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上海朵云轩举办“师造化——钱瘦铁师生书画艺术展”,共展出钱瘦铁、徐子鹤、吴颐人、刘小晴四人60多幅书画。12月10日,开幕式这天,笔者有幸再次见到了多年以来的友朋,又联想到三十年前随徐子鹤先生学画的往事。
徐子鹤,名徐翼,江苏苏州人,原是一家古董店老板徐树铭的儿子,自幼懂得古玩知识,这对他的一生有很大帮助。钱瘦铁早年在这家店里当学徒,日后,有了书画方面的声名,父亲就让徐子鹤反过来成了钱瘦铁的学生。
徐子鹤20岁留学日本,归国后,曾在苏州美术专科学校任教一年。
我曾翻阅《陆俨少自传》得知:1950年代时,陆与他一度同时被分配到安徽工作,长期以来,两人相交莫逆。徐子鹤的正式职业是安徽省博物馆书画鉴定家、安徽省书画院副院长。
徐子鹤先生有几样爱好:抽大头雪茄烟,喝雀巢咖啡,摆弄照相机。这在1980年代的中国已经是很时髦的了。
徐子鹤先生的画和画室
我认识徐子鹤先生是在他退休回上海以后。当时,他刚从江西中路搬迁到太原路,那是一幢六层楼居,处在旧式公寓的围绕之中,环境很安静。徐先生那时也很悠闲的,欢迎我前去看他作画,讲些昔日的故事。
作为老画家,徐子鹤先生的性格还算随和,偶尔或许有点小小的架子。与徐先生熟识后,我常常顺便来到他的画室。他不是理论性、文学基础很强的人,却富有宝贵的实践经验。他画山石、树木喜用细长的山马毛笔。确切地讲,他的主要成就表现在山水画方面,创作起来费时费力,不轻易与人。由于长期在安徽省工作,得自然之便利,他先后十上黄山,所以笔下最善于表现的是黄山,谢稚柳先生评说有“峻峭而不离奇,温润而不绵弱”的风神。
他画画的功力深厚,出笔、运墨迅疾变化。趁着兴趣头上,他会作一些简笔画。画着画着,他就投入了。职业画家的秉性,让他越画越认真,我也由此学到了他的技艺。或许,他觉得我这个小青年还算有进取心,就画些示范的小品赠送给我。
他画的老桩梅花是很有特色的。勾勒皴染,从明代陈洪绶的画中演变而来,却不是拘谨的工笔。我是冬天出生的,三十岁那年,曾“打秋风”,请他画了一张团扇,又请唐云先生画了另一幅。
徐子鹤先生画得最多的,自然是水墨竹子,表现出挺拔、摇曳多姿的形态。徐先生告诉我说:民国时代吴子深赏识他,亲自传授他画竹技艺。记得有一次,徐子鹤先生兴趣来了,让我陪他去福州路闲逛了半天,回来时路过人民广场边的威海路路口处,用手指着一扇两楼的窗户说,那就是吴子深先生的旧居。
徐子鹤先生最后迁居到了威海路近陕西北路的公寓里。他的室内有几幅物件留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卧室床头上是一张他本人的黑白艺术照,侧身戴着贝雷帽,但生活中我很少看到他戴过这样的帽子。墙的两边镜框中张挂着对联,那是钱瘦铁老师写给他的。沙发对座的镜框中有一幅陆俨少1950年代山水画,是我所见到极精致的,红树秋山,峰峦层层叠叠。他的画室窗靠威海路,并不宽敞,桌椅背后的横幅镜框里是明代大书家王铎的绢本行草书真迹。他的中高橱柜上有一個红木边带双层玻璃夹框,底座托起,类似于插屏似的,里面是一幅王原祁臣字款的水墨山水扇页。这些字画,自二十多岁起我就耳濡目染了。
徐子鹤先生的思想并不保守。记得他有一次将五开本的一字一画董其昌水墨小册页取给我欣赏。他说:“董其昌的画线条很轻松。”用上海话接着讲:“用笔假姿假眼的,弗是一划过去……”
徐子鹤先生还将1960年代初陆俨少画给他的横长卷子取出让我欣赏,真是精致极了,卷末有吴湖帆的小令题词。徐子鹤先生说,大画家“吴湖帆真是好文才,稍稍思索提笔就写,请他起一草稿,他说不用的,写完不改一字”。
徐子鹤先生谈往事
徐先生告诉我说:1950年代初,文艺家们还有聚餐的风气。当时,刘海粟、陈洁如(蒋介石北伐时的妻子)、徐子鹤、陆俨少,还有若瓢等人常在一起餐饮,用现代的话说,是AA制的,彼此自付酒资费。由于开古玩店的家底,他早年经济要比陆俨少宽裕得多,故徐子鹤时常替陆俨少买单。餐后,陈洁如经常打包带走。最有趣的是若瓢,他为七浦路“吉祥寺”的和尚,光头长衫,却从不忌酒肉,自斟自饮,店内观者无不露出惊诧的眼神。
徐子鹤先生仿张大千画可以乱真。与他熟悉了,我曾试着询问此事。徐先生笑笑说,早年这是谋生的技艺。日后,听一友人说,张大千也很有趣,送给徐子鹤数方自用印章,让他接着仿画。
徐子鹤先生最得意的是为上海博物馆珍藏的唐代稀世名画《孙位高逸图》补笔。谢稚柳先生推荐此任非徐子鹤莫属。徐先生曾告诉我具体经过:当时,他还是很当一回事的,但接笔古画时要用旧墨,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不能随便将馆藏的墨拿来砚磨,犯了难;徐先生说,算了,就自己带了一锭明代古墨来用。
日后,谢稚柳先生在文章中赞叹此事:“上海博物馆所藏稀世珍品唐人《孙位高逸图》破损残缺处,皆为子鹤所补笔,健笔直接千古,天衣无缝,使绝迹顿还旧观,足见其功力的扎实和胸次的不凡。”
徐子鹤先生经手最震撼人心的古画是元代大画家高克恭唯一传世的《竹石图》。
元代著名画家高克恭,字彦敬,号房山,善画,宋代米友仁的点笔云雾山水画法经他之手发展完备。高克恭同时擅画墨竹,然而,目前确知的传世《竹石图》仅此一幅。
笔者曾多次在不同书籍中见到此画照片,整体正气大方,笔墨简洁,顽石平坡,两杆老竹,浓淡前后,风韵凌然。落款:“克恭为子敬作”。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画右侧有赵孟頫的题诗:“高侯落笔有生意,玉立两竿烟雨中,天下几人能解此,萧萧寒碧起秋风。”并书“子昂题”。画面为水墨纸本立轴,纵122厘米,横42厘米,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据悉,1950年代,此画曾经徐子鹤和钱定一转手出卖,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鉴定家徐邦达先生见到照片后,确证为高克恭真迹无疑,异常兴奋,遂决定为国家买下。
笔者与徐子鹤先生也偶尔闲谈及此事,他话中不觉有惋惜之意,说道:“当时只卖了一万五千元。”我听了异常惊讶,我知道1980年代时徐先生自己的画也卖得很贵了;稍稍停顿后,他又瞄了我一眼,用上海话补充说:“没有邓小平,我们都是瘪三。”现在想想,还很值得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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