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山方山四只脚,一只在仁和,一只在大田,一只在苴却,一只找不着,若是找着了,金银财宝用马驮。”这个民谣小时候就听过了,对于“找不着”的那只脚,心里总是怀着一份念想,幻想着要是哪一天,这只脚被自己无意中碰上,该有多好!
2019年1月30日,就在我寻找“这只脚”的时候,不知不觉来到方山脚下的一个彝族村寨——三家村。这是一个有着10户人家的小村庄。因为有关部门在县城附近盖了新房动员迁居,原本有15户人家,其中的5户搬走了。寨子人口不多,也就四十来个,都是彝族。历史上彝族时兴姑表开亲,表哥表妹不少,一个寨子里转来转去几乎都是亲戚。
三家村就坐落在方山山麓。村子的四周,皆被大山围困,最大的一座山,就是雄伟的方山。远远望去,“四周皆方广而平正”,常年烟雾环绕,神秘莫测。大旅行家徐霞客这样写道:“西界诸山俱自定远夹流分支,东北而尽于金沙江。其西北又有大山方顶矗峙于北,与金沙北岸‘蜀滇交会’之岭,骈拥天北。”这个“大山方顶”,就是我们所说的永仁方山。徐先生认为该山“界金沙于外,抱三姚于中,与此西界回合,而对峙为门户者也。”虽然地理位置有些出入,但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门户”的认识,倒是非常到位。神奇的是,这个三家村,正处于方山与麻栗树水库的交界处,麻栗树水库与方山纠缠在一起,水库头刚好在方山头,水库尾刚好在方山尾,远远看去,方山就如同游弋在水库中的一条巨龙,水库宛如一条雪亮的银蛇,长龙昂首,银蛇腾浪,伴随着三家村寨子翩翩起舞。
三家村隐约掩映在绿树丛中,对面一山如屏,横亘天际;山麓湖水清澈,如同明镜。早春二月,骄阳如火,从湖面上吹来的微风,却是凉爽至极,让人心旷神怡。
“来得正好,我们刚要去拿鱼呢。”看见我们到来,侄女婿忙将我们引到院中。进门的时候,我看到门上贴着一副春联:三家村70年沧桑巨变,水库水煮出幸福滋味。虽不太工整,倒也自然顺畅。正在琢磨对联中的意蕴,侄女婿的父亲李成荣,已然拎着装鱼的网兜,和家里人往水库边的小船走去。
这时我才知道,打鱼是要提前下好渔网的。原来,昨天晚上,侄女婿李俊宏和父亲李成荣,就已经在水库里支好网,在支网的地方,还要布下一些鱼儿喜欢的食物,这样,今天他们拿着网兜去捕捞的时候,才不至于空手而归。正说着话没过多久,李成荣便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走进家门。
今天是大年三十,按老家的习俗,一般是不出门的。平时难得回老家一次,虽然是大年三十,想着顺便看望一下结婚不久的侄女(她的夫婿便是李俊宏),于是便给侄女打了个电话,她说自己在麻栗树水库边的夫家,热情地邀请我们来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放下电话,我们便一路寻着过来。从县城出发,不过10多分钟,就到了三家村。
一边煮鱼,我们一边聊着家常。
因为我的侄女嫁给了李成荣的儿子,两家就成了亲戚。按照老家的习俗,我称李成荣为“亲家”,称他的夫人为“亲家母”。经过交谈知道,亲家今年51岁,原在大理七里桥当兵四年,是师政委警卫员,1989年退伍回家,先在永仁县永定镇派出所工作,后又在县烟草公司烟叶站做技术辅导员十余年。现在他和亲家母都在县城从事物管兼保安、会计工作。过去,家里的生活也就是能解决个温饱,近年来,儿子承包了荒山,经济上一下就有了大的改变。
“对面山头的石榴园都是儿子承包的,足有108亩。”李成荣指着对面的山头,语气中显示出自豪。“我们家有5亩田地,加上果树种植基地就有100多亩,有人出80万想买,我们都没有卖。”山中的村民奉行“卖物不富,置物不穷”的人生哲学,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出售田地、房屋这一类固定资产的。
李俊宏告诉我们,他家的果树一共投资13万元,计有果树4千棵,其中石榴树3500株、杏子树500株,杏子树去年刚刚完成嫁接,到2021年,就会全面挂果,进入收获期。说到这里,李俊宏也难免有些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俊宏虽然出生在三家村,身上仍沾着“泥土味”,但其实早已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他前两年从楚雄师范学院艺术系毕业,是一个很有艺术细胞的大学毕业生,弹得一手好吉他。我的漂亮侄女王雯羽蓉由此对他一见倾心,不久两个人便喜结连理。这个搞艺术的侄女婿,还在永仁县城开了个乐器店,一边售卖乐器,一边搞艺术培训,闲暇时再回家耪田种地,可谓种地与育才两不误。
说话间,一阵鲜鱼的香味飘过来,仿佛为我们的话题助兴。
我问侄女婿李俊宏,既然大学毕业,又在县城有了自己的店面,为何还要回到三家村?
“现在我们村子条件好啊!村子里山清水秀,又环保,比县城还好在。”李俊宏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我们,去年政府投资,在村里做了净化水设备,还盖了垃圾场、文化广场。政府不但投资修建了排污沟,还每周安排人来拾垃圾。“再说现在耕地也不费力,我家有小金牛旋耕机。明年,我准备将石榴树灌溉全部搞成滴灌,这样就更省事了。”
到底是念过大学的人,想法跟老辈子不一样;他们做事情的方法,也和传统的农民大相径庭。有人说九零后不靠谱,但我在李俊宏身上,不但看到了彝族人传统的吃苦耐劳精神,还多了一些上辈人缺少的眼界与气魄。
“要是你们四五月份来啊,包谷长起来了,绿油油的,水库7公里半径内,都是景色无限。”李俊宏的话语热情洋溢,滔滔不绝。不愧是学艺术的大学生,把个乡村景色描绘得如同天堂。“一路上草长莺飞,春色满园,那才叫美!”
我们一边闲聊着,一边在村子中漫步。但见小小的三家村,街道都是水泥铺成的,十分平整;路边红红绿绿的花草,成为一种点缀;家家都是砖瓦房,房屋建盖有序,一看就经过规划……村容整洁,田舍俨然。这一切,早已远离了我们记忆中的“脏乱差”的少数民族村寨印象。
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下来。
入夜,方山脚下,蔚蓝的苍穹,没有一丝云彩,只有几颗星星在眨眼。静谧的山村,不时听得到蟋蟀欢鸣。轻风习习中,一阵阵狗吠伴着厨房里烹饪的余香。大年三十的晚餐摆好了。按照彝家人的习俗,喂过小狗食,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鱼煮好端上来了,土鸡煮好摆上来了,窖了三年的高粱酒捧上来了。好一道丰盛的宴席。
都说麻栗树水库的水煮麻栗树水库的鱼,是三家村的一绝,在亲家的招呼下,我率先尝了一口,立时就被美味俘虏。许是沾了水库和方山的灵气,鱼儿极鲜,虽不能说是入口即化,但肉质细嫩,轻轻咀嚼,唇齿留香,再加上彝家人特有的蘸水,香辣中又有回味,要是再喝上一口热汤,那种余味,实在令人难以忘怀。这时我突然明白了,先前看到的春联“水库水煮出幸福滋味”,一半儿说的就是这种味道?
“来,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喝两碗!”亲家举起酒碗,豪爽地一口干了。彝家人都是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李成荣感慨,过去由于贫穷,就算是过年时节,也不得不节衣缩食,继承“传统”不过是一种奢望。现在,生活好过了,不仅仅是八大碗,鸡鸭鱼肉,山珍海味,除了天上的龙肉,想吃什么,就可以有什么。看着餐桌上一盘盘佳肴,清脆的碰杯声中,一句句祝福的话语,能够让你明白无误地感受得到彝家人生活的美好。
酒喝了两碗,便有些醉了,借着酒劲问李成荣亲家是否知道那首方山民谣?他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哈哈一笑,道:“谁知道方山的那‘一只脚’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其实,有没有这只脚都没关系,只要大家伙的日子好过了,谁还在乎那一只脚呢?”
这个回答让我豁然开朗。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这个民谣的存在,其实只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民谣中的那“一只脚”,世界上原来根本就没有,如果一定要说它存在,那么是否可以说,其实它就在人们的心里?
爆竹炸响了。一杯杯美酒,一声声祝福,将大年夜推向高潮。真可谓:爆竹声中除旧岁,一杯陈酒醉新春。
如今,方山的“那只脚”依然没有找到,但方山脚下的彝族人,不再稀罕传说中的“金银财宝”,他们凭着自己的一双脚、两只手,寻找到了一条宽阔的幸福路。在这个衣食富足的日子里,也许,一首新的民谣,已经在方山人的心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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