在场感,借助这些在场感,雪漠传达了其生存体验及生存情感,这就形成了作品特有的“内在视域”,从而使我们不断发现某种真理。雪漠之所以在叙事中能够形成其“内在视域”,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好奇的旁观者,而是有一种“自我置入”的预设,这种预设是理解一种生活的前提。诚如伽达默尔所言,作家必须“把自身一起带到这个其他的处境中。只有这样,才实现了自我置入的意义”。〔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第391页,洪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匈奴的子孙》以追溯河西的“历史”与再现甘肃“当下”为总体布局。在“当下”板块,关涉民勤、雅布赖、阿拉善右旗、武威、天祝、天水等地,其叙述中将这些地域的人们的生活方式、民生民愿和精神状态作为焦点,从而能够相对深入地再现“生活”,我们不妨以“民勤之行”为例,来观察其叙述策略。雪漠说过,叙述当下的目的,是展示“遥远大地上的风景”,因为“今天的民勤,有一种跟这个时代很不一样的、清凉而积极的文化,但很多人对它并不了解,我希望将这里最独特的东西挖掘出来、定格下来”。雪漠:《序》,《匈奴的子孙》,第1-2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民勤位于河西走廊的东北部,古称镇番,历史上属于匈奴人的活动区域,苏武牧羊的故事,据说就发生在这里。雪漠首先描述了民勤恶劣的地理环境。走在民勤的路上,一种沧桑感扑面而来,民勤被两大沙漠——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围攻,这里过去到处都是戈壁荒滩,那是一种由泥土、沙子和石头组构而成的地貌,不像沙漠而更像沙地,只不过比沙漠多了点水分。经过多年的绿化努力,今天的民勤已经到处是绿树绿荫。为了保护沙漠,当地人还栽种了很多耐旱的沙枣树,以及俗名叫“梭梭”和“黄毛柴”的草类植物。“水”对于民勤来说是最宝贵的资源,为了支援民勤,除河西其他各地限制用水之外,政府还实施了引水工程,由一条长管横穿沙漠,从黄河和大通河引来河水,解决了水资源匮乏的问题。自古以来艰难的生存状况,使民勤人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品格,充满了极强的生命力,即使到了今天也是如此,似乎民勤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能生存。民勤人有着改变命运的坚韧决心,他们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够改变命运,并将教育视为改变命运的主要手段。民勤的学生学习格外刻苦,他们起早贪黑地学习而无须任何人监督,他们的勤奋是深入骨髓的,“这是民勤的孩子摆脱不了的宿命,出生在这块土地上,就注定了这样一种生活。他们不能像别处的孩子那样,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想怎么挥霍青春就怎么挥霍青春,命运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权利,但命运给了他们另外一种权利,就是成长和选择的权利”。雪漠:《匈奴的子孙》,第15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民勤人因为对生活有思考,从而确立了某种信仰,有了信仰,他们就不会回避死亡,而开始建构活着的意义,哪怕生活再怎么艰难,也要追求一种不会被艰难打败的精神。民勤人的精神世界是充實而饱满的。
雪漠在《山神的箭堆》中给我们展示了另外一种生活,那就是甘南藏族人充满信仰气息的生活。雪漠一行曾在甘南卓尼县蹲点体验生活,因此对于卓尼县的书写在作品中占有较大篇幅,几乎占据了《山神的箭堆》的一半。卓尼县地处甘南的东南部,平均海拔在2千米以上,年均气温4.6摄氏度,属于高寒地带。这里的山是村民的农场,种有灌木、柳树、松树等各种树木,村民用这些树木盖房子或作柴禾,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堆放大量的木柴,以备不时之需。村民虽然在日常生活中要大量使用木柴,但他们也不乏古朴的生态意识,放生树就是一种体现,所谓放生树就是在树身上绑了东西,砍树的人一看,知道这树已经放生了,就不会去砍了。对于动物也是这样,藏区也会放生动物,放生的动物身上也会绑上东西做记号,就不会有人宰杀它们了。当地人天天吃酥油糌粑而不出问题的原因,在于他们经常运动,尤其是妇女,大量的农活,像耕田、挤奶、打酥油等体力活,都是由妇女来做的。她们被生活磨去了细致,磨去了诗意,也磨去了一颗喜欢做梦的心,虽然她们的外形变得越来越粗糙,但她们的内心却依然很丰富,因为她们心中有信仰。信仰取代了她们对物质生活的过多向往,因此她们没有变得世故或势利。藏区人的生活简单且快乐,这与他们的人生观相关,他们对物质生活没有过多的期待,不会为生活担忧,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只要能吃上饭,他们就能享受自己的生活,享受自己的劳作,藏人生活的这片土地更接近精神的国度。
雪漠当然不只是关注西部人的生活,从广东到甘肃一路走来,其发现和呈现了不同类型的生活,其中关于巴马生活的叙事无疑是充满诗意的。巴马是世界闻名的长寿之乡,位于广西的河池市,生活着瑶族、壮族、汉族等10多个民族。巴马总人口有20多万,常住人口却只有六七万,很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巴马虽留不住自己的年轻人,却吸引了大量前来旅游的人,外地人来这里主要是体验长寿之道,逐渐使其变成了一个旅游胜地。有人说,巴马人长寿的原因与当地的地磁、空气、水质、阳光和食物有关,而雪漠则认为更与当地人的文化心态相关,“虽然每天有那么多游客到这个地方来,但他们并没有像其他地方的老百姓那样,变得功利和计较”。② 雪漠:《带你去远方》,第241、408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另外,21世纪以来,西部欠发达地区的现代化进程明显加快,但因为有些地方政府对“现代化内涵”的理解出现了偏差,缺乏对工业区建设和招商引资的科学规划,可能导致各种问题,特别是生态问题产生。雪漠就记录了2014年云南师宗县一个叫“放马沟”的工业区建设的混乱情况。与此相反,新农村建设是21世纪以来国家实施的一个重要举措,雪漠通过描述甘肃岷县的新农村建设,再现了西部农村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岷县的地理环境相对恶劣,沟壑纵横,交通不便,地质灾害频发,当地政府极力推进新农村建设,如在一块平整的宽敞地带,建起了一个叫“四和村”的村庄。此情此景,使雪漠百感交集:“当你见过当地老百姓原来的住处,再来看这个小村的时候,你会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②
三、朝圣之旅的终点是“文化”:让“灵魂中的那副拼图”变得完整
雪漠将“三部曲”的写作,看作是一次“朝圣之旅”的成果,他所说的“朝圣”,就是要守住心中那神圣的东西,“神圣是一个人内心的向往,那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④ 雪漠:《后记》,《带你去远方》,第490、493-494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在雪漠看来,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朝着两个方向发展:朝圣或者堕落。堕落并非只是指吸毒、酗酒、赌博等这些极端行为,而可能始于不知不觉的日常行为,如沉溺于电子游戏或者娱乐节目,都可被视为某种程度的堕落。或者,当一个人的欲望上升,他可能陷入精神的麻木状态,因此也就丧失了活着的感觉。这个时刻,行走的意义便显示出来,“它让我们看到了无数个崭新的世界”,“很多人灵魂中的那副拼图,正在逐渐变得完整,他们鲜活的智慧也在不断显发了”。④何谓“灵魂中的那副拼图”?即雪漠所谓“比小我更高的东西”,每个人的拼图虽然可能不尽相同,但都可视为是对现实人生的超越性存在。但要达成这个目的,就要体验不同的文化,特别是精神文化。基于此,雪漠创作“三部曲”的一个关键词就是“文化”。通观文本,我们发现,雪漠是从“精神文化的建构”“特色文化的衰落”和“城市文化的反思”等几个维度把握关键词的。
“精神文化的建构”是“三部曲”彰显思想的一个发力点,精神文化是关涉人的精神、思维和观念等范畴的文化。雪漠所关注的核心是精神文化,就是如何使个体的人得以完成“灵魂拼图”。雪漠以正反两个方面的精神文化作为案例,分析精神文化建构的可能性。其一他提出“如何看待死亡”这个问题,在《山神的箭堆·当下的脚步》的“第二站 卓尼(小村)”,有一节名为“嘛呢房”,他描述了在嘛呢房念完嘛呢的老阿妈幸福的微笑后,讨论了“死亡的意义”。虽然在汉地,很多人都忌讳讨论死亡,但不了解死亡,是不可能活得更好、更有质量的,藏人的幸福指数高,多是因为他们能够正确看待死亡,这样就会形成真正的信仰。其二是熄灭欲望之火的问题,在“神祇住在树林里”这一节,雪漠叙述了其来到一个梦幻而圣洁的小村庄,这里的气氛与都市很不一样,表现在这里的人的生活追求、行为取舍、待人接物等都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祥和而宁静,“这是欲望熄灭之后,心灵所呈现的一种状态”。③ 雪漠:《山神的箭堆》,第108、41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其三是学会珍惜生命的问题,在“喜欢浪山的藏人”这一节,雪漠认为,我们活着就要感受人生中的一切苦乐,每个人都应该相信,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升华我们自己,学习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包括孤独、寂寞和恐惧。其四是精神升华的问题,在“拴人的土地”这一节,雪漠通过实例说明,一个人如果不升华自己的灵魂,就不能清除心灵的污垢,也就很难摆脱贫穷的命运。贫穷限制了眼界,如果没有一种博大文化的滋养,人很难走出自己的小圈子,走出自己的生活境遇。理解了人生的意义,就能不断升华自己的灵魂,从而使自己“灵魂中的那幅拼图”变得完整。
雪漠团队一路走来,还有一个文化使命,就是发现和定格那些有特色的文化,“我一向感兴趣的,是一些有着鲜明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存在”。雪漠:《序》,《匈奴的子孙》,第2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他尽力发掘和呈现衰落中的特色文化,在一种怀旧与焦虑的复杂情感中叙述其发现之旅。《匈奴的子孙·当下的脚步》的“第一站 民勤”中有一节名为“游牧者的心”,雪漠表达了其文化观。汉文化无疑有很多优秀的东西,但如果几千年来一直都停滞的话,就会产生某种惰性,产生某种毒素,而阉割人性中优秀的东西,要想消除这种惰性与毒素,就需要一种外来的、异质的文化力量;纵观历史,每当汉文化遭遇危机时,就会有外民族文化入侵,这种入侵并不是要取代汉文化,而是给汉文化注入某种生气,从而使其恢复活力。基于这种文化观,雪漠格外重视特色文化。旧城是一个地方的记忆,也是一个族群的记忆,而当古老的建筑消失,这些记忆也就失去了依托。阿拉善右旗虽为内蒙古自治区的一个城市,但已看不到多少民族特征,而与其他汉地小城没有多大区别了。所谓的旧城改造,如果不注重民族文化保护,就不亚于一场文化灾难。雪漠还关注那些名存实亡的文化节日,这些节日是以文化之名行经济之实,这是特色文化被消解的一种方式,如在《带你去远方·当下的脚步》的“第六站 甘肃”有一节“花儿会上少花儿”,就叙述了这种情况。有些特色文化的消失是因为人们似乎不再需要,有些是因为失去了存在的现实基础,在《山神的箭堆·当下的脚步》的“第八站 玛曲”中,雪漠表现了对草原文化境遇的担忧。
③虽然雪漠在“三部曲”里并没有专门书写城市文化的篇章,但在三个文本中都不时出现反思城市文化的表述,这可看作是其对“文化”这个关键词的把握。在雪漠看来,城市中充满了欲望和因为欲望造成的混乱,因之,“我很喜欢远离城市的感觉,城市的浮躁、欲望、浑浊,还有那种表面的繁荣,都渐渐地远离了我们”。
② 雪漠:《山神的箭堆》,第100、126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
城市文化对许多农村的年轻人来说,充满陌生感和吸引力,他们总是期待多彩的城市生活,渴望打破平淡的农村生活,城市的陌生象征着另一种可能,在他们的心中显现出诸多虚幻的美好。结果怎么样呢?“很多充满了激情和冲劲的人,都会义无反顾地朝着陌生冲去,但其中总有一些没有智慧的人,会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带着伤痛回到故乡,逃离陌生给他们带来的痛苦。”
②城市还有一种在黑暗中生长的力量,那就是花样频出的陷阱,这从雪漠叙述其游览兰州兰山公园时所发生的一件事可见一斑。他们一行人一上兰山,就遇到了一群马帮,逼着他们骑马,一圈一圈地在山上跑,跑完之后,强制性地收了他们许多钱,虽然后来这样的马帮被政府取缔了,但要彻底消除黑暗中生长的邪恶力量,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雪漠当然不是一味地反对城市文化,而是思考城市文化该如何发展。“如果文化能同时发展,人心也不那么浮躁的话,经济发展定然是好事”,“但问题是,假如文化跟不上经济,反而被经济占据它该有的位置时,人心就会变成脱缰的野马”。雪漠:《匈奴的子孙》,第522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雪漠道出了很多城市已经出现的危险信号,那就是经济发展与文化发展之间的不平衡。因为经济缺乏文化的滋养,文化没有跟上经济的节奏,城市中人性的恶就可能找到生长的土壤。雪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结 语
雪漠的“三部曲”是近年来出现的以散文方式大规模地叙述中国西部及其他地域的历史与现实的为数不多的作品,这是自马丽华推出《走过西藏》后时隔20多年涌现的又一大作。“三部曲”不同于《走过西藏》的地方在于:首先,“三部曲”所涉及的空间更大,除广东外,其他五个省區如广西、云南、贵州、四川和甘肃,都属于广义上的西部;其次,“三部曲”涉及的省份虽多,但叙述的重心却落在甘肃,而甘肃是一个以汉族为主体的拥有多民族的省份,这在文化的构成上具有更大的丰富性;最后,“三部曲”因为是在相对集中的几个月时间完成文化考察的,故在题材范畴、主题设计、叙述方式等环节都表现出相对的一致性。由此可见,“三部曲”相较于《走过西藏》,有承续亦有拓展。
作为一部游记体散文,“三部曲”体现出纪实性、在场性和体验性等鲜明特征。这里的“纪实性”,表现为对历史事件的史实叙述、对现实状况的真实反映和对情感体验的如实再现,举凡这些方面,在我们上文的解读中都不难看出。这里的“在场性”,表现为对“当下”的发现、聚焦和叙述,雪漠以“生活”与“文化”为考察的重点,略去了其他不必要的环节,而始终呈现出“我在现场观察”“我在现场与你对话”“我在现场进行描述”的姿态,使读者获得更多的代入感。这里的“体验性”,表现为对历史与现实的体验、对思想与情感的体验两个范畴,“体验性”表述的意义就在于,它使读者能处于某种“文学性语境”中进行阅读,在某种情绪氛围中感受思想的冲击力,从而探寻人生的真理,并形成新的“知识”。除此之外,“三部曲”还有一种互文性尝试,这在《匈奴的子孙》中体现得较明显,如“《白虎关》里的盐池”“在盐池与‘莹儿相遇”“远去的西部生活”等章节,都与雪漠的小说作品如《大漠祭》《猎原》《白虎关》形成了互文性,这是一种有益的尝试。
【作者简介】王贵禄,天水师范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 王 宁)
DOI:10.16551/j.cnki.1002-1809.2023.0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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