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是江南常见的水禽,它有天生的游泳本领。我在童年时,最喜欢在外婆家古镇的河埠头欣赏“鸭子戏水”,那绝对是一道优美的风景。清澈的河面上,漂浮的鸭子就像移动的小船,两只红色的脚蹼不停地在碧水中划动,好似两叶船桨,荡起的阵阵涟漪,犹如弧圈般地传播至远方。鸭子那丰满而健美的身子,稳稳地端坐在水面上,昂首挺胸神定气闲的样子,俨然是一位镇定自如、训练有素的船长。
在水中抖动的“鸭子”,胜似天鹅舞动的“水中芭蕾”。它双脚倒立,翅膀伸展,整个身子瞬间快速地扎入水中,溅起的浪花在空中绽放,好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随着“嘎嘎嘎”的欢叫声,鸭子浮出水面,左顾右盼,仿佛是在向大自然炫耀自己出色的表演。“水过鸭背”不留痕迹的高超技能,让人叹为观止。在我童年练习书法时,外婆曾语重心长地告诉我,王羲之便是受到鸭子嬉水时鸭掌娴熟的划水动作的启发,日复一日熟能生巧地练习书法而成为书法大家的。
虽然擅长凫水的鸭子,走和飞都不是它的强项。然而,鸭子可以在水中把自己的特长,展现到极致,春江水暖的江南,它往往是最先知晓的。上海方言中,把可爱到极致、做事有腔调的行为,称之为“呱呱叫”。自古以来,人们赋予了鸭子许多的文化内涵和传说故事。在我外婆的故乡浙江河姆渡和我的第二故乡上海崧泽古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器中,有不少是鸭子造型的陶罐和陶杯等器具,说明早在六七千年前,人们就与鸭子为伴,以鸭为美了。
当年,我插队落户于上海吴淞江畔的乡村,听闻过这样一个传说,那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晚唐诗人陆龟蒙,一生以鸭子为伴,曾经隐居在吴淞江畔,靠养鸭、钓鱼为乐。陆龟蒙在他居住的白莲寺旁,筑有一座“清风亭”,亭旁建有一处放鸭的池塘。一天,有位太监来到吴淞江边,见池塘中鸭群嬉水争斗追逐,尤其是那只五彩头毛的公鸭,羽毛锃亮发光,漂亮得像只雄鸳鸯,太监听说这是陆龟蒙最心爱的一只鸭子,就故意用弹子把它打死。
陆龟蒙见状,不动声色地对太监说:“你闯大祸啦!这不是平平常常的鸭子,而是我准备进贡给皇帝的‘贡鸭’。”太监问:“你的鸭有什么特征?”陆龟蒙说:“叫起来哈哈哈,跟人笑差不多。不但会笑,还和八哥一样会讲话,大家叫它‘能言鸭’,这可是稀世珍宝。如今我只好上书皇帝,说鸭子被你打死了!”太监听了大吃一惊,苦苦哀求:“陆大人,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多多包涵,你给皇上上书时,只说鸭子生病死了,切莫提我,我赔,我愿赔。”陆龟蒙趁机教训道:“当差做官,遇事要谨慎,切不可胡作非为!”陆龟蒙借“鸭”说事,收到了劝人为善的效果,弘扬了“上善若水”的文化精神。
富有灵性的江南水禽鸭子,也蕴含了浪漫的诗性。《一分钱》的作者、中国儿歌大王潘振声,曾受家乡青浦“红领巾”放学后照看鸭子的感悟,也曾创作过流行全国的儿童歌曲《小鸭子》。
“开门见河,出门动橹”的水乡青浦,是鸭子的天堂,这里到处是摇橹声、田歌声和鸭嬉声。1980年代,我在青浦文化馆任创作辅导干部时,发现了一条文艺创作的好线索:对象便是全国新长征突击手、上海郊区赫赫有名的“鸭司令”,他的养鸭道路极不平坦,如遇“恋爱关”:女青年们不肯与他交朋友,生怕沾染一身“鸭屎臭”;他成名后的“舆论关”:有人嫉妒他,出难题考验他,企图做塌他的“鸭司令”牌子,要他“罢官”下台;以及养鸭户的技术传授,共同“致富关”等人生关口。这一题材,不仅具有戏剧矛盾,而且,又有诗情画意,能够拨动人们的心弦。经过艺术提炼加工,我把生活中“鸭司令”人生道路中的“恋爱关”“舆论关”糅合在一起,通过“数鸭”“认鸭”“呼鸭”的三难考试,营造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戏剧情境,运用鸭子拟人化的手段,达到既神又真的审美情趣,塑造了新时代水乡养鸭青年奋发向上的智慧形象。《三难鸭司令》这一节目,下乡演出后受到了群众的热忱欢迎,并获得了上海曲艺创作会演一等奖、首届上海文学艺术奖,还被改编成广播沪剧《春暖淀山湖》。后来,我围绕鸭子,尝试创作了《竞选鸭司令》《鸭子姻缘》《迷鸭的音乐》等九部“鸭子系列”作品,以水乡的鸭子来塑造、刻画江南的“人性”,用自己蘸满热情的笔,来反映江南水乡的风土人情,淀山湖畔的诗情画意,新时代青年人的美好追求。
清朝《芦鸭图》
江南的水禽,灵性的鸭子,给了我许多生活的馈赠,让我对它像陆龟蒙那样,一往情深,从知晓鸭性到了解人情,被人们戏称为“文坛鸭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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