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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美:不止“颜值”,更是“艺术的冲锋者”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采风月刊 热度: 14449
文/本刊记者 胡凌虹

  舞美:不止“颜值”,更是“艺术的冲锋者”

  文/本刊记者胡凌虹

  由中国戏剧家协会、上海戏剧学院、上海市文联主办的中国剧协全国青年舞台美术家研修班(简称“青美班”)日前圆满结业,来自全国30多个省市以及台湾、澳门等活跃在舞美领域一线的64位青年舞美设计师汇聚一堂,在历时19天的研修期内,共聆听了14位艺术家、理论家和文化产业专家17次的专题讲座,倾听了16位著名舞台艺术家对62部研修生作品精彩的课堂讲评。如此大信息量的“密集轰炸”,让学员们受益匪浅,普遍的感怀是:不仅革新了观念,也重新认识了自身价值。本刊记者旁听了“青美班”,深感有相当多的观点值得分享,于是采访了一批专家和青年舞美设计师,以期通过我的笔,和读者一起重新认识“舞台美术”。

  

  青美班学员刘科栋的舞美作品

戏剧空间无处不在,不必广建标准剧场

何谓剧场?在大众心目中,就是街头冠以“剧场”之名的那些建筑。何谓舞台?就是剧场里那一方表演的空间。观众位于舞台的一侧,而舞台的其余侧面被物体遮挡,这样的镜框式舞台是大众常见的。然而,剧场、舞台只是这样的标准模样吗?

  建于公元前4世纪的埃皮道鲁斯露天剧场是全希腊保存得最好的剧场,中心的舞台直径20.4米。歌坛前的34排大理石座位依地势建在环形山坡上,次第升高,像一把展开的巨大折扇,全场能容纳1.5万余名观众。由于独特的声学设计,这个古剧场的音响效果非常好,演员站在露天的舞台表演,坐在60米之外的后排观众也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声音。

  “到了古罗马时期,剧场的形状跟希腊时期差不多,但不再依山而建,而是在城市中,用石头搭起独立的建筑,后来又有了顶棚。到了莎士比亚时期,有了庭院,观众在舞台四面围绕,和中国的传统戏台很像。到了文艺复兴后期,意大利出现了第一个镜框式舞台,随后出现了侧片布景体系。镜框式舞台成为了近现代一种比较稳定的舞台样式。进入二十世纪以后,一些戏剧革新家开始反思,提出了关于剧场的革新理念。”上海戏剧学院院长、著名舞美设计家韩生说。

  近年来,国内很多地方都开始兴建“大剧院”。然而建完后,并没有那么多的戏剧演出充盈舞台,只剩下一个华丽的空壳,造成了资源的极大浪费。而且这些剧院大都按统一模式而建,虽标准却也千篇一律,没有特色。

  彼得·布鲁克是英国著名现代戏剧导演,他的著作《空的空间》被誉为 “戏剧理论圣经”,其开篇就表明:“我可以选取任何一个空间,称它为空荡的舞台。一个人在别人的注视之下走过这个空间,这就足以构成一幕戏剧了。”按布鲁克的逻辑,导演选择一个空间,演员表演、观众观赏,这样的空间就可以称作为戏剧空间,那么任何一个空间都有可能成为剧场。在导演莎士比亚名剧《暴风雨》时,布鲁克把演出空间放在了一个废弃的大采石场,观众进入采石场后,各自领取一张坐垫坐下,观看两个乐手和五六个演员演出这部经典名剧。在这样的一个空间下,演员与观众间的距离更近了,场面也更有感染力。

  目前在国内,实景舞台演出也越来越多,山水等实景成为舞台。事实上,每个地方都有独特的文化资源,都可以寻找到独特的戏剧空间。如果不顾环境一味搭建标准的剧场,恰恰可能跟生态相脱离,成为一个摆设或傀儡。“盖大量的剧场是非常不科学的,没有从内容需求出发。为了戏剧艺术来建立真正的剧场,应该是那种开放观念的剧场。把资金用于很多个性化的项目,可能不会花很多钱,但是戏剧达到了繁荣。”韩生说道。

  

  舞美设计家刘杏林昆曲《红楼梦》舞美设计

  阿维尼翁是法国南部一座只有10万人口的小城,每年夏天在这里举行阿维尼翁戏剧节。戏剧节举办期间,会有一千多个戏剧上演,那是否意味着阿维尼翁有上千个剧场呢?这是不可能的,它只有三个标准剧场,大部分的演出都是在学校、讲堂、修道院、街头、庭院等地方上演,某种程度上,整个城市成为了戏剧的大舞台。

  那么都市里呢?火车站、老厂房、咖啡馆等地,甚至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会议室也可以成为舞台。

  两三年前,耶日·格洛托夫斯基与汤姆斯·理查兹工作中心表演大师班暨“格洛托夫斯基精神的延续”国际学术研讨会在上戏举行,期间,一个叫《客厅》的戏在上海戏剧学院佛西楼演出。晚上7点多,观众们陆续来到佛西楼的老干部会议室,这里跟平时开会时无异,只是桌子被移到了旁边,演员们自然穿着,无化妆,热情地接待每位来宾,倒茶、倒香槟,与观众自由地交谈。到了7点半,一个演员开始唱歌,“客厅”马上静下来,接着演员们开始了一段富有激情的表演,讲述了一个很激烈的故事。一个多小时后,渐渐地,有演员给来宾倒茶,递蛋糕,生活的噪音又渐渐回来了,没有人说“演出到此结束”,但大家又恢复了日常生活的常态,又坐在一起聊天了。“那两个小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个没有设计布景的会议室可以变成舞台、变成剧场,并带来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新型戏剧体验,这样就解放了我们的观念,戏剧可以有多种不同的样式。同时,在表演之外也表达了一种观念:艺术和生活是融合在一起的。”韩生感慨道。

  突破了传统戏剧的教条规定后,舞台空间的定义被无限扩大,戏剧也就拥有了无限可能性。

舞美如何达到“艺术与技术的无缝链接”

此次青美班课程设置非常国际化,14位讲座教授中,有8位是来自英国、俄罗斯、加拿大、德国、美国、法国的8名享誉国际的外国专家,他们带来了国外的舞美设计发展信息,并通过各自的作品展现了独特的创意以及前卫的技术,让学员们大开眼界。

  “当舞台上艺术与技术达到无缝链接的时候,魔法就产生了——这是听完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技术总监史蒂芬·贝里克教授和太阳马戏团舞美设计卡尔·菲永教授的讲座后,给我最大的感受。”学员裘冰感慨道,“在有限的空间里,以艺术结合技术,以技术支撑艺术;舞美设计师灵活多变的思维模式,再加上雄厚坚实的技术功底,那真是心随所欲,无形即行。”

  “以前比较传统的设计师拿到一个剧本一看,哦,是19世纪三十年代,就把那个年代的房子布景搭出来,找到那个时代的毛巾、水桶等,放在舞台上。没错,挺好的。但是若现在还是这样,进去的观众会不满:这是我们这个时代要看的戏剧吗?怎么跟二十年前是一样的舞台?这个舞台设计师干嘛去了?那么,接受新观念的舞美设计师,就会用更多的手段,比如不搭这个房子,可能用几个景片,就可以表现那种沧桑。此外,还可以用投影、用视频。”青美班班长,中国戏曲学院副教授秦文宝说道。

  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新技术已经渗透到各艺术领域,戏剧舞台上也越来越多地引入多媒体投影、大型的舞台升降设备、最新的置景材料等,极大地丰富了视听效果,但也引起了不小争议。由于3D技术的应用,戏曲舞台上虚拟的战争场面逼真地呈现出血色四溅的效果,超大规模LED天幕呈现出美轮美奂的宫殿,这些景象确实震撼,但也非常“抢戏”。放眼望去,几乎只见舞美不见演员。难怪有观众惊呼:戏曲演出越来越像电影大片!

  这些弊端产生的原因,主要来自一些舞美设计师“急功近利、一味求新”的心态,他们片面追求奢华舞美,滥用声光电技术。尤其是,戏曲以“写意”为主要特征,3D技术放大了“写实”效果,恰好与戏曲的写意风格背道而驰。因此,如何在艺术与技术之间找到完美链接点,既符合现代观众的审美口味,又不破坏戏曲特有的审美趣味,这是一道难题。

  “当下我们面临的问题是:LED新光源给灯光设计带来一定便捷后,也对绘画性布景与服装颜色、化妆造型带来了一定破坏作用。怎么适当运用LED新光源,是我们应该去考虑的。在舞美设计中,视频动态画面可以给予舞台更多的灵动感,但怎么使视频制作出来的效果与舞台美术、戏剧表演完美结合,是值得我去考虑的一个问题。”青美班学员、杭州越剧院青年灯光师祝世明说。

  在青美班上,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副会长、国家大剧院舞美总监高广健跟学员们分享了自己的创作体验,包括京剧《天下归心》的创作过程。他谈到,2013年,与张艺谋导演合作《天下归心》时,一方面注重向传统致敬,运用了京剧传统道具“一桌二椅”;一方面又希望通过新技术,把年轻观众带进来,让年轻人喜欢京剧。这样的理念下,传统的“一桌二椅”在高科技支撑下,呈现出精彩纷呈、叹为观止的多元样式。宣纸、皮影、水墨画等中国传统文化元素配合以多媒体,既突出了戏曲舞台的虚拟性,也体现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吸引了更多观众用全新的眼光去欣赏中国国粹。

  “技术最新出现的时候,都不是被艺术所用,而是被商业、娱乐所首先使用,像电影刚出现的时候,观众看的是科技奇迹,认为是一种新奇的玩样儿,因此早期艺术界对之不屑一顾;而且当技术被滥用的时候,起到的都是负面作用,会制作出太多垃圾。然而,当今进入网络时代,我们再也不能忽视技术的力量,其实它本身具有极大的能量,就看为谁所用。当戏剧美学、文学内容和技术做到深度嫁接的时候,就能产生巨大的艺术能量,也预示了未来戏剧样态的出现。”韩生强调道,“我们提出过云剧场概念,即网络戏剧。现场的演出依然存在,比如200块钱一张票;而网络直播,卖一块钱一张票。从制作人角度,有可能网上收益会大大高于现场收入。而且网络观众看了之后还可能产生兴趣,到现场再来看。”

  

  青美班学员沈力的舞美作品

  胡伟民导演曾说过,“在戏剧革新的浪潮中,舞台美术是打冲锋的。”那么,舞美是如何体现先锋性的呢?

  “从某种程度上说,演出空间设计,引领着戏剧等演出艺术的形态和内容创新,而这个创新,并非只是出于艺术家标新立异的主观动机,更成为演出艺术发展的自身需要。”韩生表示,“戏剧空间变化的历史,与戏剧的形态变化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古希腊剧场适合于远距离表演,所以剧作家写出来的都是诗歌的语言,他们无法预料到戏剧发展到现代,可以一句台词都没有。”韩生说道,“如今进入网络时代,空间的观念进一步解放,戏剧也将存在更大的可能性。比如现在再排话剧《留守女士》,可以一个演员在上海的剧场,另一个演员在美国的剧场,同步上演,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在不同的空间里进行对话。当然,这只是遐想,但现在的网络技术为这种在场和不在场提供了可能性。当我们做这方面实验的时候,带来的不仅仅是空间的变化,还会带来戏剧思想表达方式的变化,表演形式的变化。比如以前剧本呈现的空间是有限制的,剧作家可能还有支撑;当没有了限制后,反而带来更大的挑战。对于演员而言,在镜框式舞台上表演,因为与观众距离远,往往需要夸张一些,但如果引入了视频,观众由此可以近观,原来的表演形式就显得有舞台腔了,这就需要改变表演方式。”

  

  青美班学员倪放的舞美作品

舞美设计师不只是追随者,也能成为舞台的引领者

中国国家话剧院一级舞美设计严文龙也认为,戏剧的革新往往来源于舞台美术,世界上有很多戏剧领域的革命性做法,是来源于舞台美术的革新。不过在他看来,除了跟技术有关系之外,还跟感受有关系。“人接受信息80%来源于视觉。同样的,人接受戏剧的时候,80%也是来源于视觉,所以我觉得舞台美术在戏剧里面的位置应该是很重要的。”

  在国外学戏剧,前三年甚至前四年是不分专业的,表演、导演、编剧、舞美什么都学,最后一两年,才看学生最适合最喜欢哪个专业,再分。严文龙觉得这样的设置很有道理,他认为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的学生,虽然教学里也需要做模型,但很多都不认真做,找舞美戏的同学帮忙,这绝对是错误的。“导演第一个修养应该是视觉修养,第二个是文学修养。如果说戏剧不能提供一个具有审美价值的视觉,就太可惜了。我觉得,中国目前就是有史以来视觉最混乱的一个时代,最没有章法、最难看。这个时候戏剧可以让人看到什么是好的视觉,我觉得舞台美术家有这样的能力,所以需要的时候就要‘教育’‘教育’导演。”

  舞美设计方案的通过,最终要由导演来决定,所以一个好的舞美设计,需要遇到一个好导演。在一个团队中,常见的情况是,导演做策划,舞美就跟着做实验、做技术服务,很多舞美都是把自己放在偏后的角色里面。广州励丰文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代旭坦言,自己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当他参与了奥运会开幕式筹备工作后,他忽然开窍了,“实际上形式创意可以支撑引领内部的东西。我是开幕式运营中心的工作人员,我负责了音频、视频及多媒体服务器这一块,奥运会结束以后我有一个体会,掌握先进科技生产力的时候,可以倒过来引导导演思维。”代旭建议舞美设计师,不要把自己放在很后面,等导演等策划,而要勇敢往前冲,“中国有五千年的文化,内容提炼比较容易,但是在符号化以后形式创意很重要,能不能让观众,让买单的客户喜闻乐见,往往靠舞美设计师。所以今天很多艺术大师反思,到底是内容决定形式还是形式驱动内容?实际上未来中国在很长一个发展阶段,形式创意会反向驱动内容的传达,从某一个角度看,形式创意变得更重要,否则文化出不去,文化再好别人不接受。”代旭感到,奥运会之后,中国有了创意自信,“奥运会主创团队被其他国家邀请去设计打造。其实我们中国人很厉害,只不过以前我们太传统,创意在形式上、思路上打不开。只要打开了,拥抱今天最新的科技手段,在形式创意上打开思想闸门,我们的创意是很棒的、很有想法的。”

  惯常的戏剧创作过程中,先有剧本,然后有导演阐述,再有舞美设计,如今这样的创作流程不再成为唯一。无论哪个作为创作出发点,都可能达到戏剧所追求的终点。同时,舞美设计中的傀儡有时不再是舞台的配角,而成为主角。中央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教授、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副会长章抗美教授谈到,2004年的雅典奥运会开幕式给他特别大的触动:开幕式就是一个当代傀儡戏,这个傀儡戏是具有当代意识的傀儡新艺术,他颠覆了传统傀儡戏的方法和模式,不是娱乐的商业性的,而是严肃的崇高的;不是为儿童的,而是成人化的;不是传统的手工艺技术的,而是现当代新技术、高技术的。“有人说舞台美术永远是辅助的,在某种戏剧里,舞台美术有可能长期作为陪衬,有的时候舞台美术家和导演合伙创造出一些傀儡演员,剧本里根本没这些演员,这些物体演员仍旧像传统的布景一样处于附属地位,但是在另一类演出里完全可能走向中心。”

  

  青美班学员秦文宝的服装设计作品

  

  青美班学员龚元的服装设计作品

  英国国宝级舞台剧《战马》的主角就是“马”。英国国家剧院大胆尝试,结合多种艺术形式,特别选择了一种源于非洲马里独一无二的工艺以及“实操木偶”的方式,将《战马》主角Joey活灵活现地展示在舞台上。实操木偶是源自非洲的特殊技艺。

  人与傀儡同台演出所展现的巨大表现力和冲击力,离不开剧情的魅力,《战马》的故事改编自英国作家迈克·莫波格1982年发表的儿童文学作品。但同时,如果没有技术的支撑,很难把这部以一匹马为第一人称的小说改编成舞台剧。英国国家剧院总监尼古拉斯·海特勒曾坦言,南非掌上乾坤木偶剧团参与这部戏的创作,是他们制作这部戏的初衷也是核心思想。

  全球化时代,随着观众的眼界越来越高,对于舞美设计师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严文龙指出,一个好的导演一定是好的舞美设计,一个好的舞美设计必须是一个好导演,这两者其实是密不可分的。“绘画可以是一个纯粹的视觉,没有思想逻辑,起码没有情感逻辑,但是戏剧不行。那么赋予一个视觉系统以情感,就是舞美,这里面需要有比较好的文学修养,体会文学中对于人性、对于情感的深刻表达。所以有好的剧本、好的导演和好的灯光,才能够成就一个好的舞美。那如果他们都不行怎么办呢,那你必须自己成一个好导演,自己写剧本,自己来布光。”

  在国外,很多舞台美术家也是导演,他们并没有转行的概念,而是把自己定位为“艺术家”。青美班上的不少学员也是,譬如,学员王欢既是戏剧导演,又是舞美设计师;学员刘鹏既做舞美设计,也独立做舞台节目制作人。

  “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单一问题,而是戏剧整体生态的问题,现在有大量的剧本、演员,但是很多作品本身达不到水平,戏剧的形态比较单一化,体制、机制、环境、市场等方面还没有形成一个综合的链条,看戏还没有成为人们的生活习惯。而且戏剧本身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还可以和旅游业、餐饮业等结合,所以艺术家要解放创作观念。艺术、科技和文化产业都对戏剧有影响,这构成了戏剧的整体生态,所以建设的时候不能单一建设。”韩生指出。

前卫就是重新发现古典

1985年,一批中国舞美设计家第一次到国外参展,每个艺术家都带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展板,坐了7天的火车到达布拉格。到了现场以后,大家把那些展板拿出来挂起来。接着,他们去看了世界各国的展览,展示方式千姿百态,很灵活,很开放。有的设计,观众可以进入展区里互动。由此,他们看到了和世界的巨大差距。

  如今,中国舞台美术设计发展迅猛,但在韩生看来,现在价值的实现可能难度更大,“以前我们知道差距,前面有领跑的人,有目标。现在前面追赶的目标越来越少,开始跟别人在同一起跑线上,这个时候不像过去那样把在国际上获奖作为唯一的追求、重要的追求,而是把对社会文化,对现实生活所作出的贡献、产生的影响,作为衡量价值实现的标准。”韩生说,曾经有相当长的一个阶段,学习西方艺术成为时尚,而学习中国艺术,多少与守旧的感觉联系在一起。多年来一直沉浸在对中国文化的批判和不自信氛围中,遮蔽了对戏曲内在本质的认识。“我们今天对戏曲艺术价值的重新认识,更是建立在真正走进世界之后的基础上的。正是因为走向了国际,也才知道了什么是自己。”

  “今天,我们可能很容易利用网络,或者是利用国外来的专家讲座,了解更多世界上的戏剧演出或者是舞台美术的情况。但是我们自己在创作的时候,我们的文化,我们的立场,我们的角度是什么?我们拿出的东西,跟世界同行放在一起的时候,是否有我们自己文化的特点?”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副会长、国际舞台美术组织(OISTAT)中国中心主席刘杏林在给青美班上课时,直率地指出,“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拿别人的语言表达。每个设计师或者艺术家,创造出有特点的部分,跟别人相比起来,就有独到的价值。”

  那么,如何寻找到独特的部分?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名誉会长刘元声在给青美班学员上点评课时,提问道,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你是怎么看的,是不是到现场去采风过了?他告诉学员们,他拿到剧本后,会快速看完,然后到故事的发生地体验。这一点,跟刘元声老师合作过《西施归越》的秦文宝特别有感触,“他看完剧本《西施归越》后,自己开着车到浙江诸暨,带着阅读剧本的感受,去现实场景中捕捉它们的某种意象。最后他使用的表现手法带有泼墨的意象在里面,把那方水土那方人融合在情景当中。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一点恰恰是我们今天的舞美设计师比较忽略的,我们太过于依赖于网络,把网络资料拼贴或PS一下就好了。我们设计师的感受、设计冲动在哪里?刘元声老师就提供了示范,他做每一部戏,坚持去实地采景,从中获得的某种感受,恰恰是他创作的精神源泉。找回艺术创作中最本真的冲动和感受,这恰恰是一个艺术家与他人的最大区别。”

  刘杏林的很多作品都撷取了古典园林的建筑因素,如亭台楼阁、白墙黑瓦、洞门窗格等,并把字、画、圆月、浮云、横枝、灯笼等诗化意象融入舞台背景,采用大面积的留白,让整个舞台既传统又现代。“以前看舞台剧《红楼梦》,觉得那么实,那样的甜美,甚至甜美中有腻味,那时候的视觉观念大都落在大众文化里面。后来刘杏林老师为昆曲《红楼梦》做舞美设计时,引入了园林的效果,有了一种朦胧感。尤其是宝玉娶亲、黛玉焚稿那段,两个场景并置在一个空间里展现,极大地增强了感染力,也促使观众越过儿女情长的层面,肃然起敬地再去看《红楼梦》,甚至精神上得到一种提升。”秦文宝感慨道。

  在青美班上,刘杏林特地做了《舞台与园林》的讲座,他指出,对于中国的舞台美术家、建筑师或者是空间设计师而言,园林和其他的建筑是上几代人给我们留下来的宝贵遗产,在里面有所发现、有所吸收,把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以新的角度进行新的创造,是一个非常好的途径。“传统艺术的生命力是巨大的。戏曲舞台的美学原则既是自身文化血脉的联系,又是创造新形式的重要参照,应该重视它提供的文化传承途径和对创作灵感的启发。同时,传统绘画的构图,传统建筑的空间组织,传统诗词的语法,都有可能在创作时,影响到我们的审美判断。”

  

  舞美设计家韩生《一代名优》舞美设计图

  越剧《陆游与唐婉》讲的是宋代诗人陆游与唐婉间凄美的爱情故事。杭州蓝玲艺术服饰有限公司总经理蓝玲回忆,当初她读了剧本、听了导演的阐述后感到,陆游这个人物要体现的是人的品格。但品格怎么体现呢?一开始,蓝玲很苦恼,传统戏曲的那些服装没有一件可以套到陆游或者唐婉身上。为此,她看了大量的宋代诗词,找了很多古画。后来她看到唐伯虎一幅画上的一枝梅花时,心动了,这就是陆游。于是,蓝玲抓住了这个点,并把梅花深化了:根据陆游这个人物的心理线布局,前面陆游跟唐婉很幸福的时候,梅花是枝繁叶茂的景象;到重返沈园时,则采用一支梅花的造型,长衫变成了藏蓝色。在戏曲里,藏蓝色是老生用的色彩。当扮演陆游的著名越剧演员茅威涛最初看到此服装设计时,惊喜不已:“这种色调一般小生身上不敢用的,她竟然可以给我一个小生用,体现了那种历经沧桑,那种爱人相见却不能相爱的心理凄楚。这件服装给了我很好的一个诠释,这个人物在那了。”《陆游与唐婉》里的服装设计是蓝玲的服装造型处女作,突破戏曲传统的造型、汲取传统文化精华的大胆设计,把当时情景下人物的情绪推到了极致,后获得了中国文化部“文华奖”。

  蓝玲说道:“我一直有一个想法,走民族自己的路,行中国戏曲之道,路是方向,道是规律,道路决定命运。民族的是中国的,中国的才是世界的,我们中国文化那么深厚,你不去研究不去挖掘,怎么走向世界?希望对中国文化不太了解的年轻人赶快去了解,赶快去挖掘,你们在这当中可以找到很多的灵感。”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国外不少艺术家都在关注中国的传统文化,且研究得很深入,并从中汲取营养。“现在我们国内舞美设计师所继承的理念很多都是明清以后的,宋朝及唐朝以前的不太研究。我们不像西方人那样对历史有那么完整的研究。”中国戏曲学院舞台美术系主任、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副会长李威指出,“我们怎么发扬传统、怎么面向未来?几年前,美国导演罗伯特·威尔森的一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他说,前卫就是重新发现古典。”

  

  青美班学员沈倩的舞美作品

  青美班的第一堂课就请了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曾来德谈《汉字书法的命运与中国文化的兴衰》,主要借书法艺术谈中国的文化自信。曾来德忧心忡忡地指出,今天国内很多人只看到国外好的地方,而不了解本国的文化,而且是不愿意了解自己的文化,“中国人的文化尊严、我们的学术身份在哪?这是我们要找的。要成为真正的文化人,我们怎么改变自己,怎么改变环境和时代?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我们希望学员从第一堂课上,就意识到我们的核心资源是什么,首先是我们自身的文化。中国传统文化有巨大的潜力,我们还没有充分开采使之充分释放。青美班上,我们也请了世界各地的专家过来,他们都有各自的创作观念,但这些观念本身都是基于他们自身的文化传统和自己的艺术个性,没有一个是可以拿来直接用的。这也启发了每个学员,核心的资源就在自己身上,在自己所处的土地上。无论是发达地区还是欠发达地区,都有独特的文化价值,有不可替代的文化魅力,这也是他们将来的发展目标,也是文化使命。”韩生说道。在全国青年舞台美术家研修班结业典礼上,中国戏剧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季国平也寄语青美班学员,“希望你们通过青研班的修读,能够成为人生和舞美艺术追求的一个崭新起点,特别是希望大家不仅要学习和研究世界舞台美术的新理念、新方法,更要不懈地钻研、领悟中国戏曲传统的舞美规律,发扬中国戏剧在舞美上的民族特色,谱写出新的华彩篇章。”

  英国导演、舞台美术家戈登·克雷曾说过:“布景应该是一个戏的内在精神的视觉表现。”内在精神是什么?是一种文化自信,是对传统文化的深度挖掘以及对高科技的灵活驾驭,以此适应新时代的审美需求和艺术发展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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