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6日 上海—新德里 晴
中午去浦东机场,办完登机,突然发现没有带数码相机的充电器。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失误。徒呼奈何。在机场和从北京飞来的《华夏地理》的叶南、王烨汇合,乘坐东航563次航班直飞新德里,行程七个小时。此行是为《华夏地理》的印度佛教之旅专辑拍摄照片,梁文道撰写文稿。在飞机上看印度佛教资料,佛教在印度基本湮灭,仅剩废墟和残砖断瓦。
晚上到达新德里英迪拉·甘地国际机场。德里与北京的时差为两个半小时。
从飞机上下到空港,往往会觉得周遭是寂静的,也许是因为耳膜在起飞和降落时受到挤压的缘故。德里机场大而新,全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破旧。但是排队出关花了很长时间。出关大厅上方的墙上有一排莲花指造型的优美雕塑。
在德里机场与从香港飞来梁文道和他的师父法护法师一行四人会合。法护法师是马来西亚华人,学IT出身,二十一岁在泰国时决定出家,后在斯里兰卡学佛,获得博士学位,现在香港大学主持佛门网。法护法师在斯里兰卡读书时的年轻校友来接,三人均为穿着黄色僧袍的印度僧人,面貌却不似印度本地人,后来才知道他们来自与中国接壤的阿萨姆邦。
室外气温十摄氏度,空气甘冽,气温其实较预报的温度更低,嘴里有热气呼出。
坐上中巴,在夜色中经过尘土飞扬的街道,一直在城郊接合部行驶。下榻在一处名为“世界佛教中心”的新式寺院,此寺为日本和尚捐建,现由喇嘛管理。四人一个房间,房间里有暖气,卫生间有热水,但水很快就不热了,只能用塑料大桶先装了热水,再用塑料勺子往身上浇淋,勉强对付了过去。
1月7日 新德里 阴转晴
早晨起来,开窗看见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对面街道上是错落的三四层楼的破旧楼房,楼顶却有好几个卫星电视的锅盖。隔壁的阳台上落下了几只鸽子。在二楼会客室用了简单的早餐。餐后,确定了今天的行程,先去新德里的电器市场买照相机的充电器,争取在午夜之前赶到北方邦首府勒克瑙,路上预计至少十六七个小时。
年轻的僧人先带我们开车去了最近的电器市场,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有积水、纸屑飞舞。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广告牌,穿着白色紧身衣的印度女郎凝神回眸,手上夹着一台硕大的三星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的个头大得有点不成比例。广告牌下站着几个裹着头巾、无所事事的男青年。哪里有一点传说中IT大国的影子?
跑了好几处,终于在一处迷宫般的电器市场的佳能维修中心找到了充电器。谢天谢地!在买到充电器之前,为了省电,我拍照就像拍胶片一样,基本用的是点射。现在好了,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吧。印度人对照相机并不排斥,或非常淡定,视若无睹,或非常主动地请求拍照。
僧人带我们去了市场的一个旅行社兑换卢比,一个相貌威严的大胡子老人端坐在办公桌后面,一百美元可以换四千四百卢比,比在机场的兑换点要多出好几百,装在兜里,厚厚一沓,顿时觉得自己有钱了。
午餐后上路,车窗外是荒凉的原野。寒冷,大雾。到了晚上,眼看来不及赶到勒克瑙,法师临时决定夜宿阿格拉,在路边找了一家名叫“天堂大酒店”的旅馆。新落成的旅馆刚开业,门厅还在装修,大家从侧门上楼。法护法师和经理讨价还价了半天,也没落实下来。刚走出门外,经理在后面大叫“OK”。房间很干净,但没有热水。打开窗式空调,发现不制热,只供应冷风。床上只有一条薄薄的毛毯,向服务员要求多加一条,服务员客气地回答:没有多余的了。
过午不食的法师和两个僧人回房间念经打坐。我们去附近的一家旅馆的餐厅吃印度风味的晚餐,梁文道对印度餐很是熟悉,指点了一番,但吃上去滋味相差无几。
雾越来越大了,车灯照亮远处飘来的影影绰绰的行人和自行车。
1月8日 北方邦 阴
早晨五点起床,继续赶路,出门时,赫然发现前台门厅已经焕然一新,丝毫看不出昨夜还在装修的模样。服务员(都是男生)笑容可掬,帮忙将我们的行李提上车。中巴在大雾中前行,计划今天赶到舍卫城。
上午,大雾散去。经过一个村镇,稍事休息。村头有不少男人聚成一堆烤火,这是印度城镇中常见的景观。
公路边的建筑上绘着蓝色的百事可乐广告,十分醒目。一个男孩走向广告前一个长方形的水池,从水池里费力地拉出粗大的水管,水管里冒出蒸腾的热气。男孩将水管对着自己,洗起了热水澡。几分钟后,他熟练地用浴巾遮体,换上了干的内裤,还不忘向一直在拍照的我微微一笑。
傍晚,我们再次停车,下车买瓶装水。梁文道细心地检查每一瓶水的瓶盖,以确定是否是原装货。两个青年正在一块广告牌的两面写美术字。我在路牌上看到这里叫Handia。
司机问了路人,他开始调头向来路行驶,边开边一路问过去。我放心不下,问梁文道要了iphone,从GPS上看到,我们已经南辕北辙,偏向东南多开了四百多公里!此时,才发现司机完全不认路,也根本不看地图。叶南拿着手机,对照着GPS把握方向,担当起义务导航员来。我对叶南开玩笑说:“本来要去India的,没想到先到了Handia。”
晚上,雾又大了起来,距离舍卫城还有两百多公里,只得在一路边餐厅吃了简单的晚餐。老板说楼上有客房,房间里什么都有。别无选择地住下。
村民们在村头点燃轮胎烤火,黑烟滚滚,众人只是挨个站着,默默不语。
回到刚才用餐的餐厅,工人们已经在粉刷墙壁和天花板。
老板承诺的什么都有,其实是什么也没有,房间简陋,走廊里还有打扫的垃圾,没有热水,更没有网络。即使是这样的旅馆,卫生间接近地面的低处一定有一个水龙头和塑料勺,印度人方便之后,都习惯用水来冲洗,而不是用手纸。
只能和衣躺下,临睡前睁眼看去,头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电风扇。
这么冷,难道还是炎热的印度吗?
1月9日 舍卫城 阴
又是早起,路上没有行人。一出发就发现司机偏离了GPS上的正确道路,只得一次次把他拉回来。我发现,只要遇到岔路,他必定毫不犹豫地右拐。所以,我们昨天本来应该去北边的尼泊尔,结果却开向了东南方向的瓦拉纳西。这一路就再没离开过GPS。一旦发现方向有误,叶南先告诉法师,法师再告诉他的学弟,学弟再用印度语告诉司机。路盲司机成了一车人的心病,这个印度男人四十多岁,长得虎背熊腰,圆眼环睁,蓄着小胡子,最大的特点是可以不知疲倦地持续开车,尽管方向经常是错的。即使是这样的严寒天气,到了晚上,一条毯子裹身,就睡在车里,印度下层百姓的辛苦和忍耐力可见一斑。
道路平整不齐,走得费力,GPS上却显示我们走的是高速公路。天知道!
上午九点,到达舍卫城,在缅甸禅院用早餐。
法护法师已经来过多次,自然就成了我们的向导,集体步行去舍卫城。禅院外是贫穷的农村,大雾正在散去,衣着单薄的农夫扛着农具赤脚走向田野。白色的牛拉着车上沉重的柴禾,牛背都压得变了形,好像骆驼的脊背。公路旁有竞选的广告牌,广告牌上的政客莫不肥头大耳、笑容可掬。
舍卫城是佛教史上著名的祗园精舍所在地,释迦牟尼在此居留说法长达二十五年。据说拘萨罗国富商给孤独长者用金钱铺地的代价购得波斯匿太子祗陀在舍卫城南的花园,作为释迦牟尼在舍卫国居住说法的场所。祗陀太子为这一举动所感动,也将园中的林木捐献给释迦牟尼,故亦称“祗树给孤独园”。
7世纪玄奘来此时,已“都城荒颓”、“伽蓝数百,圮坏良多”。19世纪末期,英国考古学家在此进行发掘,恢复了舍卫城的部分原貌。
舍卫城遗址现在是一个公园,入口处的大树上有成群唧唧喳喳的猴子,管理员大声呵斥,猴子散去,但不一会儿,猴子又聚拢了过来。舍卫城遗址内是清静的园子,工人们仍在重修遗迹。当地人在阿难菩提树下兜售菩提树叶和种子。来此朝圣的信徒川流不息,很多是穿红衣的喇嘛。
梁文道在阿难菩提树下为佛门网做视频录像,用粤语现场讲解祗园精舍的故事,此后每到一处重要的遗址,他都会现场讲解一番。
在犍陀俱提精舍遗址旁,有十几个本地的佛教僧人在打坐念经。梁文道和法护法师纷纷上前供养。他们解释说,如今的印度,佛教式微,佛教僧人的生活远不能和印度教僧人的生活相比,大多贫穷潦倒。
去舍卫城附近遗迹的途中,看见一张水泥石凳的靠背上,用蓝色的油漆写着“I love you”。
我们的车经过北方邦通往比哈尔邦的关卡,平民装束、背着长枪在寒风中哆嗦打转的竟然是关卡上的警察,远远看去,会以为到了阿富汗。
晚上,赶到拘尸那罗,挂单在中华双林寺,晚餐是中餐。房间里有热水,可以洗一个热水澡了。
1月10日 拘尸那罗 阴
在禅院用早餐,同时用餐的还有在禅院里学习的十几个可爱的小沙弥,他们都来自阿萨姆邦。他们学习到十八岁,可以选择留在庙里,也可以选择还俗。东晋法显在《佛国记》中写道:“到拘夷那竭城。城北双树间希连禅河边,世尊于此北首而般泥洹及须跋最后得道处,以金棺供养世尊七日处,金刚力士放金杵处,八王分舍利处,此诸处皆起塔,有僧伽蓝,今悉现在。其城中人民亦稀旷,止有众僧民户。”
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有如下记载:“拘尸那揭罗国,城郭颓毁,邑里萧条,故城砖基,周十余里。居人稀旷,闾巷荒芜。”
荼毗塔外兜售纪念品的小贩,看见我们就举起手中的佛珠,立刻用中文高喊:“沙罗树!沙罗树!”表示这是沙罗树种子做的佛珠。卧倒在地的乞丐用印度传统乐器演奏,嘴里唱的却是配上了印度教歌曲旋律的《三皈依》:“我皈依佛,我皈依法,我皈依僧……”
回到寺院午餐,主持法师是一位六十多岁拥有美国国籍的越南华侨,智顺比丘尼。她已在当地多年,将当年颓败的寺院建成了今天的规模。因为当地气候,她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寺后辟有一个单独的园区,内有讲述佛教故事的雕塑和马来西亚华侨捐建的诸多佛塔,有一座佛塔前的两个护卫是关公和二郎神。
午饭后,驱车前往那烂陀。出发前,法护法师的两位印度同学反复保证说,今天不会出问题,因为只有一条路。结果,开出去不到十五分钟,司机就又走错了路,只得请出GPS,方保一路顺利。
法护法师在路上乐观地通报:已经通过电话,那烂陀那边都安排好了。法护法师是永远的乐天派,一路上总是笑呵呵的。他对路途上可能出现的困难和问题明显预估不足,而且每次报喜之后,紧接着就会遇到麻烦。今天就在巴特那的恒河大桥上遭遇塞车,堵了两个多小时。
在那烂陀迎接我们的是法光法师,他是法护法师在斯里兰卡学佛时的师兄,拉达克人,来自克什米尔,他的家人都信印度教,唯独他信了佛教,现为那烂陀大学教授。
我们被安排住在法师在大学的公寓里。三室一厅的空间一片漆黑,我们只能用手机来照明。法师说,给我们准备的房间里开了电暖器,原来想预热一下,没想到直接跳了闸。找人来修了半天,也没见光明。法光法师早早准备的午餐(现在成了宵夜)也无法享用。大家只得摸黑洗脸刷牙就寝。
棉被寝具严重不足,只能四个人挤一条毛毯,从四个角各自把腿伸在毯子里,穿着棉袄和衣而睡。法护法师睡在主人的卧室里,没有被子。将我们安顿完毕,法光法师自己和法护法师的两个学弟竟然直接睡在敞开式的客厅地毯上,连被子和毯子也没有。
1月11日那烂陀、王舍城 阴转多云
早晨起来,供电恢复,法师做了早餐。驱车去王舍城,经过一个小镇,整条街都在出售一种名叫khaja的油炸甜食,场面颇为奇特。王舍城的毗布罗山上有五百温泉,传说释加牟尼曾在此沐浴。唐僧玄奘的笔记中也曾有记载。在温泉的热气之中,男女老少共浴。拍得十分过瘾。
坐缆车上灵鹫山,山顶上,经幡飘扬。相传释迦牟尼曾在此宣讲佛法,佛涅后,佛陀的弟子们曾在此举行第一次集结。数天的寒流之后,太阳终于显示了威力。
那烂陀大学正在恢复重建之中,他们的目标是建成印度的哈佛。大学外有一方巨大的水塘,据说玄奘曾在其中沐浴。那烂陀大学的学生每年只要交十二卢比(约合两元人民币),即可在水塘中游泳。
下午,去那烂陀遗址。门票内外有别,当地人五卢比,外国人一百卢比。遗址蔚为壮观,发掘出来的只有原址的十分之一。历史上的那烂陀寺规模宏大,曾有多达九百万卷的藏书,最盛时有万余僧人学者聚集于此,每天有一百多个讲坛,印度的大多数大学者都出于那烂陀。十二世纪末毁于突厥人的战火。
傍晚,高大的树上,怪鸟乱飞。
中国政府1957年捐建的玄奘纪念堂已经关门,在围墙上向里拍了几张照片。
当晚,赶往菩提迦耶。住摩耶夫人大酒店。房间干净,有热水。房间里还是不能上网。大堂有无线上网,但是起价一百卢比。
1月12日 菩提迦耶 晴
王舍城。 王寅 摄
菩提迦耶是全世界佛教徒心中的圣地,也是此行的重头戏,计划中会花比较多的时间在这里停留。重建的摩诃菩提大塔已然是印度教佛塔的造型。塔下信徒络绎不绝,塔后的菩提树下周围,坐满了打坐诵经的人们。很多西藏来的僧众带了长跪磕头用的木板和毯子,长年驻扎在这里,他们中间还有不少洋修行者。绕摩诃菩提大塔数圈,观察阳光的朝向、拍摄角度和方位。
站在大街中央的警察着便装,手持一根状似路边拣来的木棍,以示自己是有别于平民的执法者。大塔外的商铺不间断地播放着佛教音乐,街边趴满了衣衫褴褛的乞丐,很多行乞的儿童缺胳膊断腿,惨不忍睹。
晚上,拍摄夜景。
三餐都在酒店位于地下室的餐厅。我点的是固定的老三样:不加糖马萨拉奶茶、蔬菜汤、混合蔬菜。有意思的是,蔬菜汤每一餐都有差别,在其他店里喝到这道汤的配料和做法更是千奇百怪,印度人的随意性由此可见。
1月13日菩提迦耶 晴
早餐后,和梁文道、王烨去大塔。梁文道说,大塔对面的奶昔是全印度最好吃的。他们各点了一杯,津津有味地喝着,我去附近遛达,在广告牌下,一个少年正在一个大桶里洗杯子,桶里的水几乎就是泥土的颜色。我回到奶昔店前,问他们两个:“你们想知道这杯子是用什么水洗的吗?”他们点头回答:“想。”我说:“等你们喝完,带你们去看。”走到水桶前,少年已经带着托盘上洗过的杯子离开了。他们望着还在水桶里晃荡着的脏水,默默无语。上午继续大塔拍摄。照相机摄影门票二十卢比。
法护法师穿起红色的袈裟,非常好看。我问他怎么穿?法师回我说:“你出家,我就教你。”
中午,出发去瓦拉纳西,几天来,这条高速公路是最名副其实的。原来这是国道,之前走的所谓高速公路,都是各个邦和地方上修的道路,质量差强人意。
黄昏,进入瓦拉纳西之前,再度塞车,卡在一个地名叫“欧洲殖民地”的地方,铁桥上,车辆前灯的灯光照亮滚滚的烟尘和密集的人流,就像拍电影。
晚上到达瓦拉纳西,住印度旅游局安排的酒店,毛巾被子都是有味的,总开关居然在门外。见到旅行社派来的导游吉米,一个印度和缅甸混血的小伙子,来自阿萨姆邦。目光明亮,能说会道。
晚上,终于可以上网了。在网上看到新闻,印度北方邦遭遇罕见的寒流,冻死百余人。原来如此!
1月14日 瓦拉纳西 晴
上午,开车去鹿野苑。鹿野苑曾经是一片鹿群出没的原始森林。当地国王经常来此猎鹿,菩萨为了保护鹿群,化身为鹿王,将自己献给了国王,深为感动的国王从此不再猎鹿,并将此地辟为鹿苑。鹿野苑之所以有名,还因为这里是释迦牟尼顿悟之后的法轮初转之地,鹿野苑也因此成为佛教在古印度的四大圣地之一。玄奘当年来到瓦拉纳西郊外,看到“鹿野伽蓝,区界八分,连垣周堵,层轩重阁,丽穷规矩。”
看过那烂陀,再看鹿野苑,同样是遗迹,规模要小得多,但没有想到这里真的有鹿。隔着铁丝网,拍到鹿群,虽然是逆光,但光影甚佳,加之薄薄的雾气勾勒出鹿优美的犄角和身影。鹿群靠近了,才看到它们的鹿角上有互相争斗时撕裂的血痕。
在鹿野苑和梁文道、法护法师一行告别,他们下午将去新德里,由于司机不认路,他们害怕八百多公里的长途又出状况,临时改坐火车返回。
下午去恒河岸边,极度震撼。乞丐、牲畜卧倒在污秽不堪的地面上,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粪便味、尿骚味……恒河西岸有六十四个石头台阶码头,当地人的作息、沐浴、火葬都在这里进行。河边的建筑上绘满了印度教宗教故事的彩色壁画。蓝色的渡船上,等待客人的船工正在看报。船夫正在向外舀着船舱里的积水,外形狭长的小船有着暮色一样苍茫的颜色,尖尖的船头聚拢在一起,对着看不见的圆心。恒河上的夜色降临之后,这些小船将载着游客在河面上缓慢飘荡,观看每晚在烛光和火焰中举行的河神之祭。孩子们在河边放着风筝,更多的人无所事事地坐着、躺着。街头美容院一把剃刀、一面镜子、一把椅子,这样的随处可见。
空气中飘来焦灼的气息,黑色碎屑隐约可见。不远处的河边火光熊熊,正在焚烧尸体的火焰昼夜不息,距离焚尸点不过三四百米的上游,人们在平静地沐浴、饮水、洗涤。
一切又是平静有序的,生老病死的人生舞台,在同一空间里同时呈现,多么哀伤,就像黑色的恒河,这一切唯有交响乐才能呈现。
傍晚,收到梁文道的短信,他们的火车顺利发车,没有延误。
我们租了一条小船,在恒河上漂流,缓缓接近火光冲天的焚尸场。吉米说,每天会有两百具尸体在这里焚烧。到了一定的距离,梳着分头的船夫用坚定的语气不允许我们举起相机拍照,他害怕被警察找麻烦。但是,不给拍照,聪明人却自有高招,前面的小船上有人架着画架为这个全世界最伟大的火葬场现场作画。
晚上,在河边高处的一家餐厅用餐,可以俯瞰不远处的焚尸现场。
餐厅的卫生间里,一只壁虎一动不动地趴在电灯泡后面的墙角取暖。
1月15日 瓦拉纳西 多云
一早,去了恒河边,在船上看日出。相比较西岸的繁华和喧闹,恒河东岸是一望无际的白色沙丘。上午,恒河岸边挤满了沐浴的人群,人声鼎沸,绚丽的纱丽和深浅不一的肤色混合在一起。印度人在恒河下水时,是快乐的,这和他们的生活境遇形成对照。下午去鹿野苑拍摄。黄昏时候,昙麦克塔下人流密集,一个母亲在磕长头,她的儿子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玩PS2。
瓦拉纳西的空气中整天弥漫着焚烧的气味,在夜花园里吃饭时会闻到,在旅馆紧闭的房间里也是如此,不可避免地想到焚尸的味道。
1月16日 菩提迦耶 晴
计划中的行程是到了瓦拉纳西之后,再折返向西,回到那烂陀、王舍城和菩提迦叶专事拍摄。离开瓦拉纳西之前又去了一次恒河,光线甚好,拍到很多好照片。一个白衣的婆罗门坐在更高处,面对恒河,焚香静坐。纷飞的鸟像黑色的灰烬不停地从空中坠落。
途中,看到一列正在塑造的印度教塑像,列队的佛像手捧乐器,如同女子摇滚乐队一般。
在休息区用餐时,一队说法语的洋人在窗外停留,两个身穿藏传佛教僧袍、戴墨镜的洋法师在玩跷跷板。
晚上,去佛光山寺,见妙如法师,其奉献精神如同当年来远东的传教士,令人感动。前几天摔跤摔破了脸,嘴唇上还贴着白色的护创胶布。
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了网吧,半小时15卢比。
1月17日 菩提迦耶 晴
早晨,在摩诃菩提大塔下,阳光十分晃眼。一个赤足的小沙弥向我走来,请求给他拍一张照片。他说他来自恰尔肯德邦,离去时留下了电邮,嘱我把照片发给他。去佛光山寺,拍妙如法师。
在摩诃菩提寺周围,环绕着各国的寺庙:中华寺、日本寺、西藏寺、缅甸寺、越南寺、不丹寺、泰国寺……建筑风格各具民族特色。我们开玩笑说,这都是各国驻菩提迦耶的办事处。
晚上,去大塔,支起三脚架拍摄夜景。由于进入寺内必须脱鞋,脚上穿了三双袜子,踩在地面上还是透心凉。
1月18日 菩提迦耶 晴
菩提迦耶 王寅摄
早上五点就被大清真寺扩音机里传来的唱经声吵醒。
上午,拍菩提迦耶大塔。
午餐,王烨的手机掉进了厕所里,印度群众问询赶去,毫不犹豫地用手捞上来。冲洗时,才发现我们用餐的饭店是没有自来水的。他们平时是如何清洗碗盏的呢?
下午,去尼连禅河。传说佛陀当年在这里入河沐浴之后,筋疲力尽,好心的牧羊女送上牛奶粥,佛陀喝了以后,恢复了体力,走到菩提树下终于成道。
冬天的尼连禅河已经干涸,村民从见底的河床直接走向对岸。菩提迦叶正觉大塔隔河相望。一离开城市,进入农村,就变得干净了。即使是乡村也有乞讨者,打谷场上的农民看我拍完之后,就嚷嚷着要钱。
去吉米的哥哥家小坐,喝奶茶、吃点心。他的嫂子来自印度南方,信奉印度教,眉心绘有红点。家里有一架久违了的缝纫机。他的两个胖胖的侄子用英文和我们交流。
晚上,用三脚架拍大塔夜景。
吉米带我们去郊外他中学同学开的旅馆吃饭,月光如水。
1月19日 王舍城 晴
早晨离开菩提迦耶去王舍城,经过尼连禅河,一棵孤独的棕榈树正在迎接朝阳。司机开得很慢,到达灵鹫山已经九点多了,光线不适合拍摄,且山上满是游客,灵鹫山顶各国僧众摆开架势各做各的法事,互不干扰,十分热闹。
下午,去那烂陀遗址,同样游客不断。僻静处,一个警卫凑近了,挤眉弄眼告诉我,前面有更好的拍摄角度,只要给钱,他就会允许我入内拍摄。
晚上,回到旅馆,花了一百卢比上网。点的菜过了一个多小时还不来,催问多次,才知道没有做。过了许久,菜终于来了,菜汤面变成了炒面。令人晕厥!
晚上,拍大塔夜景。
1月20日 王舍城 晴
去王舍城拍摄毗布罗山上的五百温泉。当地妇女沐浴后,在阳光下晾晒洗涤过的纱丽,顷刻干透换上。下午,去那烂陀大学拍摄,法光法师带领我们去了学生宿舍。在宿舍里,看到衣柜上贴着美女的月历,询问之下,学生回答是用来看日期的。其实月份牌上的日期早被撕去了,只剩下妩媚的美女。
一直想在印度坐一次火车,但是由于从巴特那去新德里的机票不能退,只能作罢。吉米满足了我的好奇,带我们去了王舍城火车站,站台上正好停着一列从王舍城到瓦拉纳西的蓝皮慢车,走进卧铺车厢,天花板上挂着密集的风扇,不难想象印度盛夏的酷热。
1月21日 新德里 晴
上午,开车去比哈尔邦首府巴特那,从这里飞往新德里。中午到达巴特那,这是一个交通混乱的城市,拆了一半的危楼当街而立。进入机场候机厅,有荷枪实弹的警察检查机票和证件。航班延误两小时。午餐时,叶南问我对印度的感受如何?我的回答是,如果现在有两个选择,去欧洲或去印度,我一定会选择去印度,印度和干净整洁的欧洲形成了鲜明的两极,混乱、芜杂、丰富、人多。印度人的缓慢、淡定、天然、从容让我吃惊,也让我反思: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太快了,太像美国了。
傍晚,从巴特那坐飞机到新德里。旅馆干净整洁,服务周到,房间有网络,也可以在房间叫餐,但是,卫生间的热水仍然需要一等再等。殷勤的服务员永远微笑着回答:“再等十分钟热水就来。”
1月22日 新德里 晴
上午,去了德里老城,因为临近印度国庆,红堡关闭。黄色的栅栏后面站着全副武装的军人,远处还有装甲车。街边的墙上贴着多张通缉犯的照片。去了著名的贾玛清真寺,半年前发生的台湾记者受伤的枪击事件,就在清真寺门外。入内的女士都要套上宽松的彩袍,圆点大花的花色很像被单,随风起舞。有人在默默地祈祷,一只黑色的猫在曙光中穿过回廊。
清真寺附近的市场,肮脏混乱,小巷纵横交错,曲里拐弯,连绵数里。不同种类的商品占据一条街道。一个年轻的花店伙计正在整理鲜花,看见我们拍照,微笑着送给我们一小束花环。
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锡克族老人面前放着一个竹编的篮子,看见我们打开篮盖,里面是一条眼镜蛇,老人吹起了葫芦笛,那蛇并不舞蹈,只是不断地向老人的手上咬去,老人伸出手来,示意无碍。只一小会儿,老人就盖上盖子,索价一百卢比。
街头多处排着等待救济的队伍,分发到他们手上的是粥、烙饼和咖喱饭。
在街头,看到正在出售孔雀毛的小贩,孔雀毛是童年记忆的一部分。
晚上,按照旅游指南上的指引,来到德里门附近的一处演出场地看印度歌舞表演,非常一般,颇感失望。
1月23日 新德里 晴
上午准备去国家博物馆,但因为26日是印度国庆,坦克和装甲车开进德里门附近,车辆不得进入,我们的车只能绕圈而行。吉米说,现在去博物馆,只能下车步行过去,最近的距离也要好几公里。改变方向,去了造型别致的巴哈伊灵曦堂,又称莲花庙,莲花瓣的建筑造型卧于清水之上,周围绿色草坪环绕,参观者甚众,在义工们的统领下,安静有序地鱼贯而入。下午,汽车可以开到国家博物馆门前了,记者证可以免门票,但是拍照却要付费,即使有记者证也不能通融,拍照的费用和门票相当。博物馆珍贵藏品甚多,但除了一楼的几个主要展厅之外,大部分展厅的布展甚为粗糙,有的展品上的灯光昏暗,根本看不清展品细部。看时间还有富裕,坐车去了不远处的国家现代艺术馆。馆内有我喜欢的阿尼施·卡普尔个展。记者证不能免票,馆内不能摄影。走过一处走廊,瞥见窗帘外面的场地上坐满了人,好像是在听讲座。问了警卫,警卫示意出门从室外绕过去。没想到正是阿尼施·卡普尔本人在美术馆的花园里开讲座,听讲的都是年轻学生。阿尼施·卡普尔一头银发,风度翩翩。赶忙换了长焦镜头拍照。
傍晚,去机场的路上,吉米带我们去一家是他的关系户的礼品商店,选了印度香、茶叶和玫瑰精油。
机场候机厅门口,照例是佩冲锋枪的警察检查证件和机票。21:30的航班延误到次日0:30。在候机厅里费力地将途中拍摄的照片倒到U盘上,此行拍照四千五百多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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