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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文山

时间:2023/11/9 作者: 含笑花 热度: 18960
王红彬

一、丘北山水

说到“丘北”,人们望文生义,很容易将其误读为“丘之北”。确实,由于地处丘陵地带,这里到处是高高低低的小山丘,这些山丘大同小异,乍看之下,真的可能找不着“北”。无论春夏秋冬,无论东西南北,这里的四围都是小山,这里的四季都是绿色。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访这绿色的山川,融入这绿色的世界。

  来到丘北,你会发现,这里不仅仅有山水的“绿”,更有辣椒的“红”。

丘北辣

自古以来,丘北就以“辣”名天下。

  “辣妹子辣,辣妹子不怕辣,辣妹子辣不怕。”宋祖英的这首歌,唱的虽然是四川,但我认为,移植到文山也没有一点违和感。

  丘北辣椒始种于明朝后期,至今已有360多年的历史。1998年,丘北县辣椒种植面积4万亩,平均亩产量80公斤;2012年,丘北辣椒种植总面积13.33万公顷,年产量20.78万吨;2016年,丘北县建成辣椒标准化生产基地25万亩,全县辣椒种植面积达50万亩,产量6000万公斤,产值逾10亿元。从其不断增长的种植规模和不断提高的产量,可以看到丘北辣椒近年来驶入了快车道。丘北辣椒的特点,是个小匀称,肉多,含油量高,辣而香,味道纯正,是所有蔬菜中含维生素C最高的蔬菜,为茄子的29—61倍,番茄的11—23倍,还有大量的脂肪、蛋白质、辣味素、有机酸等成分,以及钙、磷、镁等人体所需微量元素。由于丘北辣椒营养价值高,旧时人们会说:“穷人的辣子富人的油,缺不得。”

  在丘北,我看到自由市场售卖的干辣椒每公斤三四十元就买得到,可是来到丘北县曰者镇新寨村委会烂泥寨,我们买了半公斤辣椒,却要80元,而且这还是请了村里的人帮忙才买到的优惠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曰者镇党委书记曾兆粉向我们介绍,丘北的辣椒有两种,个头大的叫“大火椒”,个头小的叫“小火椒”,烂泥寨的辣椒主要是大火椒,它是品质最好的,比小火椒更香,含油量也比小火椒更高,但产量比较低。一方面,以前老百姓的品牌保护意识比较弱,竞相降价,导致市场烂价,效益差,影响了大家的种植积极性。前些年,大家宁愿种烤烟、西瓜、蔬菜,都不愿意种大火椒。

  在烂泥寨我们看到,这里三面环山,地处低洼,紧邻湖泊,每到雨季,四周山上的雨水流下来,汇入湖里,形成了“落水洞”,这个“落水洞”与普者黑连成一片,成为湖泊源头的一部分。上面还有一个中型水库,原来叫红旗水库,现在叫“摆龙湖”,普者黑的水源主要来自这里。大火椒对泥土酸碱度、水土湿度等方面的要求都较高,比较娇贵,属于辣椒里头的“小公主”,要你随时小心呵护,否则就无法健康成长。同样的大火椒品种,烂泥寨长势良好可以种,放到其他地方就无法种。大火椒的产量较低,一亩200斤都不到,虫子、老鼠都喜欢吃,尤其是老鼠和我们抢着吃,稍微红一点,老鼠就捷足先登,“人鼠大战”一触即发。这还不算,就是你将辣椒收回去挂在墙上,到了夜深人静的深夜,老鼠也会偷偷摸摸跑出来,将晾晒的辣椒吃个干净。

  “如果老鼠不抢的话,亩产两三千斤没问题,”在地里灌溉的合作社负责人告诉我们。“烂泥寨大火椒皮厚油多,醇香,它的优点不在于辣,而在于香。以前有个美国人每年都来订购,而且点名只要烂泥寨的。去年,我们家的大火椒只收到300多斤,一次就被一个上海客人拉完了。”由此可见烂泥寨大火椒的紧俏程度。

  农户告诉我们,烂泥寨大火椒晾晒也很特别,不能用机器烘干,否则就少油少香了。每到收割季节,要连着茎秆割回去,搁在架子上面,以纯天然方式晾晒,白天太阳晒,晚上避雨淋,这样它的浓香才会散发出来。烂泥寨的大火椒一般是硬壳,自然晾干之后,外面会有一层薄薄的“白蜡”,这是它和一般辣椒的区别,有了这层白蜡,辣椒就会特别香甜。但这也使得辣椒的服侍不容易。

  “是普者黑的水和烂泥寨酸白泥养育了丘北大火椒,”在这里收割的农户说。

  “烂泥寨”的村名似乎不雅,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县文联的郭绍龙老师说,原来这一带在修通水泥路以前,到处都是烂泥,村名大概与此有关。我们在这里采访的时候,刚刚下过雨的公路旁边,仍然有一滩又一滩的烂泥。这样一个地方,不但是大火椒原产地,还成了影视人眼里的香饽饽。《冷箭》《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都曾经在这里取景拍摄。不久前,大网红房琪kk慕名而来,在普者黑和舍得拍了一组视频,对普者黑赞不绝口。按这个有着三千万粉丝网红的话说:“这个地方美得不讲道理,它就是占着大自然对这里的偏爱。”

  曾书记告诉我们,现在村里逐步扩大大火椒种植面积,前两年还只有100亩,今年种了300余亩,以后还会逐步扩大。当地老百姓种椒信心增强,誓将此品牌打造成“辣椒中的爱马仕”。

  目前,辣椒在老百姓的收入中占比还不高,属于“锦上添花”型。以烂泥寨张海柱家为例,他家2022年栽种辣椒4亩,预计收入1.6万元;西瓜16亩预计收入7万元;玉米6亩,预计收入0.6万元;水稻1.5亩,预计收入0.15万元;外出务工两人,预计年收入3万元。小账不可细算,一家五口一年下来也有十多万元的进项,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从这样一户普通人家的情况,我们可以看出丘北农民的小康生活。

  采访结束,隐约听到一个路过的老人收音机里传来一阵对歌:

  阿老表,你是哪点的?

  我是丘北乡下的。

  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说媳妇的,

  媳妇没说着,

  还被狗咬着。

  阿表妹,你是哪点的?

  我是丘北舍得的。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情哥,

  情哥没找着,

  还被雨淋着……

  这首叫《阿老表》的丘北彝族民歌,以男女对唱的方式演唱。其直白大胆、火辣辣的情感,比宋祖英的《辣妹子》不差吧?

老支书

2022年8月18日,我们来到丘北县舍得彝族乡矣白村白泥塘村民小组。这是一个不大的寨子,全村只有76户人家,如今有20户人家外出打工,还有五十余户人家坚守在村子里。

  我们来到李加兴老支书家。他自称“僰人”后裔,生于1942年,今年80岁了。说起自己民族的历史,李加兴如数家珍。祖上从四川逃难过来,在老龟山有人被打死,将尸体挂在青冈树上,祖先一路南下,来到广南、师宗、老龟山、泸西一带。过去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苦日子,三天三夜说不完。

  以前,一个人能分到两分麻塘地,从种麻、砍麻、晒麻、绩麻,到做麻布衣服裤子,都是妇女自己做。妇女穿的裤子由8块布料拼在一起系在腰间,叫“八片瓦”,这个服装1956年都还在穿。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到祖先牌位前叩头,俯下身子,脑袋触地,屁股就露出来了,老人看不下去说:“屁股露在外面,吓到老祖公了,以后妇女不要再来叩头了!”这个八片瓦的着装,直到1958年以后才逐渐消失。过去饿肚子属于平常事,就算过年的时候,也没哪家人存得上200元钱,有个几十元就了不起了;大坨些的肉都没有,最多能给娃娃打打牙祭。灾荒年月,只能吃山毛野菜、松树根、甜荞壳、叉叉头(鬼针草)。1959年发生过一件事:村里委派4个小伙子挑洋芋到县城卖,一人挑24斤,因为路上要走两天,半路歇息过夜,每个人取出四斤洋芋煮了一大锅,结果有个人吃太多,竟然被活活撑死,这都是饿的时间太久了,一下吃太多无法消化造成的啊!

  “自打记事以来,做梦都不敢想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老百姓的生活会变得这么好,”老人感叹不已。“现在日子好了,大米饭都吃不完。过去吃大米饭要逢年过节才能吃,杀个鸡炖个鸡蛋都是了不起的事,现在鸡蛋一板一板的买回来,吃鸡肉、羊肉、牛肉都是稀松平常事。”老人说起前几年,他家还养了60多只绵羊,以及猪和牛,神情不无自豪。

  “现在国家解决群众的困难,电通、路通、水通,生活说不出的方便。”谈到现在的生活,老人说,“我一个月也有297.5元养老金,老二买什么我吃什么,吃不了多少。”

  老伴40年前病逝,如今,老人和二儿子两个人住着120平方米的瓦房,房子是1986年盖的,五六年前又用水泥加固,住得宽敞舒适,再也不用担心风吹日晒雨淋。逢年过节,老大、老三、老四还会回来看望。仅仅卖洋芋、卖菊花,老大家一年有3万多的纯收入,两个孙子,重孙大学毕业已经工作;老三两口子在浙江打工,六年了,家里买了十多万的车,还供出两个大学生……每个儿子的家庭都丰衣足食,幸福美满。

舍与得

“舍得”是一个地名。

  对“舍得”感兴趣,最早源于它的名字。来到舍得,才知道完全不是我们理解的意思。据当地80多岁的李加兴老人说,舍得就是“棵椤子”,就是箐沟边的树丛之意。过去,这一带都是茂密的森林,甚至还有野兽出没。

  现如今,满山满坡都是红色的万寿菊,宛如一片片燃烧的山坡。路边不是绿色的地衣植物,就是灰黑色的石头,明显的喀斯特地貌。一眼看去,到处是绿色的草地、火红的万寿菊,还有一人多高的洋姜开着黄花,美得不可方物。有人感叹:“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分明就是神仙的居所!”如此美丽的地方,不知道老百姓的生活如何?

  同行的当地文联干部郭绍龙老师告诉我们,这里海拔2500多米,常年天气较冷,植物生长比较缓慢,再加上石漠化,一般只能种荞子、苞谷,虽然味道好吃,但产量不高。过去老百姓的生活艰难,近年来,在政府的帮扶下,大量种植万寿菊、洋姜等农作物,农民的收入得以提高。

  我们看到种植万寿菊的地里,有三五成群的农民在采收,于是走了过去。一个青年男子不断将采摘下来的万寿菊搬到停在路边在农用车上面。与其攀谈得知,他叫黄明远,是附近黄栗树村人,生于1984年,他们村子里头,有40几户人家,大多在种万寿菊,他家里种了四亩多,每年卖出有2、3万收入,再加上苞谷、洋芋,吃饱穿暖没有问题。他告诉我们,小时候,家里头主要是种植苞谷,那时候虽然也能吃饱,但很少有肉吃,只有亲戚朋友来到,或者是逢年过节才能杀一只鸡。黄明远只读到小学六年级就到外地打工,帮人种蔬菜、种人工菌,也待过玩具厂。今年他回到家里头种花,“虽然种花更苦一些,但这是在为自己干活,”他不无自豪地说。

  在黄明远往车上装货的时候,一个个子不高的小男孩不时帮上一把。他是黄明远的儿子,叫黄传俊,今年11岁,小男孩在矣白读小学,见到我们并不怯场,用普通话说:他读完小学后,今后还要去舍得念初中。问他念完初中干什么,答曰:回家帮爸爸种花。他逗趣的神情,惹得我们一阵哄笑。

  我心下想,这满山满坡的万寿菊确实美艳动人,但更美丽的,还是这片土地上洒下汗水、辛勤劳作的种花人。看着路边炫丽绽放的万寿菊,一同采风的电影编剧李连旺说,要是在这里拍一部电影:一个年轻人从外地归来,他深爱着一个姑娘,当他在路边下车,背景是大片大片的万寿菊,此时,他纠结于爱与恨,纠结于走与留,是不是一部凄美的爱情故事?我们为他的构思点赞,同时也为这能激发作家创作灵感的美好生活点赞。

二、偶遇坝美

“坝美”名声在外,说起来也不过是一山一水一洞。当然,如果山外还有山,山重水复,甚至别有洞天,那就有点意思了。

  汽车在山间道路上盘旋,恹恹欲睡中,有人喊:“坝美到了!”顾视窗外,但见数峰横道,欲行无路。抬头看,既无河流溪水之秀,也不见奇险暗洞之幽,难免有些失望。如同慕名而至的一次相亲,此前媒人巧舌如簧,将恨嫁女夸成了人间仙女,见面时,却又故作神秘,一袭绿纱下的女子竟不肯露出真容,岂不让人扫兴?好在我预备了足够的耐心。

  随着车辆缓缓驶入景区,终见一大片山水扑面而来。那山,突然就劈出一面崖扇,如同猴子攀缘的陡壁;那水,竟似一条响尾蛇,从崖壁下面的某个地方猛然跃出,瞬间就在眼前汪洋恣肆。更奇的是,青山绿水之间,豁然闪出一方溶洞,大可栖身,于是我们弃岸登舟,随着一条小小帆船缓缓驶入岩洞。这个洞名字直白,就叫“出水洞”。洞中钟乳倒悬,或如鸡肋,或似猿猴,或有马嘶,或见凤翔,千百异状,让人称奇。高处幽暗如晦,脚下水波不惊。窄处须倾身能过,稍不留神,额头便会触碰到倒悬的藤萝——其实那不是藤萝,而是钟乳石探下的长须。我正在暗想,这样幽深的洞穴,如果一个人偶然前往,岂不要惊掉下巴?一阵凉风刮过,令人精神为之一爽。其实用“刮”字形容,也是不太妥帖的,因为这凉意也许自脚下的水潭升起,也许自幽洞的虚空降下,总之是一种舒舒缓缓的寒气,一种似有似无的凉意,使得刚才我们在洞外被近30度的高温烤炙的肉身顿时安静下来。说起高温,今儿个虽已立秋,但八月中旬的阳光还真是一个火球,当我们从出水洞悠悠然划船出来,偌大的一轮太阳便将眼前的山河照得一片明亮。

  阳光十分廉价,才入景区,就劈头盖脸的浇下来。沿途都是望不尽的稻田、金黄的苞谷、圆润的橘子,山的形状很好看,一座座都像是描摹出来的一般。这里的庄稼长得都很好,水稻就在道路两边,稻穗已经泛黄,在阳光下发出动人的光泽。远处靠近山脚的地方,苞谷树排列成行。河流就在两山之间,河畔有绿竹、果树,村庄掩映其间。越过山头,可见蓝天白云,清风袭来,果然惬意,好一幅田园山水画,怪不得大家要把这里叫作“桃花源”。在多山的彩云之南,这些山算不上特别高大,但都很有型,经常是长满了大树的某一面崖壁突然现了出来,露出或青或白的岩石,角度一律很陡,远远望去,青的山,白的岩,脚下潺潺的流水,这景象是不是特别像古人笔下的丹青水墨?同行的朋友说,过去坝美的村民外出,交通工具都是木船,如果弃船走路,路程反而更远,而且山上的毛石路十分崎岖,走起来很费力气。

  小船在一阵清凉中驶出“汤那”洞——也叫狮子洞,在壮语中是“尾巴”之意。这时候我才发现,明亮的阳光下,一个村庄就矗立在小山上。山下,田畴整齐,稻花飘香;田边野花覆径,苞米吐芳,还有火红的缨须在微风中招摇。当我揿动快门,一棵参天古树映入眼帘。移开相机,才发现,我的天!这哪里是一株树,分明是天神在山野间降下的一把巨伞,站在树下,只看到树冠如盖,真正的“遮天蔽日”了。难道天神也畏惧这八月的暑热,想以阴凉来遮蔽吗?只是天神或许不知,此时的人间,早已突破40度高温,听说欧洲等地甚至遭遇了五百年不遇的大旱,这才是真正的全球气候变暖。好在眼前的大榕树为我们制造了一片阴凉,我们暂且可以“躲在小楼成一桶”。在巨大的树根上攀爬了一阵,落到地上,才见几个壮族装扮的妇女在大树下卖特产,诸如近山采摘的茶叶,或是远处山中拾取的野菌,也有巧手编织的珠串等等。

  这些壮族妇女在这里卖货,却并不吆喝,只静静地守着,静静地看着摊上的物品,仿佛要守着这一天静默的时光,或是守着这一番山水的沸腾。其实,这时光是否静默,山水是否沸腾,并非他们所关心,他们只不过是村子里的一介农夫,生活在此,静坐在此,守候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按《桃花源记》的说法,他们这样的生活状态,“已历千年”!

  这时有人吆喝:“开饭喽!”

  但见山脚下一排瓦屋,在蓝天碧云下静立。在群山的环抱中,在稻田的围困里,一座两层楼房,巧妙地依山而建。这就是我们今天用餐的地方。这是一个壮族特色的饭店,店名叫“三餐四季”。我们坐下用餐的时候,一声清朗的山歌飘来:“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有客来壮乡客来到我们心高兴欢迎你到这里玩壮乡好热闹壮乡沸腾啰!”歌声热情奔放、发自肺腑。这是来自广南县委宣传部融媒体中心的壮族女孩露露的清唱。喝着坝美山上采来的清茶,吃着坝美河中捞上来的小鱼,听着壮族小阿妹甜甜的祝酒歌,一行人都沉醉了。

  其实我很想到山上的壮族村寨坐坐,与百姓拉拉家常。最好,能够与他们在火塘边温一壶茶,把酒话桑麻;或是到寨子旁田畴间的小路上走走,吹吹来自山野的清风,洗去身上的尘埃。如果能在这里住上三五日,申请成为一名临时居民,过几日平淡无奇的生活,则吾愿足矣。只是,山高水远,这样一种简单的生活,对于一个城里人,也许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三、普者黑之荷

据说“普者黑”三个字,在当地的彝语中就是“鱼虾塘”的意思。

  普者黑的基调,是绿色的——遍地荷叶,也是粉红的——满池莲花。就是跟黑没有关系。这里的民俗活动摸你黑虽有一个“黑”字,但一个节日的时间太短,构不成什么影响。这样看来,普者黑仍然不黑。

  普者黑荷花,早已名声在外,我们来到的时候,正是八月,正是荷花绽放的时候。由于这里的荷花面积实在太大,在这里赏荷,不是站在岸边看上一眼的那种,居多是深入池塘深处,划着小船,边走边看。这一次,我们选择从双甲山码头乘坐画舫,嗅着荷香,一路从荷丛间穿过。

  已是初秋时节,岸边垂柳依依,不时还有一株株菖蒲、水杉、黑杨。近处,一朵朵荷花拂衣而过;远观,一座座孤峰恍然入画。孤峰出现的多了,就成了连绵的群山了。有白鹭在蓝空中翱翔,水面稍宽阔的地方,有野鸭子浮出水面,还有四五只小鸭子聚在一起,露出白白的嘴喙,其中一只不断地将头没入水下,似在觅食。我们和当地文联的同志一道,边游玩边聊天。据说有人登上孤峰赏景,观赏日出日落,还有在岸边的小山上搭帐篷过夜的。画舫入水,一开始看到一大片黑黝黝的湖水,找不到清澈见底的感觉。州文联的边主席提醒我:“你再往下看。”我盯着水面观察一阵,才发现,水深处都有密密的水草,而且一路如此。不远处的水中,不时出现一座小岛,白的芦苇,紫的芦苇,以及不知名的灌木,都在岛上争奇斗艳,使得这里的景色常变常新。

  一路风景,当然最美的就是荷花。有一种白花镶红边的,仿佛边上涂了一圈口红的那种,叫“小洒锦”;红白相间,红的白的各占一半的,叫“大洒锦”。这两种十分适合观赏的莲花,都是当地独有的品种。这些珍稀品种,都是当地的野生荷花。还有一种并蒂莲,一朵是红的,另外一朵是白的,竟选择在去年昆明召开的“世界生物多样性大会”前夕灿然绽放,要知道,两个不同颜色同枝绽放的并蒂莲,出现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你说奇也不奇?

荷花确实是仙子

你看她凌波微步,在艳阳的照耀下,在八月的蓝空中,在醉人的金风里,昂首挺胸、摇曳多姿,就那样着一身白衣,或一袭绿裙,粉红的面庞贵如芙蓉,闪动的眼眸撩拨秋水。从普者黑的万亩荷塘深处,波澜不惊地向你走来。

  面对无数惊艳的目光,面对一波又一波咔嚓咔嚓闪过不停的镁光灯,当然也面对了无数廉价的赞美和誉词,还有无数嫉恨的眼光和质疑,她宠辱不惊,镇定自若,“我自岿然不动”,仍然保持她不疾不徐的步伐,在每年的六至八月,款款向我们走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看看,就那一池荷花,迎风开放,妖冶之姿,惹得狂徒蠢蠢欲动。我最喜欢的还是《西洲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不但写了荷塘秋色,还将采荷的神态、情思写得活灵活现。这个痴情少女对情人的思念不亦尽在不言中?真可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荷花自古绽放,穿越乐府,穿越南北朝,三千年历史就在文人墨客的宣纸上留下了这多痕迹。如果说诗经太过古老,那就说北宋才子晏殊的《渔家傲·荷叶荷花相间斗》:“荷叶荷花相间斗。红娇绿嫩新妆就。昨日小池疏雨后。铺锦绣。行人过去频回首……”其实,对荷花的赞誉不仅仅有古代诗词,散文中也不乏对荷花的溢美之词,比如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就写得情真意切,令人动容,入选中学课本,在读者中广为流传。

  与文章中的赏荷遥相呼应,还有不少谦谦君子以荷自喻,荷花上升为一种对道德和情操的赞美。如“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唐·孟浩然《题大禹寺义公禅房》)“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唐·李商隐《赠荷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唐·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隋代·杜公瞻《咏同心芙蓉》)可谓数不胜数。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周敦颐的《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被人反复引用,成为经典中的经典。

  这一切,无不奠定了“荷花仙子”坚不可摧的神圣地位。

出淤泥不染之“淤泥”

人们赞美荷花,可是从来没想过荷花的美来自何处,它的营养来自哪里?你可曾想过,如果没有这一池春水,和万顷黑土地的滋养,荷花还有“别样红”的娇艳吗?为了衬托荷花的美,脚下的泥土甘愿常年囚身于水下,终年不见天日,这样的委屈有谁能够忍受?

  但人们偏偏不领情。你赞美荷花也就罢了,还要说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将这份滋养它的泥土贬为“淤泥”。好在荷花从来没有嫌弃过,还一直紧紧拥抱着脚下这片黑土地,对黑土地的爱,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年一月,而是亘古如斯。不信你问问普者黑的荷花,她与荷塘中的黑土地伴生了多少年,这让我想起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中以乳汁滋养作者的大堰河,以及《巴黎圣母院》小说中畸恋的艾斯梅哈尔达与加西莫多。

  在普者黑,我记住了一个“黑”字。你可以说它是伊人眼底的瞳仁,抑或者是大宇宙的太阳黑子。这一片黑土地,它对自己身边的动物、植物均无差别滋养。在普者黑,它不仅养育了万顷荷花,养育了水中的水草,岸边的芦苇、菖蒲,还养育了池中的泥鳅、鱼虾,甚至对青山绿树,它也给予了满满的爱意。

  正是因为有了泥土的滋养,湖中的植物才得以水墨丹青,村边的田畴才得以稻花飞扬,山坡的玉米才得以穗吐芬芳。泥土是地球的组成部分,是承载大地的脊梁。但它从不居功自傲,夸夸其谈。泥土不言,下自成蹊。正因为有了泥土,大地在施舍爱意的时候,便可以阳光普照,季节在喷洒梦想的时候,才能够雨露滋润。蜻蜓乱飞,只为寻找尖尖角;蝴蝶恣肆,原来爱美亦如花。桃花开放不止一季,心怀善念四季如春,像泥土一样厚实的人,必得像泥土一样长寿安泰。

  黑的淤泥养育出白藕、红莲以及五彩缤纷的植物。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不管如何艳丽的花朵,都不能脱离它脚下的泥土。”是的,我们看到清澈如镜的水面上,一朵朵荷花盛情地开放,或娇羞,或洒脱,或温婉,或狂野,一切是那样光鲜,好像荷花与生俱来就是为了绽放。是的,荷花是美艳的,荷花的绽放也是惹人怜爱的,就连天生爱美的蜂蝶,都忍不住要围着她歌唱;猥琐的麻雀,更是整日追着她聒噪。荷花高昂着头,不屑一顾。山是美的,水是美的,水至清可濯足兮,荷花的美更是不可方物。似乎,只有它脚下的污泥是丑陋的,而且丑得一塌糊涂。要不,诗人们为何要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污”。

  有时,我也为“淤泥”打抱不平。你形容荷花怎么美都不过分,我们都不会嫉妒,但你不能用糟蹋淤泥的方式来映衬她的美啊!这样的做法不是对荷花的一种羞辱么?我想荷花如果在水下有知,她也会站出来反对这样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做法。当然,或许由于水太深了,荷花不知道淤泥的奉献;或许由于习惯势力的掩盖,荷花看不到水面下的真相。因此,每年夏季,就会出现荷花只管自在地开,淤泥只管用心地呵护,一个倾情绽放,一个默默守候的感人场面。越是如此,在欣赏荷花清新脱俗的美的同时,我对她脚下的淤泥就愈加生发出一种由衷的敬佩。

  化作春泥更护花。这就对了,淤泥往小了说,是荷花的生身父母;往大了说,是泥土大地。大地何其博大,这个世界上生长的万物,哪一个能离开脚下的土地?

  “春天从这美丽的花园里走来,就像那爱的精灵无所不在,每一种花草都在大地黝黑的胸膛上,从冬眠的美梦里苏醒。”(雪莱)终于有人为大地、为淤泥唱赞歌了,但这还不够。我希望每一个赞荷的人,都能敬畏它脚下的那一片黑土,即使我们不去赞美,也起码不去诋毁这脚下一片黑土,更不能用荷花的美,来反衬泥土的丑。否则,再有包容心的淤泥,有一天也会寒心。亲爱的朋友,你说是这样么?

  其实淤泥的功劳不仅仅是护花,还有养藕。君不见,再绚丽的花朵,也有凋零的时候,这时候就轮到莲藕上场了。黑黝黝的泥塘里,一只又一只白嫩嫩的藕节被刨了出来,而且塘泥愈黑,藕节也就愈白,如同花开时节对鲜花的呵护,淤泥对莲藕的养育,总是毫无保留。

  白不一定是美,黑不一定就丑。据说普者黑最多的泥土是茭白泥,后来因为枯枝败叶的发酵,细菌啃食之下出现了腐殖土。在落入湖水的树叶的怂恿下,冷与热开始媾和,黑色的树叶变成了淤泥,土由白变黑,黑得油光水滑,黑色的泥土愈发富裕,将荷花滋养得白白胖胖,红光满面。在这里我不想说什么“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样的话了。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谁是谁非,只要荷花仙子自己心知肚明就够了!

  有道是:荷花田田水中仙,黑土默默大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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