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广南一睹坝美桃花源的风采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念叨了很久,以至于每次说起云南未达之地时,脑海中浮现都是一个不具体的画面,而不具体的画面指向却是一个具体的地名:广南坝美。
恰逢机缘,应昆明市作家协会曹卫华老师之邀,踏上了文山的广南县。
坝美桃花源之美,在实与不实之间。
中国田园诗派的鼻祖陶渊明,他在中国文人心目中的地位,大概不低于苏东坡,别号“五柳先生”,世称“靖节先生”,最广为后世吟诵的诗句大概当是他从彭泽挂印而去后所写下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归去来兮辞》也颇有盛名,我是大爱“归去来兮”此语,家中书房高悬的也是这行草书四字:归去来兮。而我今天要说的,却是他的另一篇传世名篇《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其中往来种作,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但细究其所以根本,《桃花源记》和《归去来兮辞》应意同。
我总觉得,《桃花源记》应该算是中国相当早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了。他的现实意义自不必言,就单单说几个较为“魔幻”的细节:武陵人捕鱼为业,一个天天沿着这条河水捕鱼的渔民,突然有一天,捕着捕着……我猜测那天大概收获不大,所以渔民才会一直沿着河水走,要是收获颇丰,早收摊回家了——到底是溯源而上呢,还是顺流而下?这是个问题,至少陶渊明没有写。“缘溪行”,可以是上行,亦可理解为下行。我从后面的文章分析了一下,“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其实从这一句上来看,比较清楚的是水源到了山前便没了,或者几乎没了,仅余一点点涓流之量,所以渔民才需要舍弃船只而步行进入。回到“缘溪行”,渔民顺着河水行着行着,忽然看见了一大片……桃花林,我们可以想象这是一幅多么梦幻的画面:一边划着船一边专心地看河水里有没有鱼,忽然抬头,竟然看见了两岸灿若烟火的桃花林,碧绿肥沃的芳草之上是疏疏落落的粉红色桃花瓣。极目望去,这样的美景竟然延绵数百步。以我的步数换算,数百步有一百多米了。
渔民为什么会“甚异之”?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啊,而我们要知道,他是一个在这里捕鱼为业的职业捕鱼人。如果桃花林一直存在,渔民肯定是见过的,所以也不可能感到诧异。
这可说是一个很诡异的场景了。
再说下一个。渔民进去以后受到了村民们的热情招待,轮流的请回家去,设酒杀鸡作食哎,渔民都要乐而忘返了。一晃眼就待了好几天,回去的时候村民们一再交代渔民:不要把这一切告诉别人。好家伙,这边才答应,那里出门就“处处志之”了,“志”就是标志,做记号,他大概是在什么树啊,山石啊之类的地方用硬物刻痕做印记。而他一路做好这些记号后回到当代人类江湖中,立刻报告了太守,吧嗒吧嗒如此这般那般地说了一通,太守便派人随他前往。大家仔细想这里,之前渔民就是缘溪行,并没有什么岔路,走到头就是那座山了,多简单的路,晚期路盲都不见得会走错,可是再去,他们找不到了。就这样,简简单单,遂迷,不复得路。
你说这是不是活脱脱一个魔幻现实主义小说?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这是陶渊明写的《归去来兮辞》中的两句,应该是写于彭泽归家之后。意思是回去吧回去吧,让我同外面的这一切都断绝交游。他们的一切和我的志趣相违背,还要驾车出去追求什么呢?!
我啰啰唆唆讲了半天,就是要说《桃花源记》是虚构,而《归去来兮辞》则是写实,但两者均有避世和隐居之意,表达了靖节先生的心志。他也曾想为稻粱谋,为升谷折腰,但勉强自己去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泽县令后,他十分痛苦,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理想,有愧于平生之志。就辞了官,回到离彭泽100多公里的老家,关上门,“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每天在院子里散步,日子清贫但心情愉悦。
不知道当年五柳先生写下《桃花源记》一文时,可知会有朝一日泽及后世如今?湖南常德有个桃源县,云南广南有个坝美,都因为地理环境幽静极美,一如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现实版。至于出生于江西做官于江西的陶渊明,是否真的到过湖南湘西和云南广南,两个桃花源到底是不是陶渊明笔下的这个地方,我觉得倒不必去较真,旅游经济时代,较真就没意思了,关键是用这种文学的力量给世人营造了一种生活方式,在浮躁的当今,如果游人们能在此得到了“归去来兮”的精神慰藉,这个很重要。
原谅我在进入“实”之前,叨叨了那么多,只因为我在来之前就已经整个人都浸入了桃花源里的场景,入戏太深。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都热,太阳似乎离地球越来越近,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一个没有透气设备的铁罐头里。从景区大门进去后,坐很长时间的电瓶车,山风呼呼地迎面吹来,倒是很凉爽。大概坐了二十多分钟,电瓶车才停了下来,有一些现代建筑材料的壮族风格房屋,来往的人不多,或许是因为疫情的影响犹在。复行数十步,便得一桥,桥头有木牌的简介,大概意思就是《桃花源记》和坝美的关系。
铁船的马达隆隆响起来,三角形的尖头破开水面,伴随着哗哗的响声,我们缓缓进入了狭长的山洞口。洞口的形状,很像是一个巨大的伤口被斜刺里飞来的匕首正中腹腔,刀拔出后留下的永恒的伤。没忍住发了个朋友圈,立刻有朋友悄悄给我私信,说这里又叫“女阴山”。乍一听觉得不甚雅,再仔细琢磨一下,又有繁衍生息之意。
光线很快就没有了,船头微弱的灯光射到远处,灰蒙蒙的,和我们打手电筒的效果差不多,我靠那点微弱的光辨识出山洞里形状各异的钟乳石。进洞时我开了秒表计时,从进到出用了八分半钟。途中,露露给我们讲解说这一进一出,要三天三夜。谁都知道这话里还有后文,要真需要三天三夜,主办方那是不可能安排这个行程的。
那到底什么才是“三天三夜”呢?露露所指,是洞穴里有两三处一“洞”天,光线从外泄入,那一团范围便有一些光亮。过了以后,立刻又陷入了带着远古湿冷的黑暗当中。仅此而已。
我们一船人用了五百一十秒的时间,共同度过了三天三夜。
复前行,便看见了有着天然画框效果的洞口,外面树木扶疏,清风碧波,果然是豁然开朗,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绿树。没有鸡犬相闻,没有阡陌交通,船靠岸处有一个小小的“长亭”,往右顺路能到达卫生间,往左边顺路就是住着100多户壮民的村子。我一边在心里默诵着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一边看着这现实中的桃花源。
不,我不觉得坝美有桃花源的样子。
三度烧伤是指烧伤的面积达到皮肤总面积的一半以上,可能伤及全层皮肤,深度达到肌肉、皮下、骨骼等,皮肤出现脱水、坏死,甚至形成焦痂,创面没有明显的水泡,呈现焦黄或是蜡白色,部分可能已经出现炭化现象[1]。持续负压引流技术是应用特殊的材料对创面进行完整的覆盖,并形成创面负压,有效控制感染,并提高创面愈合的速率,减少疤痕,在三度烧伤中取得较好的临床效果,现具体阐述如下。
如果我们一定要从“形”来说的话。
桃花源这样的地方,如果是真实的,我觉得真正能在里面“安居乐业”的人只怕不会太多。
往村里走,一条不会超过1.5米宽的水泥路灰蛇一般蜿蜒向前,我们的队伍早已经没有队形了,因为各自流连的风景不一样,已经断成了很多截,离我最近的是美丽的楼琳和优雅的张庆利,而我是单独的一小截。抬眼望,我们像在一个盆里,盆边都是山和树。作为土生土长的云南人,对绿色实在是无法不免疫。深绿,墨绿,浅绿,淡绿,绿到像蓝一样的绿,水彩一样的绿,油画一样的绿。只要是你能说得出的绿色,在云南全都有。坝美桃花源,将这些绿一网打尽,全都盛放在此了。
路顺着盆沿修的,右边是苞谷和稻谷,稻谷有的已经垂穗了,低眉顺眼俯从大地,有的却还昂首挺胸,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神气样。难道这里的气候是横向变化的?
其实到动笔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也没弄清楚这个村子到底叫什么。因为资料里说得有点复杂,我抄过来以供了解:“景区由一河(阿科河)、一坝(坝美村小盆地)、两洞(汤那洞、桃源洞均为河流伏流洞)、两谷(汤那桃花谷、法利至出水洞河谷)、三村(出水洞村、坝美村、汤那村)构成”似乎是说,我脚下这块一眼就看到边的地方是由三个村组成,但是不去细究了,我就统称坝美吧。
早在好几年前,已经计划好了行程准备来这个传闻中的桃花源,可是坝美突然爆红,就有点踌躇,有点大事不好的感觉,又听去了回来的人说坝美确实已经很严重的商业化,兴致就没了。也是这次机缘巧合,才真正来到广南坝美,亲眼看看这个把陶渊明理想国度落实在地面的村庄,什么才是它真正的面貌。
坝美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四面八方的边缘,就是山为界,大家住在这个天生地养的盆里。所谓的“被破坏”程度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吓人,除了那些旅游的接待建筑之外,村民的自住房很多也是近年来建成的。民宿这类装修的风格调子跟丽江古城、大理古城、沙溪古镇这些类似,都是走的文艺范路线。大概是文青,或者有一颗文青之心的人的钱好赚。
说起来,壮族和傣族是同源,用我们傣族的话来说就是“哔哔栾栾”,姊姊妹妹,亲戚的意思。相比傣族,壮语似乎稍微要硬一点,所以交谈的时候总有点觉得对方是不是不太愿意和自己说话,不容易亲近的样子。但其实不是,他们都很友好,只是我们习惯了用自己接受的方式去要求和衡量他人。
问了问,自己的房子是怎么盖的,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说自己家是年轻时候去广东打拼赚来钱,回来起的房子。寨子中间有一棵特别大的榕树,树根高高拱起,好像一只巨大的章鱼,无数条触须向下牢牢抓住大地。
这是一幅画。
天空蓝得发灰,热得让人焦灼,深绿色的山群自带设计感的线条,整圈镶嵌在这晃眼的蓝灰底图上,加上“比白更白”的云朵,地面上深深浅浅的绿来自苞谷,稻子,青草。
我有点晕眩:如果我一个人来到这里,能平心静气地待多久?我可能会顺着山边把整个村寨走上一圈,再顺着驮娘江从村入口顺流(抑或逆流)走到村出口。之后的时间,以对自己的认识和了解,极大概率是闭门少出,写字,阅读,瑜伽,偶尔出来和当地的壮民聊天,和到此经营的外地人聊天。
一个人的静默,一个人的狂欢。
我以一种疏离的心态,看着这幅撞色系的大地之画出神,没想到朱琼老师在我身后给我拍了不少照片,给我看的时候,着实惊喜了一把。照片里白衣白裙黑发的我在色彩缤纷里无比醒目。面对青山碧空,苍老深褐色的古榕,鲜活的稻子和青草。这已经无关美丑,而是一种境界已经被朱琼老师用她的构图造了出来。
出来采风之前看天气预报,说有雨,气温较冷,便带了厚衣衫,可这天气预报我怀疑是不是看到了去年的,不单没雨,还把人都要热化了,可怜我还穿着材质很“暖”的衣服。忽而见路边有卖棉麻粗布衣服的,十分惊喜,便拐进去看。守店的是个瘦瘦的正在发育的小姑娘,她可能在做作业,看见我抬头打了个招呼,我让她继续做作业,我自己看到什么喜欢的了再问她价钱,她便依了。后来挑了一件粗麻的白色薄开衫,一条明黄色的无肩过膝长裙,问小姑娘价格,她随便看了一眼,说衣服100块,裙子120块。
那两样一起多少钱?能少点吗?
那就算你300吧!小姑娘很是干脆地说。
我一听就乐了:小姑娘,你的数学跟我一样好啊!
她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嗯,你看啊,你衣服100块,裙子120块,两样相加是多少?你说两件一起要300块哎!”我一边说一边笑,太有意思了,这姑娘。最后两件以160块成交。
这小女孩好玩,我便跟她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知道了她是学校放暑假,所以回来帮父母看店,收假就回去。如果疫情没有反复的话。
匆匆三四个小时,领队的老师就带我们从另一个洞口出去了,还是坐船,这次用的时间稍短,大概五分多钟。
及出得洞口,回首望,青山依旧在,蓝天的静谧让你有种错觉,这世界将永远如此,没有战乱,无论魏晋,还是任何一个朝代。
桃花源也好,十里长亭也罢,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亦如此,如果人不对,心境不对,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则天明去矣。无须像那个渔人一般处处志之,现代科技发达的社会,没有传奇,没有神秘,早已经不再需要古老的刻木为记。如果你的心境不对,桃花源亦喧哗。
如果有机会,我会来坝美小住,带着五柳先生的心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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