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深渐行远,回忆悠悠绵延长。无数个深夜,都会在这样的梦境中醒来:撑着雨伞,独自漫步在一条长长的青石巷。那是我童年成长的港湾。
我的家乡在大保关。 “大保关”原名 “大把关”。相传古时打仗,有位元帅在此驻扎,设有关卡,百姓安居乐业而得名。后又更名为 “大保关”,寓意为 “保护”的意思。大保关小学旁边窄窄的一条青石板小巷道,也就是当年设关卡的古驿道,当地百姓每逢周日聚集在此交换货物,也就变成了集市。而我,就在这条青石小巷上长大。每周日青石巷的热闹和繁华,那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了。
住在青石巷头的我,真正应了那句古话 “近水楼台先得月”。当太阳刚露出笑脸时,我已经开始奔赴青石巷,并冲着母亲喊: “妈妈——妈妈,大爹已经开始卖肉了,你快点下去买肉吧!一会儿就只剩下肥肉了。”当太阳洒满大地时,我第二趟街又逛回来了,盯着母亲喊: “妈妈——妈妈,街子上那个奶奶的凉粉摊已经摆好了,我很想吃凉粉和麦芽糖。”当太阳正当午的时候,我已经早早吃过午饭,守在了卖糖阿奶的旁边,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阿奶麦芽糖上的那些花生粒,心里不停地想着风啊吹大些,再吹大些,把那花生米粒都吹进我的嘴里来吧!不知不觉,青石街道上已经左右两边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农产品。红的、绿的是青菜。青的、紫的是水果。叽叽喳喳、哼哼唧唧、嘎嘎乱叫的是小鸡小猪小鸭。方的、扁的、长的、圆的是各种农具。大蒜头、葱头是捆着卖的。细窄的青石小巷子,因为摆放在路两边的各式箩筐,变得更加的狭窄。小小的我和小伙伴们猫着腰,使劲扒开身背箩筐采买的大人们,就像水里的小泥鳅游走在小巷里,在间隙里搜寻着,时不时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探出小脑袋,看看这个街子天又增加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在几百米长的街道上侦查得差不多的我,再次回到家催着母亲喊: “妈妈——妈妈,再不下去买肉,街子要散场了!”此时街道上插满了人,讨价还价声,隔空喊话聊天声,小毛驴的叫声,小鸡小猪的叽哼,窄窄的小巷,摩肩接踵的路人,清明上河图的场景在这里真实地上演。
当太阳往西走低的时候,被缠无奈的妈妈家务活也拾掇得差不多了,终于要上街了。此时的我快乐地哼着不成曲的调,屁颠屁颠跟在妈妈身后往巷子里冲,急不可耐地来到巷子尾的肉摊边上。等妈妈买上两斤肉后,再拖着妈妈来到巷子中间,来一碗一角钱的水米线。那丝丝滑滑的水米线,轻轻夹起米线一头放进嘴里,一使劲一吸溜,长长的水米线完整地钻进了嘴里,既满足了味蕾又满足了淘气。也有出现意外的时候,用劲不均会导致米线折断,断开的米线回归碗里溅得自己满脸的醋水和辣椒皮,这时候免不了要被妈妈数落一通。一碗米线下肚后,无辣不欢的我总会被油辣子辣得又喊又叫,妈妈只好再给我来一根五分钱的糯米冰棒,白色的冰棒一半是纯冰棒。一半夹杂着颗粒完整的糯米。我每一次都是小心翼翼地把糯米一颗颗舔完,然后再大口大口咬后边的冰棒。哥哥总是说我吃冰棒的样子很丑很丑。吃完冰棒的我又开始耍赖了,赖在花生糖摊边不走,妈妈不得不给我买上几小块花生糖。此时吃饱喝足的我,会乖乖被妈妈牵着小手,欢愉地在小巷里穿梭,回到巷子头的家里。
青石小巷中段住着一位姓张的奶奶,父亲每天到学校授课前,就会请张奶奶帮助照看年幼的我。一生没有结婚生育儿女的张奶奶,很是喜欢小孩子,她的身边总会环绕着很多小孩子。可她尤其喜欢我,她会在我肚子饿的时候,给我煮一个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也会在我哭泣的时候悄悄地给我塞一块冰糖。张奶奶女红一级棒,她身边总是放着一个椭圆、竹子编的针线箩,每当小朋友们衣服扣子掉了、哪里撕破了,张奶奶都会细心给大家修补好。虽然缺少五彩绣花线,可张奶奶在破洞的地方给我们缝上的小猫、小狗是惟妙惟肖的,在我们胸前缝上的小花是栩栩如生的。张奶奶还会带着我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会陪我们一起捡来碎瓦片磨成一分钱硬币大小来 “捡籽”玩,还会陪我们一起捉迷藏。我玩游戏输的时候,总会耍赖哭闹,张奶奶每一次都会一边挠我的胳肢窝,一边扮着鬼脸说 “又哭又笑、小狗乱跳”,而我也总是会被挠痒了而破涕为笑。小小的青石巷上空每天都回荡着我们的嬉闹声。
每当巷子头的学校放学时,张奶奶会在巷子中间位置摆出瓜子、花生糖、米凉粉等小吃。没有生意的时候,张奶奶会背靠在屋檐上,拿出水烟袋抽上两口,眯着眼睛深深地吞云吐雾,然后缓缓把小烟圈吐出来。张奶奶的脸在烟圈笼罩下朦朦胧胧、恍恍惚惚。那时,我总在想,奶奶会不会随着烟雾突然消失了呢?
碰上雨季,我时常会托腮坐在巷子头的屋檐下,痴痴看着屋檐水一滴一滴、一串一串打落在青石板上。多少风雨的侵蚀,多少走过的足迹,多少马蹄的烙印。小巷的路面是斑驳、坑坑洼洼的。小小的水滴落在坑塘里溅起一朵朵小小水花,小水花此时在我眼里是那么活泼自由、灵动可爱。我会突然挽起裤腿,光着脚丫在雨里疯跑,并大声呼朋引伴。这时,雨点的滴答声、孩子的吵闹声、大人的打骂声,在沉寂的小巷里搅起了一潭活水。
小巷里的阿奶们都是制作花生糖的好手。当秋天大麦成熟了,阿奶们会挑选颗粒饱满的麦粒收存起来晾晒干,然后把晒干的大麦粒泡在大木桶里生出芽,在太阳下面晾晒干后再收存起来。到每周六这天,阿奶们会把浸泡了半天的麦芽、粳米和着清水放进手推石磨磨眼里磨。背着娃娃的阿奶,一手拿着饭勺,往磨眼里面加麦芽米,一手一圈一圈推着水磨,麦芽米就在两扇石磨间隙中,一点一点渗透成米浆流出来。然后把米浆滤出汁,倒进大铁锅里面,中火慢慢熬。其间不停搅拌,差不多三个小时后,一锅清清亮亮、比蜜甜的糖稀就可以出锅了。阿奶此时会在一个簸箕里面撒上一层糯米粉,然后将糖稀舀出一半来,平摊在簸箕里面,晾至半干的时候,再把炒熟的花生米薄薄撒在糖稀上面。一个时辰之后,一簸箕花生糖就制作成功啦!剩下半锅糖稀,此时也在余火的烘烤下呈现半干状态。阿奶就会把糖舀出来,放在另一个簸箕里,揉成团后,抱团而出,放在一旁一个树杈上。把糖稀放在树杈上,拉开一米远又合拢,然后再拉开,再合拢。如此反复数十次,你会吃惊地发现,枣红的糖稀被扯成了白色,它变成了我们平时吃的叮叮糖。那时我脑子里总是有很多的疑问:软软的糖稀是如何做到在一棵枯树干上,被拉扯一两米长而不掉在地上的?它为什么这样子一拉扯就由红色变成白色了呢?难不成那是有仙女姐姐在帮助阿奶么?叮叮糖为什么那么甜呢……
由于爸爸工作调动的原因,后来我离开了家乡,跟着父亲到异地读小学。周末回到家里,我都会跑到张奶奶的身边,帮助她摆摊、收摊。我也会偎依在张奶奶身上给她讲外面的世界,给她捶捶背、揉揉肩。张奶奶会拿出藏了很久舍不得吃的水果糖给我吃。虽然糖纸都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可我依然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甜的糖果。我一天天长大,张奶奶一天天变老。张奶奶硬朗的身体在时光的流逝中变得佝偻,手脚也不再灵便,收拾地摊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后来,疼我爱我的张奶奶也因为年纪大了生活无法自理,被外地的侄子接走了,张奶奶真的不见了。放假回来找不到张奶奶的我,时常一个人在她老屋檐下坐到深夜。
幼年的时光在嬉闹中度过,在恍惚中历经数载春秋,从懵懂少年到思绪繁多的成人。如今,家乡狭窄而悠长、单调而热闹的青石小巷也早已不复存在,而那个抽着水烟斗的张奶奶却永远镌刻在我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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