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落笔是几根虚实相间的竖条墨线,上紧下松,接着往两边横向延伸,到这里,你会觉得这是一丛嶙峋的山石;然而毛笔的笔锋突然上提了,三两下的,一双眼尾上挑的虎目便跃然纸上。这时候才发现,那最初的几笔,原来是虎的额上纹路。观蔡育贤画虎,常常在他落笔的时候有些出乎意料,但勾勾画画蹭蹭擦擦之后,虎的某个部分就神奇地出现了。这大概就是所谓“胸有成竹”的同款——“心有猛虎”吧。
说到苏轼与竹子,蔡育贤还有个同款妙论。因为他画虎的时候,胡须总是用黑色的墨线,就有人说,虎的胡须是白色的才逼真吧?蔡育贤说,苏轼画竹子,开创了一种新画法——朱竹,别人质问他,竹子哪有红色的?苏轼答:“竹子也不是黑色的啊,今墨可代青,则朱亦可代墨矣。”说到这里蔡育贤一笑:“我的虎须也是这个道理。”在蔡育贤看来,自己画虎区别于很多画动物的画家的一点,就是“兼工带写”,力求既有工笔的细致,亦有写意的画境。“工笔像——这当然是必须的,但工笔板正,容易落俗;而写意传神——虎这种动物,最是讲究精气神,要威猛,又不能凶暴,这些可以靠写意的手法来调节。所以,我画的虎,是海派的虎,而这种风格的形成,可以说是源自山水画吧。”
海派新虎,自山水中来
说到画画的起源,蔡育贤和很多人一样,自小喜爱涂鸦,长大了读书的时候,便爱上了看连环画。“我那时候,痴迷于‘小人书’,不仅要看一遍,还要跟着描画一遍。”这本来也是很多小朋友童年都有的经历,但蔡育贤却自有缘法。父亲的一位朋友看他多年痴迷画画,又确实画得不错,便建议父亲正规地培养他,还介绍了自己的“亲戚”给他做老师——后来蔡育贤才知道,父亲的朋友介绍的这位亲戚,正是上海中国画院的山水画家陆一飞先生。“我第一次见陆先生,带了一张我自己画的锦鸡图,陆先生看了就夸我造型能力很不错,”蔡育贤笑道,“然后话锋一转,说,‘但是你用的白纸和水彩,这不是中国画,中国画是用宣纸和毛笔的,以后你跟着我画正规的中国画吧’——这大概就是我和中国画结缘的最初一刻。”从此,蔡育贤就算入了中国画的大门。陆老师擅长山水,蔡育贤便也跟着学画山水。陆老师讲究学中国画必须先从传统入手,认为山水画的线条最多样、笔法最丰富,“画好了山水画,对其他门类都有好处”,于是,在陆老师的指导下,蔡育贤先后临摹了很多宋画:“白描《八十七神仙卷》,我为了掌握线条功夫就临摹了多遍。还有北宋名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元四家王蒙的《青卞隐居图》,明代唐寅的部分山水画,我都临摹过。”当时的图册印刷远没有现在的高清,所以老师借给他的图样就更显珍贵,每幅要临画多遍方舍得还给老师。这些早年学习山水打下的笔墨基础,让蔡育贤受用终身,直至今日也为画虎配景带来很大的优势——有的画家动物画非常传神,但配景不足,未免可惜。
先画小猫,再画“大猫”
在跟着陆老师学画山水的过程中,蔡育贤也并未拘泥于山水,“陆老师的专业是山水为主,其实人物也画得很好,我曾看他画的《三打白骨精》就很精彩。我的职业是美术教师,不只教学生画一门,美术绘画科目很多都要懂些,而我自己喜欢动物,便时常画些动物画。”那时候陆一飞的儿子陆晓波师从刘旦宅,常拿些刘旦宅的画回来临摹,当蔡育贤看到他临画的刘旦宅的猫图时,实在太喜爱了,就常常和他一起临画。“我虽然没直接跟刘旦宅先生学过,但我却经常临他的画,那时他每年出一本生肖挂历,有小狗、鸡、虎、猴、马等,我都让陆晓波为我留一本,照挂历临。”陆老师知道后,非但没有不悦,还很支持蔡育贤,特意帮他介绍了刘旦宅先生相识。在发现了自己的喜好和擅长后,蔡育贤开始逐渐由山水画转向动物画,动物中尤爱画猫,“我当初画小猫画了很多,画了一卷《百猫图》长卷,给陆老师看了后,他启发我说,画好小猫可以画大猫啦,大猫就是虎啊。过去虎很难看到,除了看到动物园的虎,就是笼子里的虎,于是我就照猫写生,猫科动物动姿一样放大画成老虎,由此开始画虎一发不可收拾了。”
从小猫画到“大猫”,离不开陆老师的开明支持,更离不开蔡育贤自己的爱与钻研,但其中还有个很有趣的“缘由”,据说是为了“强身健体的美好愿景”。原来,蔡育贤自小体弱,而民间传说中虎能辟邪,有阳刚之气,“我也希望通过画虎提升阳刚之气。渐渐地,我画的虎得到陆先生的肯定,老师不仅为我创作的十二通景条屏《群虎图》上题词添彩,还让我画了十本虎的册页,并亲笔在封面题名,页尾题跋。可惜我画册出版时,老师却因病离开,这成为了我心里的一大遗憾。”
从怎样画虎,到画怎样的虎
说蔡育贤的虎自山水中来,这其实有两重意思:很多人画虎,不是在山岗上长啸,就是在密林中气势汹汹地走来。但蔡育贤的虎,既有林中散步时的安详,又有池边饮水时的专注,还有雪地戏耍时的活泼,更有丛中舐犊时的柔情……山灵水秀之中的各种虎,皆去凶暴而留威猛,更兼有丰富的天真性情,这可以说是蔡育贤的一大特色。而“自山水中来”的另一重意思,则是他画虎的技巧,很多来自山水画的技法。对此,蔡育贤介绍说:“我画虎,讲求兼工带写。虎头常用工笔,因为虎头的细节多,眼角、胡须、耳边的丛毛……这些都要笔法精细到位;但画虎身的时候,我常用皴擦法——这其实是山水画中的一种手法,常用来画石头,但我用来画老虎的皮毛,会有种别样的、毛茸茸的、丰厚的质感。”在蔡育贤看来,当今画虎不外乎工笔和写意两大类。北方多以工笔来画虎,用细毛法写实的方式表现虎的皮毛质感,而大写意画虎则是水墨色块表现虎的结构,讲究笔情墨趣有夸张之感,意笔造型不求形似却凸显神韵。“我则游离于两者之间以兼工带写手法,以自己山水画功底用画树石的皴擦法来表现虎的结构厚度和毛质感,这就是我的风格,和他人不一样,我在造型上是写实主义,在笔墨技巧表现手法上也讲究笔墨情趣,既继承传统的但也求探索创新法。用虚实灵动的线条为虎造形,用皴擦法表现虎的皮毛质感,用墨色染出明暗结构,用传统皴笔泼墨等笔墨技巧,画出虎的形神,包括骨骼肌肉——古人说了,画虎难画骨。”除了虎本身,蔡育贤对画的配景也多有思考:“虎画大了山水配景就不能画全景,只能画局部近景,否则感觉虎在盆景里。配山水要比例协调,要让虎身临其境,要有意境,配景很讲究,不是画几棵松,添几根草就行的,要突出气势。”
画虎的人很多,但要让别人认同、喜欢,就必须要有自己的风格。对于这一点,蔡育贤一直没有停止过思考。“要形成自己的风格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开始求形似,到后来求神似,接下来求风格,甚至还要有自己的思想在里面,还有人讲禅意讲时代感,我都想尝试一下。”在他看来,画得像只是基本功,中国画还讲究笔墨功夫,没有笔墨功夫便称不上是名画家,就是画得像也只不过是个画匠,一定要画出艺术性和风格。“所以在笔墨方面要动脑筋,求探索,不能只是熟练工,翻来覆去,老是那么几个造型,要有想法,要有构思,要有变化,与众不同。”
蔡育贤在家中画虎
求新求变,与众不同。蔡育贤也确实把他的思考落实到了画笔上。纵观他这么多年的诸多虎画,一个“变”字始终贯穿其中,比如今年的一些作品,明显在虎群的造型上、背景的色调上,都更趋于当代的审美——配景出现了早年很少尝试的蔷薇色、紫黛色,而在这样的背景中,虎更显温性典雅。“我的虎是海派虎,不那么凶猛野性,却有点宁静雅气。”蔡育贤笑着说。
从怎样画虎,到画怎样的虎,这其中的心路历程,恐怕正是蔡育贤的虎能从众虎中一跃而出、突破重围、自成风格的原因——因为他动了脑,用了心,也有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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