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动作要用胸腰带。你们看是这样……”边说着,国家一级编导魏芙边亲自演示起来。头发高高盘起,一副茶褐色的眼镜,身着白色蝴蝶结花纹的褐色毛衣,魏芙的装扮显得精致而干练。她穿着高跟鞋舞动起来,眉目传神,轻盈灵动,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飞燕,让人根本想不到她已是花甲之年。
“梳头的动作你们不会吗?这个动作就像梳头一样。”为了让队员们能够尽快理解舞蹈动作,她还特地给一些动作编了各种形象的称谓。
一遍又一遍的指导后,魏芙的语速渐渐地快了,她那因排练时一直喊叫而沙哑的嗓子也提高了音量。
“你这个胯扭得不对。你想想跟老公发嗲时是怎样的!嗲妹妹是怎样扭胯的。”
“你呀,这个动作讲了几十遍了,怎么还是这样?回去练五十遍!”
“你们要反映的是上海滩的丽人美形象。海派秧歌和其他地区秧歌的不同之处,是更强调体现都市女性的端庄、大气和灵动。”
初春3月的某日上午,我来到陆家嘴社区文化中心四楼的排练厅,这里正进行着第六套海派秧歌规定版《海上丽影》的排练。在我看来,这些60岁上下的社区老阿姨们身段优美,舞姿妙曼,让人惊叹。但是在魏芙专业而“毒辣”的眼睛里,这显然是不够的,她正非常较真地扣着一个个动作。
“跳民间舞是蛮有难度的。民间舞讲究的是一种心理感觉,感觉不到位,即便能模仿出秧歌的一招一式,也跳不出民间舞的那种神韵。严格意义上说民间舞不是单纯的肢体运动,而是一种内心激情的迸发。跳民间舞一定要用心找这种感觉。”魏芙强调着跳秧歌的秘诀,并提示道,“你们想象一下自己就是16岁的东北小妞,扭啊扭,扭得辫子都甩起来了。”
一上午的排练中,魏芙都在不停地演示、讲解。排练厅内这支二十多人的队伍里,一半是老队员,还有一半是二队基础队选拔上来的新队员,水平有些参差不齐。批评多了后,魏芙偶尔会发出“呵呵”的笑声,透着一份着急与无奈。不过,自从成为海派秧歌队的主创人员后,再苦再累她都不曾放弃过这些几乎跟她平辈的“学生”,当然,这背后也自然有个再认识的过程。
事实上,当陆家嘴社区海派秧歌队为参加奥运会仪式前表演而进行演员海选时,魏芙也曾发过火,她对街道千方百计、掘地三尺选出的社区业余舞者并不满意。“一般活动能将就就用了,去奥运会就这些人?怎么能用,开什么玩笑!万一小样通不过,上海唯一进开幕式的三分钟表演就失去了,我不是成了历史的罪人了。”魏芙甚至率直地抱怨道,“这道菜太难烧了,非要拿粉丝去充鱼翅啊!”
然而,经历了四个月的排练后,魏芙的态度居然有了180度的大转变。在一次上海的专家讨论会上,某位权威专家指出:“毕竟是规格很高的展示,一定要用这些社区的中老年的业余演员唱主角吗?没有更好的人选吗?上海有这么多的专业团体,就找不出完成这三分钟舞蹈的演员吗?”对于这些质疑,魏芙几乎是拍案而起,大声反驳道:“我对我们的演员充满信心,我排了半辈子的舞,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优秀的演员,应该说她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演员,她们个个是敢打敢拼,能打硬仗的战士。”
在舞蹈圈内,魏芙的执拗劲、较真劲是出了名的,连年轻的专业舞蹈演员都有些招架不住,更况且是这些社区老阿姨们。她们绝大多数都已退休,本可以在家带带孙子、孙女,安享晚年,却甘愿在这里一遍遍辛苦地排练,虚心地像小学生一样,即便被批评了,脸上也只是尴尬一下,又立马面若桃花,尽情地舞蹈。
她们的这份由内而外的自信是有底气的。从之前心中疑惑着“怎么会找我们这种老女人去参加奥运会?”每天提心吊胆地怕被刷下来,到如今居然能成为舞台上拿金奖拿到手软的“明星”,受人追捧的海派秧歌教学碟片上的模本,许多社区学校的备受欢迎的舞蹈老师,她们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之前连做梦都不曾想到的生命奇迹,也参与创造了一个上海的奇迹——
一个原本是社区群众在广场上、小区里自娱自乐的健身舞蹈,居然跃上了奥运开幕式的舞台,代表上海参加了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仪式前表演,而且在28个省市的节目中,上海的海派秧歌队是唯一的来自社区的群众业余团队。

左前一:魏芙 右起:周新国、何庆和、黄亚新
秧歌,一种在北方的田埂上土生土长的民间舞蹈,居然在上海这个大都市被“改造”,融入了新的语汇,产生了“海派秧歌”这个新的品种,并在上海以及全国各地风靡起来,甚至通过民间传播到了日本、德国、法国、瑞典、澳大利亚、美国等地。
这几个“居然”背后,也代表着我的疑惑,因此我来到陆家嘴社区,探寻这些奇迹背后的故事,寻找海派秧歌这诞生于社区的新生事物对于民间舞蹈发展、地域文化打造以及群众文化建设的价值、意义。
2008 ,扭进鸟巢的海派秧歌
2008年春节前夕,陆家嘴社区舞蹈队接到中央电视台“舞蹈世界”栏目的邀请,参加名为“火红的秧歌扭起来—南北秧歌大比拼”的活动。秧歌是来自祖国北方的传统舞蹈,欢快、奔放,而来自上海的海派秧歌以精致、高雅、唯美、时尚的特色表演让人耳目一新,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吸引了评委之一的中国民族民间舞专家潘志涛的关注。潘志涛也是上海人,十多岁时离开上海去北京舞蹈学院求学,之后留校任教,一直从事中国民族民间舞蹈的建设和教学工作,有舞蹈界公认的当今中国民间舞第一传人的殊荣。当他听到海派秧歌《紫竹调》时,不禁勾起了童年的记忆,“这不是沪剧《罗汉钱》中的唱腔吗?”同时,他对这个有江南风格特色的都市新秧歌给了很高的评价。
当时潘志涛还有一个身份是奥运会开幕式仪式前表演的总导演。开幕式仪式前的表演,虽是盛典的前奏,但依然是体现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的重要窗口。在全国34个省市上报的100多个节目中,也包含了上海上报的4个节目,有交响乐的、芭蕾的、现代舞的节目,不乏重量级的专业舞蹈家、歌唱家。然而在潘志涛看来,这些节目都不太适合鸟巢这个表演场所,而且也缺乏上海特色。此时,海派秧歌让他眼睛一亮,既保持了上海的地方特色,又海涵了各种文化,而且更有意义的是,是陆家嘴社区居民跳的,特别能体现目前上海人民的活动前沿,最能够体现上海人民的形象。于是他建议,这个节目再进一步提高提高,试试争取能上奥运会。
闻听此言,陆家嘴社区领导、海派秧歌队的编导和队员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百年一遇的机会啊!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力。
其他省市的节目早在2006年3月就确定下来,而陆家嘴是2008年的3月份才接到任务,要求高、时间紧,整个团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陆家嘴街道高度重视,给予极大的资金上的支持,甚至不惜工本在梅园公园搭建了一个与奥运会开幕式仪式前表演完全相同设计、尺寸的舞台,以陆家嘴金融城社区文化中心主任周新国为中心的社区工作人员尽力做好后勤工作,而魏芙、叶燕萍、董宝琨等编创人员以及参加演出的演员为确保排练时间,都签署了承诺书,并开始了军事化的训练和管理。

多少个日日夜夜废寝忘食、殚精竭虑,然而当他们兴致勃勃地将小样送去北京时,奥运会开幕式的总导演却觉得目前的小样还没有上海的特征。

2008年,上海浦东陆家嘴社区的海派秧歌“海上花”代表上海参加第29届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仪式前表演
“什么才是上海的地域文化?真的是很难定位。”魏芙着急了,“你看人家内蒙古拉拉马头琴,抖一抖肩膀;新疆人敲敲手鼓,动一动脖子;西藏人跺跺脚跟,甩一甩袖子;他再远也跑不到哪去啊。你说这个上海,真就像一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三天一个主意,两天又变了一个花样,吃得下,长得快,刚做的衣服,过不了几天就又不合身了。你哪摸得到他有什么准性?”
原本自信满满的魏芙有些发懵了,一时找不到方向,于是他们请出了之前的“伯乐”潘志涛来“救急”。上海,石库门,一袭碎花布长旗袍的女人,潘志涛联想起了上海印象,忽然脑海中蹦出了一个点子:何不让演员穿上旗袍表演海派秧歌?
一听这个建议,魏芙一惊,心想:穿旗袍扭秧歌?这什么德性?旗袍这种服饰是要约束女子的,这怎么扭秧歌?而且穿旗袍对身材的要求很高的,除非有张曼玉的身材和气质,不然,要么就像个直统统的笔套子,更不能看的就像个胖嘟嘟的肉粽子了。
不过,魏芙也意识到,从服饰上去突破是很好的建议。经过反复琢磨,她领悟到,“上海城市精神是什么?开放,进取,超越。这也是打造上海地域文化的依据。因此上海的节目要洋气,大气,时尚,激情,奔放。”魏芙明白了,说到底奥运导演们要的是一个能上奥运会开幕式的体现上海特色的好节目,不一定只强调秧歌的风格范畴。
摆脱了传统秧歌的束缚,魏芙开始思如泉涌,穿旗袍适合跳国标啊,她把国标拉丁舞等元素加入进来。穿旗袍,用什么道具呢?有人建议用鹅毛扇。“不行,鹅毛扇太轻佻,像姨太太。要端庄秀丽,就用团扇吧,还要改良一下,不能只把它作为一个传统的古典舞的道具,而是一种原有意象的重新定位。”于是佳人闺秀们手中的装饰品——团扇被魏芙别出心裁地与野放的土风舞结合在了一起。同时,魏芙把舞蹈学校的学生找来玩道具花,马戏学校的小娃娃调来增加技巧的部分。
选送奥运会的海派秧歌节目的音乐的基本旋律是《紫竹调》,作曲者是黄亚新,他创作了海派秧歌所有套路的音乐。初遇黄亚新,魏芙是有些失望的,她心里嘀咕着,这么个有些木讷的、话也说得不太顺溜的人能写出什么优美的曲子?然而,她很快就被黄亚新改编的《紫竹调》折服了,用现代手法改造过的老民歌委婉缠绵又时尚而有质感,让人回味无穷。
但是《紫竹调》是广泛传播于吴语区的传统小调歌曲,并不算上海的特产,因此奥组会对音乐也不太满意。经过反复的推敲和寻找,他们终于在上海本土文化——“石库门文化”中找到了灵感,加入了弄堂叫卖小调,上海的民谣,也加入了西方爵士乐的节奏和风格等。单这3分钟的舞蹈音乐共修改了30来稿,小样光盘就做了26碟。
反反复复的修改,没有特别坚强的意志力是难以坚持下来的。黄亚新记得,有一次上面又说要修改,而且时间非常紧,魏芙给他打电话说明天就要。“最后我在电话里大发雷霆,魏老师也很无奈。后来实在来不及录小样了,我请了上海歌剧院一位弹钢琴的老师,临时录了一个音,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听的录音。赶忙交给魏芙后,我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实在太累了。想不到魏芙一句也没有说我,就用这个音乐现场排练,为此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主创人员们呕心沥血,表演的阿姨妈妈甚至是婆婆奶奶们也是钢铁意志,她们除了保持超常的体能和精力外,还为穿出旗袍的韵味,为了美丽的体型,天天以番茄、黄瓜当主食。烈日炎炎下,她们每天坚持排练,为了台上精彩三分钟,台下打磨千遍不算多。
第29届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仪式前的文艺表演时段,浦东陆家嘴社区的海派秧歌“海上花”代表上海出演,在现场近十万观众,全世界41亿电视观众面前,展示了上海特有的风采,上海女人自信而灿烂的形象,广受欢迎。
秧歌舞,本是北方一统天下,而海派秧歌之所以能在这个大舞种中有了一席之地,就在于加入了上海的地域文化特色。因此,海派秧歌要长久地发展下去,还得努力挖掘“海派”这个宝藏。

“秧歌源于中国的北方农村,上海秧歌的诞生,这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可依据的,唯一只能在观念更新上去寻找它的合理性。”魏芙说道。
音乐可谓舞蹈的灵魂,南北音乐在旋律和风格上有明显的区别,因此音乐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海派秧歌音乐选用的基本素材,‘规定套路’大多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一些老歌曲或江浙一带的地方戏曲的曲牌作为素材进行创作改编,‘自选套路’则通过选择一些中国民间音乐元素加以重新创作。以这些群众耳熟能详的素材为创作的‘出发点’,然后进行变奏和拓展,扩容变形,从而使音乐显得既亲切又新鲜。”黄亚新总结介绍道,“在节奏上除了保持有一定的中国民族秧歌特色的基本节奏外,还把一些外国舞曲的节奏融入其中,如伦巴、恰恰、吉特巴、桑巴以及爵士节奏等,进一步体现出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海派文化的内涵和博大精深的艺术色彩。”
传统秧歌已经有了成熟、固定的舞蹈语汇,海派秧歌引入引用一些外来语汇以及新语汇的再造,起初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海派秧歌队在参加上海的舞蹈类比赛时,曾有专业编导提出:“这不就是我们在民间舞课上学的秧歌组合吗?你们说海派,海派的特征在哪里?”魏芙也意识到如果运用民歌联唱法的做法来运用舞蹈语汇的话,一套套的编下去,现有的语汇总有一天会用完,到时“只能炒冷饭了”。
“很多动作决不能再这么直接地引用嫁接,应该采用化合法的原理,让元素和元素重新组合,产生新的化学反应,产生新的成分结构。”魏芙举例道,海派秧歌第四套《吴越弄弦》的音乐运用了苏州评弹的曲牌,评弹的主要演奏器乐是琵琶和三弦,所以舞蹈中运用的道具有时是扇子,有时是意象化的琵琶,服装的设计用了陈逸飞画笔下的明清晚期的大襟长袄。“这套套路中有团扇和探戈头部动作的结合,改变了原来拿团扇女人羞羞答答的体态。为了体现健身功能,增加了用团扇敲打手臂、肩部的动作;为表现弄弦的主题,也设计了手指弹拨琴弦的个性化动作,增加色彩和趣味。”
上海是一个移民城市,上海的本土文化往往是“拿来主义”后形成的新文化。海纳百川的特征是一种优势,但也容易变成“没有自身特点”的“大杂烩”,因此如何找到上海的地域特色,形成上海的文化品牌,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话题,而海派秧歌在这方面的长期探索,具有借鉴意义。
“不能再去跳爷爷奶奶跳的秧歌了,我们需要新秧歌”
“首届东亚运动会”、“第三届全国农运会”、“第八届全运会”开幕式主创,“第五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开幕式、“第12届上海之春开幕式—水上音乐舞蹈晚会”、“上海市庆祝澳门回归直播晚会”总导演等等,魏芙操刀的晚会活动自己都数不过来。她自诩为“公关公司总经理”,因为许多运动会、艺术节的开幕式、闭幕式都找她。与此同时,她编排的舞剧、风情剧也有几十部。一直忙碌于各种隆重、受人瞩目的舞台,为何愿意下到基层扎根社区十来年呢?之前带着的都是长胳膊长腿的天仙般的专业舞者,为何甘愿耗费巨大的心力指导一群社区里业余的半老徐娘呢?事实上,魏芙坦率地承认,“一开始带着一个社区秧歌队去北京表演时,自己都感到有些难为情。”魏芙是北京舞蹈学院第一届编导班的学生,那是国内第一个有专业文凭的编导班,可谓“黄埔一期”。从中毕业的学生现都已是业界翘楚,要么做大型节目的导演,要么自己办学,像魏芙这样愿意从华丽的专业舞台跑到社区里“摸打滚爬”,为社区的阿姨、奶奶们编舞的,实属少见。因此,魏芙虽内心乐意,但对于外界的目光还是有些顾虑的。
然而,潘志涛却对她所做的,给予极大的肯定,认为很有意义。在看完海派秧歌的表演后,潘志涛曾激动地说,“我们需要这样的新秧歌,我们不能再去跳爷爷奶奶跳的秧歌了,上海的海派秧歌立志于传承和创新,这是我们这代人对中国民间舞做出的具有历史意义的贡献。”
魏芙清晰地记得,在北京舞蹈学院学习时,当时的舞蹈研究所专家胡尔岩在讲中国舞蹈史时曾说到:中国民间舞蹈发展中存在“断代”的问题。
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催生出了中国民族民间舞蹈这样的艺术瑰宝,然而,随着社会发展,城市化推进,一些由老艺人口述身教的传统民间舞蹈形式面临着断代和失传的问题。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当时的舞蹈学校老师,把‘水上漂’‘小白鞋’等民间老艺人的传承绝技收集抢救起来编成教材,编排了民间舞的课程。如今,这些老艺人的舞蹈是保留下来了,但是却缺乏后续发展。秧歌是中国舞中流行最广、引用最多的一个大舞种,因为它热情,奔放,拿现代语言来讲,是最富有动感的,能和时代的脉搏产生共振的一种肢体语言。所以从建国初期到文革时期,秧歌都作为了人民生活中重大庆典、文化活动的主要手段。但是在几十年的传承过程中,我们更多的是继承,而没有好好地去发展。很长一个时期它只能表现一种民风,但不能表现出这个时代已经发展和变化了的民情。”魏芙感慨道。

海派秧歌主创人员在讨论
在魏芙看来,“民间”过去往往以“土风”的概念来代之,而在社会城市化推进的过程中,“民间”这个概念今天可能应该解释为“流行”。“民间艺术”应该是来源于生活的最具生命力的一种认知和积累,它必须是与时俱进的。
因此,魏芙认为秧歌如果要发展,必须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地去寻找和创造新的语汇。而海派秧歌一直在这方面做着有效的尝试。除了引入恰恰、华尔兹、牛仔舞等外来的语汇外,也注重挖掘中国文化艺术这个宝藏,譬如将秧歌和戏曲相结合。
第五套海派秧歌《金风蝶韵》中音乐《梁祝》的旋律运用了原版越剧的曲牌“我家有个小九妹”。由此,魏芙突发奇想,那是否可以把一些戏曲小生的动作引用进来?“戏曲中小生持扇踱方步的动作在秧歌的舞蹈中仅出现过两次,但是观众觉得不陌生,很亲切,而且在秧歌里出现又觉得很新鲜。我认为现代人的审美情趣中,有一点是不能忽略的,有时一些反常规的动作设计只要符合逻辑,往往会达到意外的效果,让人有一种既觉得有些荒诞,但又能做到合乎情理地去接受,这是能解决审美疲劳的大问题的。”魏芙介绍道,在这一套路里,道具扇子已经化为蝴蝶的形象,因此可以引入更丰富的语汇,比如安徽花鼓灯的很多语汇,上海地区有限的民间舞素材——渔篮花鼓的素材,还有一些演绎蝶飞的再造语汇,收到了意外的效果。
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展演期间,海派秧歌团队在以前四套的基础上,创编了一台海派秧歌系列剧《春江花月夜》,五个章节表现了五个不同的特定的意境,也实践了海派秧歌和杂技艺术的跨界结合。接下来,团队还打算以魏芙的小说《秧歌·女人》为基础,排一部秧歌舞剧。

海派秧歌队去德国参加劳特巴赫市啤酒节演出,中间是劳特巴赫市市长
“海派秧歌也许一开始出现时有争议,被认为不伦不类,但是人民喜欢,喜闻乐见。它代表着城镇化了的民族民间舞蹈的新的产生。海派秧歌中融入了很多新元素,比如探戈,化成秧歌的步伐、身段,融入得蛮舒服,帅气。演员们穿着旗袍跳舞,也有着芭蕾舞长线条伸展的意识,穿着高跟鞋跳也有点似芭蕾舞演员掂着脚尖跳舞,这些潜移默化的吸收都非常好。”潘志涛评价道。
我问潘志涛,他力荐的海派秧歌队是参加奥运会开幕式仪式前表演的28个省市节目中唯一来自社区的群众业余团队,不会受到质疑,感到压力吗?潘志涛诚恳地回答道,在他眼里,不分专业和业余之分,“每个民族每个地方最优秀的代表,在我看来就是这方面的专业,我不按职业还是非职业来划分,只按水平来要求。”而最让潘志涛感到高兴的恰恰是海派秧歌产生于社区,而非专业院校、团体。因为一百年前,民间舞蹈就是在人民群众中产生、创造的,然后由专业人员将之升华。“海派秧歌符合这个艺术发展规律,是从健身秧歌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有着人民自发的强劲力量,更具有生命力,因此海派秧歌对我们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发展有积极意义,让我们传统的中国的宝贵财富萌发新的生命。”在潘志涛看来,海派秧歌的后续发展非常乐观,当然,要继续推广、完善、升华,还要假以时日,他建议上海的舞蹈工作者,除了向国外学习外,还要更加重视自己本土文化的挖掘,“华东各地区文化中、上海周边文化中的所有的舞蹈因素,都可以成为海派秧歌滋长的沃土。”
“编创海派秧歌可能是我一生中最有价值的事,能够对中国民族民间舞中最大的一个品种——秧歌有所推进,即便是贴钱我也要参与。”魏芙诚恳地对我说。排了那么多大型的舞蹈节目、策划了那么多的开幕式闭幕式,这些虽隆重华丽却都是昙花一现,只有这个海派秧歌已经流行了十年,而且还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如今,魏芙已获“上海地区非遗项目”“海派秧歌”第二代传人称号。
海派秧歌创作团队在十年内创编了五套规定套路,六套自选套路,第3套规定套路已成为国家体育总局全国推广套路,同时已列为全国群众体育健身品牌项目,上海市运动会单项比赛项目,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群众文化专项比赛。2010年大型海派秧歌《吴越弄弦》参加上海世博会闭幕式演出。2011年海派秧歌全国推广套路《紫竹聆风》参加了“我要上春晚”晚会。一些专业的舞者,比如上师大舞蹈专业的学生,一些当代舞蹈团的青年舞蹈演员也都跳起了海派秧歌,一般是业余奔向专业,而要让专业的混入业余,实属少见,可见海派秧歌的强大吸引力。受海派秧歌的启发,每两年陆家嘴街道还会举办一届上海浦东“陆家嘴金融城杯”国际民间民俗舞蹈大会,来自海内外的民间舞蹈团,汇聚这里展示各地最具本民族本地区传统文化特色的舞蹈。
“海派秧歌能在全国普及开来,太不简单了,太不容易了。”中国现代民族民间舞的奠基创始人、中国舞协名誉主席贾作光感叹道,“邓小平同志曾经说过,人民需要艺术,艺术更需要人民。人民是文艺工作者的母亲,所以我呢,是吃内蒙古人民草原母亲的乳汁成长起来的文艺工作者,我看到魏芙也在这方面努力,普及海派秧歌,特别强调上海的特色,不容易。希望舞蹈工作者能更好地向人民学习。”作为中国民间舞的泰斗,90多岁高龄的贾作光现在还是喜欢跟老百姓在一起,不管是在山沟,还是在边远地区,高兴时还会手舞足蹈,蹦蹦跳跳,人老心不老,他非常高兴地看到学生魏芙致力于普及推广群众性的舞蹈,并希望她能坚持下去。
金融城的“金字招牌”
海派秧歌已经流行了十年,那么创始人是谁呢?是陆家嘴金融城文化中心主任周新国。早在2001至2003年间,陆家嘴社区的舞蹈队参加了多次全国的健身秧歌大赛,且频频折桂夺冠。尤其是自己编创的自选动作更是得到了专家的肯定,被认为时尚,新颖,与众不同。
“想不到受到那么好的欢迎和评价,何不推出我们自己的健身品牌和活动项目?我们除了参与国家体育总局推广的秧歌外,也可以搞适合上海老百姓跳的秧歌。”周新国萌生了这么个想法,并想好了名字“海派秧歌”。这个点子得到了街道社区的支持。
于是在周新国的号召下,许多专业人士都被邀约到海派秧歌的创编队伍中来。当时是浦东新区文化艺术指导中心干部的黄亚新就是其中一位。
“聪明,有想法!”这是黄亚新对于周新国的第一印象,当时他第一次被邀请过来做音乐时,还比较困惑:秧歌怎么“海派”?为何不改编一下一些现成的音乐?
“不行,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音乐,而且要有江南特点、上海文化特色。”周新国强调道。
2003年年初第一套海派秧歌《茉莉飘香》终于诞生了,从作曲到编舞,海派秧歌融入了许多新元素。社区请来了体育、舞蹈方面的专家进行论证,然而,海派秧歌这个新生儿面对的是一片质疑声、批评声,这秧歌变味儿了,不伦不类,四不像,什么说法都有。
专家们一边倒的否定态度让周新国们有些始料未及,但是他们并未因此自我否定,而是执意前行,因为他们找到了坚强的后盾,就是群众。
第一套海派秧歌《茉莉飘香》推出后,受群众欢迎的程度也出乎社区预料。不仅是本社区和本市的居民群众或舞蹈爱好者对海派秧歌赞赏有加,纷纷主动要求参加学习培训,多个外省市的舞蹈爱好者也不断来电话索要教学光碟或来参加培训。社区舞蹈队则接二连三接到演出邀请,甚至一天当中得赶几个场子,比专业剧团还忙。
如今,陆家嘴社区文化中心花费不菲,特地设立了音乐工作室,但是早期为节省费用,都是黄亚新拿到江西他熟悉的一个朋友那里去做小样。有一天,他们制作完已经很晚,去赣江边兜风,远处飘来悦耳的音乐,一听,怎么那么熟悉?再仔细一听,这不是自己创作的海派秧歌的音乐嘛!那时正是海派秧歌第一套刚推出不久,想不到那么晚了,在江西赣江边的滨江大道上居然还有人在跳海派秧歌,黄亚新被感动了。以前写过很多的音乐作品,但演个几场,几十场就没有了,想不到这个海派秧歌的音乐可以流传那么广,他发现了其中的意义,原来“业余中也可以搞出大名堂。”
海派秧歌的问世迎来了两个“出乎预料”:一个来自专家,一个来自群众,陆家嘴社区选择相信后者。因为海派秧歌功能定位在于:让百姓在自娱自乐的舞蹈中达到健身的目的。
从2003年起,海派秧歌开始流行,随着第二、三、四、五套海派秧歌的推出,群众的学习热情更是一浪高过一浪,而且不再只是中老年人的晨练必修课,白领、娃娃们都加入进来。全国各地都可能听到海派秧歌动人的音乐,看到海派秧歌优美的舞姿。特别是在青岛山东胶州秧歌和东北秧歌的大本营,也涌动起海派秧歌的风潮。在青岛,群众艺术馆、文化指导单位专门发通知让全市各区县推广海派秧歌,那边老年大学的海派秧歌培训班一直人满为患。
“人们常说的‘推广’,那是需要‘推’了以后才有可能‘广’的,而海派秧歌似乎还没来得及大力地‘推’,它就已经‘广’了。”周新国的“军师”、浦东陆家嘴社区特聘文化指导员何庆和感慨道,“海派秧歌所包含的艺术表演欣赏、运动健身强体、娱乐社交休闲等多功能的体现,使之可以十分‘自在’地兼顾文化和体育两大领域。既上得了艺术殿堂大舞台,又下得了青草绿地大广场。‘鱼翅’和‘熊掌’由此兼得”。
2010年,在海派秧歌专业委员会基础上成立了上海市秧歌协会(省市级),“海派秧歌创作团队”,在全国和海外已成立了多个“海派秧歌推广基地”。同时,陆家嘴街道还积极承办“陆家嘴杯”秧歌邀请赛或专门的海派秧歌邀请赛,先后承办了数届上海国际艺术节群文项目海派秧歌的专项比赛,以及上海市秧歌比赛、长三角地区海派秧歌大赛、全国秧歌邀请赛和全国海派秧歌邀请赛。
一个小社区为何能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自创一个文化活动,且不惜余力地推广呢?这跟该社区有关领导的思路密切相关。
“上海浦东的发展日新月异,陆家嘴金融区域又处在浦东开发开放的最前沿。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充分发挥社区所处的地域优势,如何让文化发展、社区建设跟上浦东的发展,特别是与陆家嘴金融区域的建设发展,与国际金融中心建设同步。”周新国说道。因此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努力发展社区文化建设。近年来也是颇有成效,树立了多个文化品牌,比如:陆家嘴国际藏书票邀请赛,陆家嘴·金融城全国京剧票友演唱会,国际美术精品邀请展等。同时,陆家嘴金融中心合唱团也颇有名气,2011年初,这支由社区居民及陆家嘴金融、电信员工组成的近60名队员的社区合唱团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唱响。陆家嘴社区文联是上海市首家基层文联,成立于2010年。陆家嘴社区文联吸纳了众多会员单位,包括金融城500强单位,中国电信、工商银行等央企单位,东方明珠塔、国际会议中心等标志性的楼宇。在市文联的指导下,陆家嘴社区文联通过搭建公共文化平台,有效整合了金融城的文化资源,除了开展社区文化活动外,还针对楼宇中的白领需求设定了很多的活动。
当然,在陆家嘴社区自创的多个文化活动品牌中,海派秧歌被认为是最为成功最有影响的一个。
“过去也搞过很多活动,各种文艺演出和展览,也都很成功,但事后这些‘轰动’都只留在照片上。‘海派秧歌’与它们不同,它能走进老百姓的生活里。”去年,周新国被评为上海市公共文化先进个人,对于群众文化,他是颇有心得。
在海派秧歌研讨会上,专家们也认为,“海派秧歌的出现,在社区群众文化建设中起到了某种程度的引领示范作用,也说明由基层政府支持,由社区群众自创的文化活动样式得到了社会相当程度的认可。”

由于突出的群众文化建设,陆家嘴社区被国家文化部群图司和中国群文学会授予“全国群众文化先进社区”“全国群众体育先进社区”“全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等称号。遍布着钢筋水泥打造的高楼的陆家嘴,因为有了这些文化的“金字招牌”,变得更柔软、温暖了。
从“黄脸婆”到“太太”,从“药罐子”到“舞林高手”
在陆家嘴社区文化中心,排练了一个上午后,到了午休时刻,之前一直作为观众的我,找到了机会与这些阿姨们聊起来。“小时候我是在市工人文化宫学习舞蹈的,后来在上海人民电器厂工作,参加了单位的文艺小分队,当时厂里效益不好,45岁左右时我就内退了,在家闲着没事,就参加了我所居住的虹口区的社区组织的舞蹈活动,后来又参与了陆家嘴社区舞蹈队的活动,开始接触到海派秧歌,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队长史玛丽笑着说道。
事实上,海派秧歌队的队员很多都有舞蹈基础,小时候或在市东宫、西宫,或在市工人文化宫学习过舞蹈,有的还曾参加过红孩子艺术团,然而各种原因,他们的舞蹈梦“半路夭折”了,之后去了纺织厂、英雄金笔厂等。也有学医的,当幼儿园老师的,做保险的。退休之后,他们本想着通过舞蹈来健身,不料因各种机缘加入海派秧歌队后,开启了她们从未想过的精彩生活。一套接着一套的海派秧歌,越来越好看,让她们欲罢不能,而各种比赛、表演机会也给了她们极大的荣誉感。舞蹈再也不是跳跳玩玩那么简单了,成为了她们生活中的重中之重。
作为获奖“专业户”的海派秧歌队不但“吃香”还很“紧俏”,近些年来,不断被邀请参加各种文化活动的演出和各个级别的比赛,几乎到了应接不暇的程度。这样马不停蹄的高强度的表演和排练,对于五六十岁的老阿姨们来说并不容易,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腿肿那是常事,但她们咬牙坚持着。
“有时,凌晨一二点钟刚排完,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就爬起来化妆、出发。”
“有一次我们去金山打比赛,住在一个金山的宾馆里,房间非常小,没有办法一起排练,我们就分小组一遍遍练习动作。”
“我现在比上班时还忙,几乎天天出门,有时,家里人说我像出国了一样,叫都叫不回来。”
“家里人觉得我一旦要跳舞了,就六亲不认,什么事情都要靠边站。”队员们纷纷诉说着,嘴上说的虽是忙碌与辛苦,但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兴奋的表情。
陆佩霞的腿不太舒服,去医院检查,医生跟她一说,她就立马动手术了。她的老公很纳闷,又不是很严重,好端端的去开什么刀呢?“医生跟我说,如果你开刀,还有十年舞可以跳,不然就没办法跳舞了,我一听赶紧决定动手术了。”
在家人们的眼里,她们对海派秧歌的痴迷劲儿有时让人有些无法理解,原本温和的她们,有时也会变得“强势”“自我”起来。
退休后的潘慧凤现在在帮女儿带小孩,有时她老公会体谅地说,你去跳舞吧,我帮你带小孩。不过偶尔也会撂摊子。“那时,我也会赌气说,不带就不带,反正我都要去跳的。我觉得我们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跳海派秧歌能够磨练意志,也让我更加有自信心了。”
秧歌队的队员们大都已做了外婆,奶奶,不时需要帮忙照顾一下孙儿,她们就尽量安排好时间。魏芙也是如此,在为参加奥运的节目排练时,实在忙不过来,就把外孙带到了现场。有时为了照顾外孙,一些要去外地的会,她就想推脱,不料陆家嘴社区的领导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我们把你外孙的飞机票都已经买好了,一起去吧!”
“以前我一直在家里忙家务,现在要出来跳舞,有时家里就顾不上了,老公也会抱怨,我就会跟他说,你不要跟我板着个脸,你不板着脸,我会走,你板着脸,我也走,何必弄得那么不开心呢?女人要自己体贴自己,要有自己的追求。”谢春微笑着认真说道,当然嘴巴上虽硬,她还是会尽可能地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一早起来做好家务出门,晚上五点多到家就赶紧做饭,如果第二天有演出,她也会事先准备好第二天的饭菜。
五六十岁的年龄,正是上有老下有小,各种事情是纷繁不断,一般的家务事,也都能咬牙克服,但若遇到老人生病这类大事,则往往让她们万分纠结。
在为参加奥运会开幕式仪式前表演而积极排练时,顾美珍的母亲住进了医院,孝顺的顾美珍当时就想着不跳秧歌了,一直守在病榻旁。编导老师、社区领导都觉得可惜,希望她能够坚持一下。在家里人的支持下,顾美珍决定参加奥运会。2008年7月27号整个团队出发去北京,28号时,顾美珍接到电话,母亲过世了。伤心、悲痛、遗憾……各种情绪涌上来,如同小虫一样撕咬着她的心,她多想嚎啕大哭一场啊,但是她没有,而且也没把这件事告诉队友。直到过了两天有媒体过来采访,提起她家里的情况,顾美珍的眼泪立马下来了,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她的老母亲已经过世了。
“当时看到队友们来到北京都非常开心兴奋,我不想破坏这个气氛,就屏住没说,只是在房间里偷偷地哭。”在排练厅,顾美珍道出了心里话。
“现在回想一下,会觉得遗憾吗?”我问道。
“肯定是非常遗憾的,但是如果我不去奥运会的话也是一种遗憾……”话还未说完,顾美珍的眼眶就湿润了。
“我也碰到这样的情况。”一旁的江国敏有所触动,也打开了话匣,“我老爸在医院开好刀后就在那儿等我,他对家里人说,小妹二号就从澳门回来看我了,但是我二号回来之后,三号要接受采访,四号又要去演出,我想着等四号演出结束后去看爸爸,不料爸爸就先走了。虽然跳舞上我没有遗憾了,但是对家里人还是蛮遗憾的。”
拥有了众多的荣誉,也饱尝着一言难尽的遗憾,在我们外人看来,不禁有些疑惑,跳海派秧歌就那么重要吗?“是的,这是我们的精神支柱。”这是她们的回答。
“以前我去参加聚会时,我老公的朋友们都会笑着说,明星来了,明星来了。”魏芬有些骄傲地说道,笑得很开心。然而,一旁的魏芙告诉我,她前一段时间刚经历了一个特别大的打击。去年,得知外孙女患了重病,他们全家都非常焦急,尽心地照顾。一天,魏芬的老公开车在高速公路上,因太过疲惫,体力不支一下子撞在路边护栏上……外孙女得病,老公忽然就走了,这是多大的双重打击啊,一向乐观爽朗的魏芬变得很消沉。
“我的老公是做红木生意的,他走了就没有人打理生意了,我就对魏老师、队友们说,我不能来跳舞了,要去做生意,挣了钱来赞助你们。不过后来我觉得做生意没劲,在队友们的安慰劝说下,又回来了,一边做生意一边坚持跳舞。”提起伤心事,魏芬又泪流满面,一旁的队友赶忙贴心地递给她纸巾。
当命运给她们一个个毫无防备的残忍的重击时,舞蹈和朝夕相处的队友成为了她们支撑下去的“拐杖”。在这个舞蹈队中,还有一位队友原本生活美满,夫妻恩爱,不料老公忽然过世了,提起这事时,原本笑着的她一下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没有再问下去,再痛苦的经历也是过去时,重要的是现在的她们陶醉在海派秧歌中,满面春风,充满活力。
如今,因为年龄、身体等缘故,一批老队员退下了,现在正排练着的海派秧歌队中,有一半是从二队新选拔上来的队员,金朝就是其中一位,她也是队里最年轻的,45岁。金朝是北京人,老公是新加坡人,做房地产生意,几年前,来到上海定居后,金朝就在家做全职太太,相夫教子。
“我生了三个小孩,大女儿现在已经21岁了,以前我觉得只要照顾好小孩就完成生活目标了,所以不太注重自己的形象,但接触海派秧歌后就不同了,要追求美了,开始注意外观,包括减肥,朋友们都觉得我越来越年轻了。所以跳舞之前我是黄脸婆,跳舞之后我成为太太了。”金朝笑着说道。不过,她也坦言,刚开始接触海派秧歌时,并不太接受,“我是北方人,性格比较直爽,在新加坡时学的又是排舞,动律比较强,我就觉得海派秧歌太妩媚。但真正开始进入后,我发现音乐好优美,让人能安静下来,舞蹈很有味道,有些小资、小作的感觉,比较收敛。”喜欢上了海派秧歌后,金朝发现自己的性格也有了很大变化,“以前我的性格有点像男孩子,比较硬,缺少软的部分。走路也是蹬蹬蹬地笔直往前走,学跳了海派秧歌后,我知道了女人要怎么表现美的地方,我的老公也觉得我变温柔了,不像以前对孩子比较凶,说话比较婉转了。”
在表演时,金朝一脸灿烂的笑容引人注目,“其实我真感觉是赚到了,来这个地方,不用花钱,还学到那么专业的东西,有那么专业的老师,我真的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我很珍惜这个机会。”
在排练厅,史玛丽与几个老队员并没有参与表演,而是当起了队里的小老师。史玛丽告诉我,退休之前,她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请病假去医院,跳舞后,身体好了,性格也从内向变得外向了,尤其是被任命为队长后,各方面能力有了很大提高。她还与几个老队员一起参加了三期静安区的编导培训班,考出了二级裁判证书。“这些老队员年纪也逐渐大了,可能再过几年就跳不动了,她们需要学习教学,同时也要学会一些舞蹈的编排。”魏芙说道。
排练厅的窗外,远处金融城的标志性高楼林立,而近处则是很生活化的低矮公房,一群家养的鸽子在空中盘旋、飞翔,如同这里翩翩起舞的舞者。我想,如果我没有走进这里,可能就看不到高楼包围下的另一番风景。同样的,如果这些舞者没有遇到海派秧歌,她们可能就是一个个面对着身体衰老而惶恐,面对着疲惫生活而叹息,面对着重大变故而悲伤的老人。幸运的是,她们享受着海派秧歌,在原本要走人生下坡路的时刻,找到了神奇的火种,为自己绽放了梦里都不曾想到的生命奇迹。这不就是艺术的真谛吗?这不就是文明社会要为居民营造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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