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西湖时,正值荷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大片大片的荷叶接天连地,满塘的荷花乘风摇曳,坐下来就不想再走了。吹着夏日凉爽的风,我拿出手机连拍无数张照片发给几个要好的朋友,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大抵没有一个女孩儿是不喜欢花的。我小时候最爱荷花,课本上大半的涂鸦都和荷花有关。那时有一篇课文就叫《荷花》,配图是一张花团锦簇的插画。我学的那一年用的还是黑白的课本,老师在上面讲课,我就在下面用彩笔把花瓣涂成彩色,红的、黄的、粉的、蓝的,都不像荷花了。那时候我还没见过真正的荷花,以为荷花也和玫瑰一样有五彩缤纷的颜色。
故乡没什么人种荷花,方圆几十里地都很难见到一回。唯独有一年,村里一个精神有些问题的女人在秧田里种了半亩莲藕。那年夏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便常常去那片田边割草,顺便偷偷摘几片田里的荷叶。碧绿的荷叶又大又圆,光滑的叶片上脉络清晰可见,像极了人的手掌。捧在手心里,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异常的好闻。
我把那些偷来的荷叶晒干,收集到盒子里,一直留了四五年放得长虫卵了才舍得扔掉。不知是不是我们摘了太多荷叶的缘故,那年夏天的半亩荷田最后仅开了两朵白色的荷花。先冒出头的一个花骨朵不知是被哪个路过的孩子早早摘走了;另一朵悄无声息地被女主人有防范地自己摘了,我刚好都没见过她们含苞之后绽放的模样。
后来的一个暑假,我的狗突然被镇上的人打死了,我没来由地很想去看看荷花盛开的样子。我听说邻乡的姨妈家种了莲藕,刚找完猪草回家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跑了夜路过去。现在还有亲戚常常同我调侃,说我到姨妈家,一身都是灰头土脸的,裤子上全是破洞,鞋子也绽开了口子。那时候农村还没有普及电话,我走之后妈妈便急得叫了很多邻近的宗亲连夜四处找我。第二天妈妈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姨妈家的田里干活,两人相见抱头痛哭。姨妈家那一年没有种莲藕,我跑了一趟还是没能看到荷花。
回家后我挨家挨户地去向亲戚们认错道歉,他们都问我为什么不和家里人说一声就跑出去了?当时很想如实回答,最终还是把它当作一个秘密没有说出口。现在回想那个时候的大人对十岁的小孩还是苛刻了些,要勤劳要懂事不能整天只想着玩,可这样的小孩还能算是小孩吗?长大后回首,幼年时代对荷花的喜爱更像是一场梦,荷花和赏荷,都不过是对美好的一种向往。
等我真看到满塘盛开荷花的时候,那种迫切想看的心情突然没有了。就好像以前的那些都不存在一样,一切变得很平常。那是十二岁的暑假,堂姐带我去楚雄赶火把节,不记得是在桃源湖还是龙江公园,顺着湖边一路走下去全是荷花,粉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仿佛在同我示傲。
终于,我看到了满塘的荷花,我没有必要再变着法子去看了。我怅然若失,仿佛身上失去了某种东西。原本对荷花的想象已经长成了我身上的一部分,现在那眼前的荷花塘硬生生又从我身上把它们一片一片掰了下来,再也不属于我。后来的人生中还有很多那样的时刻,美好将至,我反而转身离去,好像它们从未来过我的世界一样。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又回头将它们禁锢在我的想象里,像一个丝毫不懂得欣赏美的怪人。
游完西湖,手机相册里瞬间多了无数张大同小异的荷花照片。手机提示储存空间不足,我在离开的路上清空了照片。那些真真切切的美,曾在它发生的那一刻属于过我,这就够了。
小船儿飘荡
小时候没什么大志向,对水无比向往。一听说谁家院子里有个池塘,谁家门口有条小河,便羡慕得不得了。
故乡小河,又常年干旱,一年到头就只盼着雨水季到来。雨下够了,那些水沟似的石头河才会重新活过来。浅浅的河底没有淤泥,踩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滑溜溜的很过瘾。水里没什么鱼虾可摸,我们便恨不得扎进水里也成了一条鱼去。
偶尔我们也爱惹大人生气,比如偷偷拿上家里的洗衣盆,坐在盆里从河坡上往下滑,颇有哪吒闹海的劲头。当时还有一个故事,说是一个赶集回家的人懒得走路,就坐在自己新买的大盆里准备划到水库对岸,结果游到一半翻盆而死了。现在想来故事漏洞百出,极有可能是大人们编出来吓唬小孩的。
那时我常常幻想自己顺着故乡的河一路漂流下去,然后像动画片主角一样展开自己的历险路程。我把死去的蝴蝶放进报纸折成的船里,想象她是童话故事里的蝴蝶公主,越过千山万水去寻找自己的王子。就这么着想完了一部又一部的“漂流历险记”,我突然萌生出了对船的向往来。
上一年级的时候,自然课本里有一节是专门讲浮力的,其中有一小段对竹筏的详细介绍,我看得着了迷。尽管我从未见过真正的船,却也丝毫不影响我对“造船”的乐此不疲。大船自然是造不出来,我只好每天拿一把铅笔刀去竹林里晃荡,搞了好几个星期也没什么进展。一直等到农闲时,家里请人来编竹篮,我得了几截硬朗的竹节,才用铁丝简单加固做出了一艇小竹筏来。
竹筏实在很小,比报纸折的纸船大不到哪里去。不过浸泡晾干后,就能一直漂浮于水面之上,比纸船神气得多。后来我把它带到学校当我的手工课作业,引来班上的同学争相传看,还被新来的老师评为了“全班最认真的作品”,也算是为我幼时的小船梦画上了句号。
说起来还真有人造出了能载人的小船。我上二年级那会,村里大大小小的一群男孩子天天放学聚在村口耍。他们像书上那样整出了一张设计图纸,每天折腾竹子、铁丝这些玩意,弄得有模有样。一个多月后,他们居然真的做出了一条像样的竹筏来!两个男孩子划着它在村口不大的水坝里游了一圈,所有人围着他们高声欢呼!竹筏约摸一丈长,底部还安有两个不知从哪搞来的旧轮胎,气势不输一条真正的船!
小船最终还是被大人发现了。那些自诩英雄的男孩们,全身上下被父母打得简直脱了相。为了防止我们玩船落水,小船也被推到了水中央去。小船就那么安静地在水面上飘荡了很久,像一个孤独的旅行者一般,被我们仰望着羡慕着。直到后来有个外村的男孩忍不住下水去想驾驭它,小船才被大人们想法子沉到了水底。那只飘荡在水中央的小船,便缓缓从我的记忆中褪去了。
有一年的故乡极其干旱,村口的水坝史无前例地干涸了,以前沉在坝底的东西全都裸露了出来。一个当年领头造船的男孩指着坝底一堆已经泡得发黑断裂的竹条同我讲:“你看,这是我当年造的那条小船,在水上飘荡过很久。”
“我记得。”我说起我曾经也有过一条小船,说完我们相视而笑。
那些飘荡过抑或没飘荡过的小船,注定会永远留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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