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个心愿,想写篇鲍世远的文章,因为他值得写。
这么多年鲍世远一直在写别人,写他熟悉的老戏剧人和事,很少有人写他。
几年前,原《上海戏剧》杂志的陆铁军微信问我,有记者想写一些健康长寿的戏剧老人,能否推荐?我马上想到的就是鲍世远,他90多岁,不但健康长寿,而且才思敏捷,记忆超群,文章不断。不多久,一篇写鲍世远的文章在《新民晚报》上发表。那年春节前,我去拜访鲍世远,他女儿说起晚报有篇写她父亲文章的事,我说是我推荐的。这是我所见到的公开发表的第一篇写鲍世远的文章。
几个月前的2022年9月9日,我收到鲍世远发我的微信问:刘厚生曾说过“演员未必高学位,但要高文化”,他这话是在他哪本著作中?一时找不到。一个月后,《上海采风》杂志第5期上发表了鲍世远的文章《戏曲演员不一定高学历一定要高文化》的文章。这是99岁高寿鲍世远的最后一篇文章。
据统计,鲍世远近10年间,在他九旬高龄,光《上海采风》杂志上就发表了34篇文章,有一年连续发了7篇,每期一篇,还不包括他在其他的报纸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上海剧协在编纂《上海地方志·戏剧卷》时,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情总要向鲍世远请教,年代久远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家称他是戏剧界的宝。
“鲍世远同志算得上是上海老文化人,20世纪50年代初就在上海市文化局戏改处从事戏曲改革、戏剧研究和管理工作。半个多世纪上海戏剧界大小活动他都经历涉猎,了如指掌。他从党的文艺事业的责任感出发,学习勤奋,平时就很专注一些戏剧人文和艺术方面资料的积累,笔耕不辍。离休后仍继续在勤奋写作,根据以往搜集积累的资料,整理、撰写了数以百计的戏剧评论、人物随笔、散文和文艺回忆等。他离休后这段时间,编辑出版文化戏曲著作有:《艺林短笛》《小巷问酒》《长河疏影》《戏水长流》《戏缘漫忆》《铁骨红梅》《云淡风轻》等。这些著作,都是他毕生的工作实践经历和切身感受而潜心写作的成果。这些作品对于研究昨天、今天以及日后文化戏剧工作、戏曲史志工作;对于台上的和台下的从艺者后来人,无疑提供了极好的学习借鉴,是颇为丰富且有史料价值的珍贵文化资源。”(以上摘自鲍世远单位整理的他的事迹材料)
2023年 1月2日,鲍世远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99岁。他女儿说,父亲走得很安详。
鲍世远1924年出生,长我整整32岁,我们也可算忘年交了。1978年4月我退伍被分配进上海市文化局办公室工作。当时“文革”后不到两年,局机关人员不是很多,年轻人就更少了,局机关一下子分配进了5个党员退伍军人,我当时刚满22岁,是机关里最年轻的党员。我因在部队退伍前入党,到市文化局还是预备党员。记得在局机关党支部为我召开的转正大会上,鲍世远就坐在我的边上,还发了言,当然,说了什么我已不记得了,但鲍世远给我最初的印象是稳重又不失幽默风趣,一个长辈的形象。
之后,我担任局机要秘书,鲍世远是局戏剧处领导,他要向局长李太成和分管副局长言行汇报工作,时常到我机要室来了解局领导的日程安排,一来二去,时间长了,我们也逐渐熟悉了,有时他也会跟我开个小玩笑。鲍世远赠我他的著作《戏缘漫忆》,在这本人物随笔中,特殊年代后市文化局的所有老领导,他几乎写了个遍,这些也都是我熟悉的,在他们身边工作,朝夕相处的老领导,读来非常亲切感人。
1989年我經杜宣引荐调动到上海市文联,先被安排在组织处工作。听说鲍世远离休后不久,还被聘在文联理论研究室工作,不过很快就离开了,原因是他经常咳嗽,痰里带血。起先医院怀疑是肺癌,鲍世远被吓得不轻,到多家医院反复检查,最后专家确诊是支气管扩张,经过积极治疗,很快就痊愈了,虚惊一场。
鲍世远晚年有三个爱好:一是学习读书;二是交友会友;三是潜心写作。我认为他的长寿秘诀和他的这三个爱好有很大的关系。
鲍世远学习读书的爱好与他潜心写作分不开。我退休前,剧协到了年前都要去慰问戏剧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鲍世远也被我列入慰问的名单里。有一次去拜望鲍世远,他女儿让我参观鲍世远的卧室:一间朝南的大卧室,除了一排塞满了书的书架和一张书桌,满屋的阳光洒在一张超大的特意加宽的卧床上。床的一半,功能当然是睡觉,而另一半则整齐地铺放着好几排书,供随手翻阅。他女儿幽默地说,这就是我爸爸的“毛式”大床,读书和写作是他晚年最大的爱好,一有灵感就随时写下来。作为资深媒体人、《新民晚报》资深记者的女儿说,爸爸的“笔头”速度比她还快。我由衷地会心一笑,难怪鲍世远这么长寿,他是白天笔耕不辍,晚上伴书而眠啊!
交友会友也是鲍世远晚年的一大兴趣爱好。我在上海剧协工作时,鲍世远就经常托我“关照一下”文艺会堂,要约好友来茶室坐坐。每人五角钱的茶水,他们一聊就是半天。经常参加的有龚义江、任复、傅骏、周良才、张丙昆、夏写时、李庆福等老朋友,后固定每周一次,喝喝茶、聊聊天,他的很多文章都是这么聊出来的。这些老朋友们还不定期地在北京西路上的市政协俱乐部聚餐。我2016年退休后,作为其中的“小字辈”也受邀参加过几次,相聚甚欢。
鲍世远还有一位远在北京的老朋友 ——刘厚生。刘厚生在20世纪50年代初担任上海市文化局戏改处、文艺处负责人,鲍世远当年就在他的直接领导下工作。上海剧协很多有影响的活动,经常特邀刘厚生来上海参加,我全程陪同接待,鲍世远也能常在上海见到刘厚生。直到2010年,刘厚生90高龄以后,由于身体原因,他再未来过上海。鲍世远对刘厚生不忘旧情,思念心切,先后于2012年、2014年、2017年三次,以九旬高龄,在女儿的陪同下,专程赴京登门拜望老领导、老朋友。当年上海市文化局戏改处的老人,可能也就剩他们俩了。两位分别一个甲子后相聚的“90后”戏剧老人,畅谈戏改过去、戏剧今天和今后的期待。鲍世远回沪后写了《拜访刘厚生》(2014年)、《好一位暮年擂鼓人》(2017年)文章,在报章杂志上发表,读后感人至深。
我2016年、2017年两次专程去京探望刘厚生。2016年是为了筹备上海剧协成立60周年活动,与时任上海市文联党组书记宋妍和剧协秘书长沈伟民同往,写了《刘厚生:上海剧协60华诞亲历者》,发表在《上海采风》杂志;2017年是上海越剧院准备召开范瑞娟的纪念活动,委托我去北京采访刘厚生,录制了一段刘厚生的采访视频资料。那年,鲍世远去京拜望刘厚生,97岁的刘厚生谈道:“上海是我老家,家里来人了我最高兴,上海市文联和剧协的同志来看我,上海沪剧院茅善玉也来看我,我都高兴。我常常想念上海,我关心上海的戏剧活动。蔡正仁76岁能演《长生殿》,京剧《曹操与杨修》有了青春版传承。我虽然不可能像前几年经常到上海去参加戏剧活动,但是我的心里总是牵挂着上海,我的老家在上海,我的好多老朋友在上海。”(摘自鲍世远《好一位暮年擂鼓人》)
我与刘厚生的交往更多一些。我岳母赵铮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也在上海剧协,在姚时晓、刘厚生的领导下工作。我退休前在上海剧协工作了20年,刘厚生曾说“我们有两代人的交情”。
我寫过三篇有关刘厚生的文章,鲍世远对我写刘厚生的几篇文章很感兴趣,都给予鼓励和赞许。2014年我第一次写了与刘厚生交往的文章,投稿给《新民晚报》,责编说由于版面有限,文章要发的话,篇幅要缩减。于是我忍痛割爱将文章改成了千字文《我的心啊在戏曲——与厚生老的交往》,发表在2014年12月31日的《新民晚报》“夜光杯”栏目上。鲍世远看后说,文章虽短,但主要的重点都点到了,很中肯实在。文中谈到许广平赠书事,刘厚生看到后,指出“赠书”有误,特回应了篇《由许广平赠书说起》文章,发表在2015年2月16日《新民晚报》“夜光杯”上,这充分体现了刘厚生的治学严谨、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传为美谈。
2019年刘厚生去世。2020年是刘厚生百年诞辰,中国剧协等有关部门联合上海戏剧界策划将在北京举办全国性的刘厚生百年诞辰纪念研讨活动,大会组委会向全国征集论文,我和鲍世远都第一时间提交了论文。可惜后来因故,活动未能举办。鲍世远非常关心记挂着刘厚生纪念活动的事,去年8月17日我们微信联系,互致问候的同时,鲍世远问:厚生同志的纪念活动最近有什么消息。我回答说:“在目前情况下,活动可能搞不起来了,况再以‘百年诞辰名义,时间节点过了,已不适合,我意见还是出一本《刘厚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为妥,收集的这些论文都能用上,鲍老以为如何。”鲍世远回复:“好点子,正合我意。”
以上回忆,恍如昨日,仍历历在目。在痛别鲍世远同志后,写下这些回忆文字,长舒口气,终于完成了我的心愿。鲍世远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我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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