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龙川江畔的小镇
五月的龙川江不紧不慢,悄然穿过风吹岭,唯恐惊醒在身旁酣睡的千年小镇——黑井。“黑井”一名的由来颇富传奇,据《黑井盐志》载:“土人李阿召牧牛山间,一牛倍肥泽,后失牛,因迹之,至井处,牛舔地出盐。”此地之盐,由黑牛发现,故称“黑牛之井”。黑井似乎名不见经传,没有丽江的妩媚,也没有大理的喧嚣,云南诸多名噪于外的景致,将其淹没在群山之中。
常言“中国的文化深藏于庙宇之中”,黑井很好的诠释了此语。整个小镇仅有千余人,却拥数十座各类庙宇,以盐文化为载体,集释、道、儒、伊斯兰文化于一身。这种多元文化,始于明初卫所制度的建立,实行“寓兵于农,屯民实边”政策。《明实录》卷一七九载:“携江南、江西人民二百五十余万入滇。”到了沐春统治时期:“春镇滇七年,再移南京人民三十余万”,使江苏、江西、两湖等十多个省的人口涌入,把不同的乡土记忆带到这里,并完美的与本土少数民族文化嫁接,且根植于此。黑井之美,正是由于多元文化和谐共生,相互包容。
独特建筑背后的故事
建筑见证了黑井的沧海桑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武家大院,始建于道光十六年,于咸丰七年建成,历时二十余年。房屋布局呈“王”字形,依山而建,把“六位高升、四通八达、九九通久、王隐其中”的建筑思想集于一身,结合了北方四合院、江南园林和云南干栏吊脚等建筑形式,共99间房,108扇门,坐西向东,大门斜向北方,与其它建筑迥然不同。传言是用“门斜北方”来寓示后人,祖根在北。正门头悬一匾额上书“画荻芳徽”由咸丰帝亲笔御赐,以此旌表武继祖考中进士。咸丰认为云南乃蛮荒之地,需多读书方能开化,便用北宋欧阳修之母“画荻教子”的典故鞭策武家,并承诺如果武家高中状元,就封其成为云南最高行政长官,可直至清末云南历史上也只出过一个状元——袁嘉谷。民国时期,武家成为黑井首富,主人武维扬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购买了轿车,成为当时云南省内继龙云之后,第二个拥有私人轿车的富商。抗战时期还出资捐献了一架飞机,可见其资产雄厚。说到建筑,值得一提的是镇外五马桥头的“节孝总坊”,坊名由光绪亲提,左右两门分别刻有“霜筠”、“雪操”四字,坊上雕刻图案造型丰富,有“二十四孝”、“八仙过海”等,特别是“凤翔龙上”尤为独特,中国古代龙凤纹案均“以龙为上”,代表皇权至高无上,现此石刻纹样也许和当时慈禧掌权有关,这在全国都非常罕见。坊上还刻有87位妇女姓氏,乍一想颇为心酸,封建礼教赐予妇女的所谓荣誉,实为一种扭曲人性的残忍。
从富甲滇中到隐落一方
黑井这个小镇已沉默百年,让普众知晓是金庸的《天龙八部》,文曰:“云南产盐不多,通国只白井、黑井、云龙等九井产盐,每年须向蜀中买盐,盐税甚重,边远贫民一年中往往有数月淡食……”此后,绿皮火车的呜鸣伴随着成昆铁路的修通划破了黑井河谷,给这个静谧的小镇凭添了几分生机,也陆续有人慕名来访。然而,数百年前“课额则当云南地丁之半,而八井则什百焉。故人言赋率黑井为巨擘,盐课之外,他不及也”的鼎盛,再也无法演绎,留下的更多是质朴与安祥,甚至有些许无奈。黑井因“盐”而兴衰,曾因坐拥诸多深井盐矿而富甲一方,然而井盐是用卤水熬煮而成,大量的伐薪煮盐使生态危机日显,山洪席卷着泥石流危及小镇。1931年云南盐运使张冲实行“移卤就煤”政策,把黑井盐水引至一平浪,建成云南第一座现代制盐工厂。至此,黑井开始走向落没,加之海盐的入侵彻底摘去了它昔日的光环。“往事不堪回首”,却给后世留下了厚重的文化基因,值得深思与品味。
寻觅久违的世外时光
早起,细雨抖落在古巷的红石板上,狭长的小道映着朦胧的山岚,微微泛着点点晨光,若隐若现。不时有三两游者低声谈笑,生怕扰了这段悠然的时光。走过那么多地方,这种感染力是黑井独有的,近千年的沉浮积淀了这种含蓄的品质,它地无可比拟。踏着薄薄的雨雾,恍若隔世,人如小镇,小镇若人,也许只有经历兴衰成败,我们才懂得收起锋芒,寻回本真。午时,阳光挤出岚嶂,人渐熙攘。巷边的小铺打开木窗,卖布鞋的老妪不时的探出头,打量着过往游人,却不曾叫卖。石凳边的黑狗不停地打着哈欠,感觉很享受这里的生活。路人和小铺繁而不杂,相得益彰,处处充满生活气息,此刻,也许只有陶渊明的桃花源能应了此景罢。都市的欲望不断挤压各地小镇,这里能坚守住这种怡然自得的生活节奏,实属不易。
夜始,一片藏青笼罩着小镇,沿着江漫步而行,不经意抬头一瞥,几许星辰散落在一条暗空之上,不多不少,当看惯了漫天星斗,简简单单也这么美。对面不时有火车疾驰而过,只是不知车上的旅人在哪停留,心往何处。星光褪去,宿一江畔小栈,枕着江水之声,脑海中回想着宿栈主人那句众人耳熟能详的箴言:“‘广厦千间,夜眠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不论穷富认真过好这哈呢日子”。夜已渐深,却迟迟不能入眠,因为明天将失去这片宁静,依然要为了柴米油盐,将自己淹没于都市的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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