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药》中的夏四奶奶,她是《十六岁花季》里陈飞儿的好婆,她是《上海一家人》里的瘪嘴老太太,她塑造了很多经典老太太的形象,于是乎大家亲切地称呼她为“国民奶奶”。她,就是著名演员陈奇。从事了一辈子艺术工作,93岁的她依然活得很艺术。那么,“国民奶奶”近况如何呢?近日,我们拜访了陈奇老师,听她聊聊她的艺术人生、分享快乐长寿的秘诀。
不是演戏而是在生活
问到最近演了什么?她想了想说:“我最近没演什么啊。”女儿在一旁提醒,你2020年演了李少红导演的《石头开花》之《三月三》。听了女儿的提醒,陈奇呵呵笑了,笑自己竟忘了此事,然后感慨道“我不是在演戏,我是在生活”。啊,原来她不是在演而是在生活,演戏已然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艺术已然融入了她的生活。
即便高龄,陈奇依旧还在拍戏,因为这是她生命的源泉。据女儿透露,陈奇在拍《石头开花》之《三月三》前两个月脑梗,原本已经买好了机票去青岛休养,然而当时接到了李少红导演的邀约,听闻这部剧讲述的是扶贫干部的感人故事,“老太太非得叫我把机票给退了,她说党的任务是最重要的”。
《三月三》开机仪式上,陈奇发言说:“来拍此片是为了履行当时加入地下党时的心愿: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制作人听了直竖大拇指。为了这部作品,陈奇去福建山区拍了十多天的戏。剧中,她饰演一个需要帮扶的山区盲人老太太。有一次当地党委书记来探班,说剧组怎么找了个当地老太太,还演得那么好,以为她真的是当地人,完全看不出来是演员在演戏。
的确,陈奇不是在演戏,而是在生活,她活在那个场景里、活在那个角色里。
关于表演的理念,陈奇说大多来源于黄佐临先生的教导。《曙光照耀着莫斯科》是她的舞台成名作,导演黄佐临把他在英国学到的东西原汁原味地运用到了这部戏里,那次的排演经验对陈奇以后的艺术生涯影响匪浅。陈奇回忆起当年和黄院长一起排戏时的经历:黄院长教演员如何生活在那个环境里,让演员去了解环境、人物和人物关系,最终引导演员很自然地在那个环境里做那个人物。陈奇感叹道:“他这点很高!他的方法也很活!”于是,在之后的表演中她一直延用这套方法,并且用黄院长教她的方法去教自己的学生。
从小受到艺术启蒙
1929年,陈奇出生于河北唐山。她的父亲祖籍江苏盐城,从天津北洋大学毕业后,去了唐山工作。陈奇四岁那年,父亲辞掉了北方的工作回到镇江。陈奇很清晰地记得,1937年日本人快要打到南京时,家里都挖了防空洞,“要不然就桌子上放几条棉被,躲在桌子下面。我后来拍电视剧《新乱世佳人》时就有这么一个场面,这完全是我生活中经历过的,我亲身体验过飞机来了就往桌子底下钻”。之后,陈奇父亲到泰州工作,她也跟着去了泰州。“我喜欢看戏,乡下草台班,现在想想应该是淮剧,搭的戏台。我那时候十岁左右了,拿个板凳坐在那儿扒着戏台看,戏演完了还不肯走还要看卸妆,对这很感兴趣。”
动荡的年代,陈奇跟随着父母四处搬家,搬了八九个地方。搬到南京后,陈奇跳级考进模范女中念初二,在这里,她遇到了一个重大的转折。当时,她的大姐在中央大学经济系就学,与一些同学组织了一个“寒假生活营”,大姐让陈奇没事也去那里玩,可以免费在那里吃饭、睡觉。后来,陈奇才知道,她们都是中共地下党员。
陈奇回忆:“我到‘寒假生活营’有两件事很受教育。一个是辩论会,讨论‘先救国还是先读书’,当然这两个题目都有正确的一面,都很重要,但是国家亡了你还读什么书?辩论过程让我明白了这些道理。还有则是参加了一场演出,一个大学生写的短剧,讲了三姐妹的故事,我当时还小,就让我演小妹。小妹是唯一一个反对姐姐们的无知无觉混沌生活的,因此她要出走,去革命。这个戏虽然简单,但革命道理已经开始在我脑子里萌发了。”这场演出也可谓陈奇的艺术启蒙。
我爱的是心中的角色
1946年陈奇在报纸上看到了国立戏剧专科学校的招生信息,不用学费,供吃供住,觉得很不错,那时家里没有钱支付高学费了。很顺利地,陈奇考入南京国立戏剧专科学校表演系。“学校老师都是大教授、大文学家,曹禺、黄佐临、杨村彬、吴仞之都给我们排过戏,我在学校两年演了四个大戏。我演的第一个戏是《夜店》,我演石小妹,谢晋演杨七郎。”
陈奇有一段戏是一个人在台上的独白和动作。当时陈奇17岁,没有正规演过戏上过台,对于怎么演有些迷茫。老师杨村彬对陈奇说,要是这一段戏你演不下来,你永远做不成演员。“后来我一个人待在黑黑的大礼堂的排练厅里,没有什么灯光,我一个人就在那儿默戏、找人物,这才知道不光是外在动作还要有内心动作。”一场戏演下来之后,杨村彬老师鼓励她,说在她的演出中看到有东西了,这让陈奇信心倍增。在成熟演员的帮助、好老师的指导下,通过不断实践,陈奇的表演有了很大的进步。
1948年毕业后,陈奇留在了剧专的剧团,开始了她的职业演员之路。1949年陈奇加入上海人民艺术剧院,也就是现在的上海话剧艺术中心。陈奇说:“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也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点。”
1956年,陈奇参演了《蜻蜓姑娘》,既要唱歌又要跳舞,还要爬树,颇有挑战性。因为歌很难唱,她专门去跟一位林教授学咽音唱法。“整台戏都是连蹦带跳带唱的,唱的方面我有了提高。此外,因为是轻喜剧,在表演上我感觉自己又解放了一点,不太拘谨了。《蜻蜓姑娘》这个戏锻炼了我。后来我还荣获了‘上海市三八紅旗手’称号。”
之后,陈奇又参演了《枯木逢春》《上海战歌》,这两个戏轮流上演,对陈奇而言也是很重要的跨越。《上海战歌》中陈奇演女儿,《枯木逢春》中演方妈妈。当时二十八九岁的陈奇长着一张娃娃脸,要演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心里很没底。黄佐临鼓励说,希望她要开拓戏路,跨越一下。“一开始我没有信心,不过我是党员,给我什么任务,我都接受,得好好去完成。这个戏很淡雅,是一个农村戏,很难演。我们居然演得很美,像国画似的意境。后来《枯木逢春》到怀仁堂演出,北京人艺也拿去演了。这也是我这辈子演的第一个老太太,对我来说是一个契机,是转型扩展我戏路的第一个戏。”
1981年起,陈奇开始拍电影。第一部电影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药》,演烈士夏瑜的奶奶夏四奶奶。她觉得这部作品是自己的银幕和荧屏上演老太太的一个奠基石。之后,她演了黄允编剧的电视剧《结婚一年间》,演的是外婆,“那时候徐峥演我的孙子,他现在已经成了我们剧院的同行了;肖雄是我的学生,演我未来的孙媳妇”。凭借这部作品,陈奇获得了全国电影厂电视剧评奖表演特别奖。
她说:“所以黄允写《上海一家人》的时候,试戏都没试,就认定要我演老太太了。在我的艺术道路上,《上海一家人》里我演的这个老太太应该是个里程碑。但是有的观众朋友就给我提出来,你怎么老演那么丑的老太婆,我也就一笑。我爱的是心中的角色,不是我自己,人们能够记住我演的角色就行了,不一定要记得我陈奇的名字。”
那么,作为老一辈的演艺工作者,对现在的年轻演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陈奇笑着说:“很简单,要热爱这份事业。”她认为演员本身要有学习的愿望,一个演员能够很容易吸收新的事物,能夠想象和发展人物性格和关系,这个演员就有很好的基础了,“而这份学习的愿望来源于热爱,要很喜欢做这个工作,才会主动去了解、去研究人物,这就是一个好演员”。
艺术之路亦是革命之路
陈奇的家里有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存着一柜子的奖状和奖章,它们见证了她辉煌的艺术人生,然而平日里,对于自己获得的这些荣誉,陈奇总是默默地珍藏起来。这是第一次她将这些奖章佩戴起来,留下了珍贵的影像。
陈奇的艺术之路,同时也是革命之路。她说:“我革命的一条路和艺术的一条路既是统一的也是交叉的。”还记得,当时陈奇在南京模范女子中学读书,1945年被中共地下组织创办的洪流剧社吸收为演员,演出过沈西林编剧的《压迫》及陈白尘创作的《结婚进行曲》等。洪流剧社停办后,她参加了一个很大的学生运动,成为了正式党员。
之后她以地下工作者的身份进行党的工作,与一个代号叫“大哥”的地下党员单线联系。一直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小妹”才得知当年的“大哥”就是后来任中国戏剧家协会秘书长、书记处书记、副主席的刘厚生。回忆当时的情景,陈奇还历历在目。“刘厚生跟我联系是地下党的时候,当时我也是党员了,他来联系我,我们就在马路上接头,见面的时候讲一句暗号,然后一边走一边谈党的工作,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要坐在一个地方开个会,我们当时就很自然地一路走一路布置工作、汇报工作。”
1949年上海解放,陈奇参加了接管电台的工作并任播音员。当时她改名郭冰,在艺声广播剧团工作,那段回忆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她还记得“24日,刘厚生电话通知我,要我到延安西路的广播电台去,我们四五个人24小时轮流不停地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安民告示、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守则,播到上海解放”。
快乐而长寿的秘诀
整个采访过程中,陈奇一直面露微笑,这种由心而发的快乐很是感染人。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快乐呢?便想着让她跟大家分享一下快乐而长寿的秘诀。然而,陈奇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秘诀啊。”她说:“我生活到现在各方面都很好,社会给予了我很多,而我自己也可以给予别人,这就很幸福了。”
陈奇热心公益,资助了四个山区的孩子上大学。给灾区捐款自是常事,还参与了很多社会公益活动。“社会和朋友给予了我很多帮助,而我能够给予什么呢?就想着把我感受的、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别人。”多年来,她积极参加上海百老讲师团的活动。“百老团”600多位成员中,有出生入死的老革命、老战斗英雄,还有全国老劳模、老教授、老艺术家,他们进学校、进社区,每年坚持开展百场爱国主义教育活动,至今已为青少年作了数千场讲座。
陈奇指了指家中挂着的一幅大字,上面写着“大爱”二字,原来这就是陈奇的家风。陈奇说自己一路走来,收获了很多很多爱,生活在大爱中的她觉得很幸福,她想把这份爱传递给更多的人。
采访的最后,让陈奇老师留下一句话给大家,她不假思索地写下七个字——
“一切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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