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品菊花诗(外二篇)
◎ 乐 朋
读人重于读诗,这是我散品菊花诗的小小收获。文学即人学,倘读不懂人,则品诗难矣。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之后,文人士大夫写的菊花诗,汗牛充栋,各擅胜场。我偏爱北宋王禹偁之《村行》,爱其“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的洒脱情致,喜其传世名句“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的真幻交织、活蹦鲜跳,而“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的结句,回味悠长,将遭贬诗人的思乡之情,和盘托出。说它是古今菊花诗中的珍品,当不为过。
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人所稔熟,菊花已然化作超脱尘世的具象。但鲁迅说,“诗文也是人事,既有诗,就可以知道于世事未能忘情。”(《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归隐山林的陶渊明,看似与世无争、逍遥自在,实际上,若非“还略略有些生财之道在”,“他老人家不但没有酒喝,而且没有饭吃,早已在东篱边饿死了”。做隐士,说到底也是一种“啖饭之道”(《且介亭杂文二集·隐士》)。不管什么人,都真实地活在社会之中,菊花落入诗人笔端,总会沾些尘世气的。隐于桃花源的陶渊明,身逢改朝换代,备尝世态炎凉,其诗作如白居易所说,“篇篇劝我饮,此外无所云”。他的采菊东篱下、和露摘黄花,原是为了泡酒,据说菊花酒有养生延年的功效,而成忘忧之物。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曹雪芹把贾府的一帮才女、公子的菊花赛诗会,写得活灵活现。照李纨的“公评”,雅号“潇湘妃子”的林黛玉,连中三元、“夺魁菊花诗”。其《咏菊》得冠,《问菊》居次,《菊梦》为三。李纨说黛玉的三首菊花诗,“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遍观三首菊花诗,我发现,林黛玉紧紧扣住陶渊明这条线索,诉自身的孤傲自怜、幽怨无诉,可谓淋漓尽致。如果说,《咏菊》的“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是欲言难诉、仰慕陶渊明的高古之风,那么《问菊》的“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又凸显其落寞无助、知音难觅的现实困境;而《菊梦》的“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则表达了她对未来的迷惘、惆怅。人比黄花瘦的她,就像寄人篱下的菊花般孤苦无依,独自绽放。黛玉的三首菊花诗,情境交融,招人怜悯,但似未脱文人士大夫咏菊的孤芳自赏。
与失意的文人士大夫不同,草莽英雄的菊花诗,别开生面,独具韵味。“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黄巢的《题菊花》,把这位“冲天大将军”颠倒春秋、扭乾转坤的“王霸”之气,表露无遗。但比起造反成功、当了皇帝的朱元璋来,犹稍逊一筹。他的《菊花诗》云:“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龙袍加身的朱元璋,自拟“一花独放”之秋菊,却将他以“威猛治国”、君临天下的独夫嘴脸,跃然纸上!此类草莽英雄的菊花诗,看似豪气干云,却多了缕肃杀气,读来叫人汗毛凛凛,有些害怕,再也可爱不起来了。
诗如其人,人如其诗。诗与人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离开人去品诗,不顾及诗人的经历和所处环境,即难免隔靴搔痒,阴差阳错。读人重于读诗,这是我散品菊花诗的小小收获。文学即人学,倘读不懂人,则品诗难矣。
凝视高科技
高科技是大宝贝,世人都渴求拥有它。
高科技一经孵化、形成产业,就转化为先进生产力,带来巨大的财富效应。它既能造就盖茨、乔布斯式的世界顶级富豪,又能拉动经济增长,提升国家综合实力,在全球化竞争中抢占制高点,当上大赢家。高科技之魅力,无与伦比。
我无力给高科技下精确定义。但从高科技策源地美国硅谷的情形看,我发现它有几个特征。
极强的时效性。今天的高科技,明天或将就是常规科技,甚至成低科技;知识创新的步伐愈快,高科技的淘汰率愈高。10年前一个新技术的产生需要一年或几年推向市场,而今高科技日新月异,几个月以至几星期即可估量其市场价值。所以,苹果公司要不断推出升级版或革新换代的智能化手机。它没有终身制,只有“暂住证”。
极大的风险性。与高科技的高回报相伴的,是高风险。并不是每项高科技成果都能市场化,即便能推向市场,它的市场价值也前途未卜;因而投资高科技须小心翼翼,尽量分散风险,只把资金投向那些持续成长、不断创新的市场型高新企业。也就是说,金钱堆不出高科技,尤其是政府大把撒银子。
人才的密集性。高科技人才集中的硅谷,大都是世界各地的佼佼者,总计超过100万人。其中有在此任职的美国科学院院士近千人,获诺贝尔科学奖的科学家就有30多人。由于肤色、母语各别,文化背景、学术专长也不同,所以他们聚集起来,就思维活跃、优势互补,能在交锋中擦出科技创新的火花。
硅谷的不可复制性。硅谷异军突起之后,世界各地纷纷效仿,试图搞自己的硅谷。如波士顿的“第二硅谷”,“日本硅谷”,“韩国硅谷”。咱们也不甘落后,要搞中关村硅谷、浦东硅谷、深圳硅谷、武汉硅谷,等等。可30年过去,复制硅谷的梦想均未能成真。举世公认的高科技中心,只有一个硅谷,即使在美国也找不出第二个硅谷。这似乎表明,高科技只能“一花独放”,不可“百花齐放”。
中国的高科技发展怎样?与硅谷的大小高科技公司上万家相比,我们的高新技术企业,在2012年底多达6万余家,仅北京一地就超过8千家。而挂上高科技中心或高新开发园区招牌的,从京、沪、津等大都市,到穗、汉、宁等省会城市,以及东莞、宁波、苏州等二线城市,甚至中山、昆山、岳阳等县级小市,蜂涌而上,都要创办高科技产业,以图振兴经济,造福地方。这种发展高科技的初衷,或叫主观愿望,自然不错;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客观效果不佳。遍地开花的高新开发园区里,不见几朵高科技的奇葩,反倒成了一些伪高新企业避税偷税的天堂。高新开发园区的企业坐享15%的所得税优惠,而实际做的是芯片生产线之类成熟的二、三流商品工艺技术;但它们在创业板上市公司的比重高达90%以上,圈了一大把钱。以至国家相关部门不得不出手“打假”,仅2009年,被摘帽的伪高新企业即占了高新技术企业总数的近4成。“李鬼”如此之多,怎不叫人心忧?高科技在中国,似变成另一件“皇帝的新衣”。
旅美华裔学者托里斯托夫·金说,除了航天、卫星、纳米、生物遗传等少数高端技术领域,“中国实际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科技”。这盆冷水泼得或许过分,但我们真得好好反思自己的高科技发展企划及其政策了。遍地开花的高科技中心、高新开发园区,不该进行切实的甄别、整顿和转型么?否则的话,不但浪费大量资源,而且贻误中国崛起,岂可掉以轻心!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凝视高科技,不由记起李商隐的诗:“敛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动碧嵯峨。”(《闻歌》)硅谷的成功经验可供借鉴,但我们切忌赶时髦、玩山寨而又自鸣得意。
在美国过圣诞
过洋节,我没兴趣,可在人家屋檐下,又不能不入乡随俗。
圣诞节前夕,儿子住家附近的新泽西利文斯顿,一派节日景象。因多年来“中国制造”布满了美国人的日常生活,有人就说,“圣诞老人”的形象,该换成中国老爷爷才对。过节得给孩子礼物,两个小孙子早早就写了一张想要的礼物清单,以免买的礼物孩子不喜欢,孩子喜欢的又没买,冲淡了全家开心过节的气氛。可小孙子对我说,咱家的“圣诞老人”,第二个是妈妈,第一个是爸爸。我问为什么,他俩说,妈妈说让买的,爸爸不答允,就买不成;买礼物最终拍板的是爸爸。爸爸不开口,什么都白搭,他不就是“圣诞老人”么?哈哈,两个小鬼挺精,可我忧心,这样会否给孩子带来“有奶便是娘”的副作用。
儿子一家有圣诞节去滑雪场度假的安排,我就转飞俄亥俄州西湖市的女儿家去了。12月25日圣诞夜,女儿女婿带我到门德尔松路口的一个社区观灯。嗨,那真是个火树银花不夜天!我们走近一座楼房,只见从房顶到四角,全挂满了闪闪发光的彩灯,扎在草坪上的圣诞老人、小鹿的身上,也缠满五颜六色的小灯泡;底层的走廊以及梁柱间,都拉上电线,装有彩灯,整个儿成了缀满彩灯的海洋!我心想,这家人该是富户,要不怎会舍得下此血本?
随后撞见的两个意外,叫我有些匪夷所思。一是在走廊拐角处,设有“猜谜箱”,上面写着:欢迎小朋友来参观,请您猜一猜全部的彩灯有多少只?我们将取与实际数最接近的前三名,各奖励20美元,标志下有只开口的铁箱子,供小朋友投猜谜的纸条。我很好奇,也想来猜一猜。环视一周,我猜全部彩灯大约超过一万只;可叹我年过花甲一老翁,没有猜谜得奖的资格。女儿听了,说老爸猜得不靠谱,这户人家的彩灯总数至少有两万只,灯饰、安装加上电费等,总耗费要在一万美元以上。老外过圣诞节,不只是自己一家子乐,还跟来参观赏灯的游客、特别是小朋友,一起同乐,亏他们想得出来。
第二个意外,是在屋后的草坪上插了块告示牌:这次灯火盛会,系为纪念刚过世一年的母亲而办,以表对亲人的缅怀;母亲生前关怀儿童,因母亲为患癌症而亡,故在此设募捐箱,您所捐的每一分钱,我们将全部献给本地的儿童癌症治疗基金会。哇噻,洋人的名堂就是多,过圣诞、办灯会,不但为悼念过世的母亲,而且还秉承先人遗愿,搞起了为患癌症儿童募捐的慈善活动。这样的爱心义举,怎不令人动容、起敬?女婿掏了两个一美元镍币,聊表薄意;我在想,老外的慈善活动,莫非渗透到了平常生活之中?但不管怎么说,这家人能有这番孝心、爱心,时时处处想替儿童谋福利,像这样欢欢喜喜过大年,总比国人的过年只想着吃吃喝喝,或者是磕头拜财神、求平安,要更有意义些。
走出这家的地盘,我猛然发现,车库里停放的,是很普通的两部福特轿车,不见有豪华车的踪影;而且,那座小洋楼也不大,占地才两三亩。显然他们并不是百万富豪之家,只算得是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年收入不会超过10万美元。但又正因为他们是普通人家,而能如此过圣诞节,叫我这个从中国来的游客,真切地感受到东西方文明的差异。不,或该叫差距吧?
在美国过圣诞,让我触发奇想:咱们过春节,要是也过得富有诗意、创意些,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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