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是在新闻联播里看到这一消息的。“千年大计,国家大事”这样重有千钧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如一朵突然爆响的烟花,炸开五彩缤纷的强光。2017年4月1日晚上,河北雄安新区的降生如此盛大而恢弘,家乡人深深记住了它的生日,记住了那些欢呼与鞭炮声中对于一个新生命的期盼与憧憬。
一
人们蓦然发现,其实早在4月1日雄安的生日之前半个月,雄县、容城、安新三县村庄就已经纷纷迎来热情的队伍——管控工作组。工作人员都是三县的基层工作者,他们大多来自村庄,在村庄里长大,村庄里有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有他们从小玩的泥巴和木头枪。他们走街串巷,摸排村庄与村民的情况;他们到各家各户串门,访贫问苦。他们此行,有一个艰巨的任务,要求所有的村民“不增一砖一瓦”。最初,翻盖新房子的村民懵懵懂懂,待到雄安新区呱呱坠地,翻腾起历史和时代的巨大浪花之际,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消息霎时卷起千堆雪,其中最汹涌的浪花就是房子。管控之前,容城县刘合庄村的老刘拿出全部积蓄,正在翻盖自家破旧的房屋。他将年迈的父母送到同村本家亲戚那里借住,在卖菜的三马车上搭个帐篷,和媳妇儿子天天挤在三马车里过夜,盼着新房子盖好赶紧搬进去,也好给儿子说个媳妇。如今家里房子不让盖,住什么?拆迁的时候不给安置房怎么办?焦虑的老刘夜里开始偷偷盖房子。
面对这样的情况,工作组也犯了难:老刘又不想着占国家的便宜,人家这是刚需啊!可现在规定不增一砖一瓦,为避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刀切是必须的。工作组组长老张是位老党员,他首先找到村委会,了解谁家有闲置房子,协调低价租给老刘。其次解决租金问题,老张率先表态自己捐助一部分,工作组组员也纷纷掏腰包,凑齐了一年的租房费用。村委会委员见状纷纷表示如果继续管控,接下来的租房费用村里帮助解决一部分。黄昏时分,村庄里飘荡着缕缕饭菜的香味,老张跟老刘坐在三马车里促膝长谈:“想想这么多年,没有共产党怎么能过上如今这吃穿不愁的日子?所以呀,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将来村子拆迁,肯定不会让你没房子住的!如今咱这地方可是雄安新区了,咱也就暂时需要克服点困难,以后肯定是样样都好,还愁儿子娶媳妇?不定多少人都想着嫁进来呢!以后缺什么短什么尽管跟我提,我都给你想办法解决!”老张面容黝黑,长期下基层与村民在田间地头攀谈,比农民还像农民。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讲下来,善良实在的老刘心里热乎乎的,马上表态:“那你们把这几层砖拆了吧!我保证不再盖了!”
像老刘这样的人家,有个专有名词,叫“在建停工户”。加上雄安新区设立后被托管的周边乡镇,雄安三县共有六百四十个村庄,每个村都有不止一家在建停工户。管控工作组的工作人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些工作人员大多是被村庄奶大的孩子,谁不知道房子对乡亲们的重要性?有些工作人员的父辈就是某个村庄的在建停工户,“感同身受”四个字在他们眼前不是字,一笔一画都是父老乡亲脸上一条条纵横的皱纹,是头上一根根耸立的白发。他们蹲在或刚刚夯实了地基或盖了一半的房子或已经全部盖好就差安装门窗的房子面前,递一颗烟给户主,张嘴就是浓浓的乡音:“我说,叔,我也盼着咱这房子能盖起来……”话匣子打开,说说老人,说说孩子,说说种地、挣钱,说说这几十年的不容易,七拐八绕,再说说新区,“高端智慧、水城共融”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大都是这样的内容:“以后咱们这里呀,就是大城市了,咱都住进漂亮的楼房,谁也不能看不起咱土老包子了。到处是树,是花,是小桥流水,咱也过过城里人的生活,没事儿逛逛公园,哄哄孙子。大医院、大学都要建,看病不发愁了,孩子们上学不发愁了,也不用去外地打工了,大公司大企业遍地都是,好日子在后头呢!”
看着管控工作组的队员们奔波劳碌的身影,乡亲们咬着牙克服各种各样的困难,用日复一日的坚定不增一砖一瓦。雄安的管控局面稳定了。管控工作组的名字迅速成为历史,他们继续留在村庄为村民服务,名字叫驻村工作组。
二
时间很快由春暖花开来到了盛夏,驻村工作组华丽变身“草帽哥”。他们个个头戴草帽,俯下身子,帮助村民收小麦、种玉米。这些从冬暖夏凉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大多也是在村庄里土生土长的雄安本地人,但多年的伏案工作让他们的手不再粗糙,从笔杆子又到锄把子,再拾起农活儿,还是很快晒伤了脸,磨破了手。又苦又累,挥汗如雨,他们想的是,雄安新区的设立使得父老乡亲们就要离开这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了,这些土地都是他们的命根子啊!比起乡亲们壮士断腕一般的痛,这点苦和累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不仅行走在田间地头,还深入到困难群众家中,问民情、解民意、助民困,被老百姓亲切地称为暖心“草帽哥”。2018年,又一个盛夏到来,“草帽哥”的身影活跃在田间地头之际,容城县政法委的大阴在东庄村驻村已经一年又三个月了。在这四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他认识村里的每一条胡同,熟悉村里的每一户人家,叫得上村里每一个人的名字,所有的村民,无论老老少少,都装在他的心里,他与东庄村干部群众真正成了没有血缘的一家人。
村里贫困户老李的女儿小李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这一年高考,被北方学院录取。大阴争取了单位的助学款,随后又联系了统战部门针对贫困户子女应届大学生的帮扶基金。他详细咨询,帮助小李打印填写审核表,完善资料,联系签章……
走访困难户时,大阴发现大李的小儿子患有先天唇腭裂。经与村干部沟通,得知他的二儿子也是这种病,前几年做过缝合手术,小儿子出生后又患有这种病,因家庭困难所限,大李不愿再给孩子治疗。每每看见这孩子,大阴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他多次找到大李做思想工作:“孩子长大后会对自己的外貌越来越在意,甚至成年以后心理极有可能发生扭曲,严重影响他的人生。而且随着年龄增长,以后即使想做手术也会更加困难。如今大家一起想办法,怎么也要给孩子做手术。”一趟趟劝说,大李思想疏通了。大阴通过亲朋好友以及卫生系统、红十字会、残联等各级单位,打听遍了也没有确切的免费救治唇腭裂项目,只有抱希望于久有耳闻的嫣然天使基金。后来得知计生协线上有资助贫困人口救治唇腭裂的名额,但费尽心思报名,却在漫长的等待过后落空了。由于战线拉得长,希望又显渺茫,大李的心气儿小了。坎坷曲折的求助之路,让大阴常常彻夜难眠。正值上级安排科局单位对口帮扶贫困户,帮扶大李的领导同样古道热肠,经过一起沟通和互相鼓劲,终于联系上北京嫣然天使基金,得到确切的申请方式。之后,大阴替没什么文化的大李下载并填写好申请表,整理了申请手术所需的繁杂资料,办妥了所有手续,最终顺利通过嫣然天使基金方面的审核,孩子的救助项目手术档案转到手术医院。大阴说,真心盼望孩子变得英俊和自信!
一路走来,大阴是无数驻村工作队员的缩影。每个驻村工作队员都有着数不清的故事,这些细小却入心的感人故事正在一笔一笔为雄安描绘更加美丽的光彩。
三
2019年9月10日,雄安新区召开征迁动员大会,雄县关李马浒村、佐各庄村,容城县河西村、龚庄村,安新县小王营村、西阳村,三县六个首批重点村征迁安置工作进入倒计时。这些村庄的“草帽哥”帮助农户忙完了麦收,刚刚摘下那一顶顶大大的草帽,就穿起了征迁工作的红马甲,驻村工作组改名叫征迁工作组,化身“帮大哥”“搬家队”。
刻不容缓的时间节点,千头万绪的征迁工作,工作队员从年轻小伙儿到早过知天命之年的大叔们都是铁打的汉子,柔弱的女性也都练成了巾帼英雄,个个是“拼命三郎”。在没日没夜繁重的劳动量面前,不能定时吃饭,不能按时睡觉,脚磨出了泡、腿疼得打不了弯、眼睛熬红了、嗓子冒烟了……很多人带病坚持工作成为常态。
哪个村里都有不舍家园说什么也不肯搬的乡亲,有对赔偿方案不满意的村民,有县乡村各部门无法界定的责任,有历史遗留问题导致的家庭纠纷,有争夺父母耕地赔偿款的亲兄弟……面对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问题,征迁工作队员们没日没夜攻坚克难,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口干舌燥嘴角起泡,换得的是村民们陆续签字搬家。他们又协同村委会给找好免费搬家的人和车,帮忙把东西搬车上,又帮忙搬去租的房子,让群众省力省心。
面对老两口舍不得自己养的鸡这样细微的事,征迁工作队员把老两口接到自家地里,这里养了几十只鸡、大鹅,“大妈,您的鸡我买了,和我的这些鸡放在一起!”这一下,老两口终于放了心:“这家我们搬!可这鸡一定不要宰,不要卖!”“好,好!”俩老人看着多日来如同亲人一样的小伙子,心里热乎乎的。
小到一袋盐一颗糖,大到征迁户家里拆除下来的门窗,在建停工户的钢筋水泥和砖石,征迁工作队员们事无巨细,全部都帮助解决。上了岁数越来越感性的大爷大妈们,看见征迁队员每天到各家各户做工作,忙得脚不沾地,抽个空就拉着他们进屋喝口水:“你们这些孩子2017年就来了,这几年也够累的,看着你们就心疼。你们放心,我们都会按时搬迁腾退,给雄安建设出力!”
征迁户们搬走了,工作队员也时刻牵挂着,尽量抽时间到租房的地方去看望。
夕照柔和绵长,照耀着征迁工作队员们坚实的脚步,也映射在他们的脸庞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这些雄安基层工作人员,在征迁群众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迎着夕阳归去,又将迎着明天的朝阳继续出发。
四
在容城县朱庄村一处老房子里,金金玉看到姜政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是个好人。我还是得说,这真是个好人。他总是说,婶儿有什么事儿你就找我,你给我打个电话发个微信,我马上就到。哪用我老找他呀,什么事儿他都替我们想着。我可没少打扰他,他从来不嫌烦。为搬家的事儿,他一句话,婶儿你不用管了,我给你找个车。他们帮着搬东西,可受累了,比自己的活儿还上心呢。”现年五十七岁的金金玉是南文村村民,姜政于2021年5月底被抽调为南文村回迁工作队员。金金玉的丈夫曹胜民今年已七十一岁,身体不好,常年坐轮椅,最近又患了脑血栓,失去语言表达能力。金金玉的小叔子曹胜田排行老二,今年六十九岁,一直单身,身体也不好,常年吃精神类药物。金金玉的儿子曹建新在外打工,补贴家用。平时,曹胜民、金金玉和曹胜田三口人住在一起。姜政心疼这个特殊的家庭,自从接手回迁工作开始,就对这家人特别上心。南文村于2019年整体征迁,金金玉家就搬到了白沟租房住。2021年8月初,房租到期,因面临回迁,短期续租房东不同意,只好搬家。金金玉女儿远嫁,儿子在安徽打工,当时是疫情高风险地区,回不来。姜政说:“孩子回不来,指谁呢?第一想到的肯定是政府。于公于私我都要帮他们。”为帮助金金玉家从白沟搬到容城县朱庄村,姜政忙前忙后,处处妥善安排。当时因疫情原因,进入雄安新区需出示48小时内核酸检测证明。8月9日搬家,8月8日姜政就告诉三个老人都去做核酸检测。因为曹胜民坐轮椅,行动不便,做核酸检测的路又堵了一公里多,那天阳光酷烈,路上没树木,一点荫凉都没有,姜政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二十多分钟。他戏说:“我感觉我脚面都晒熟了。”
8月9日,姜政雇了车,车费五百元,人工费三百元,一共八百元。姜政当时就转给老板了。他说我怎么都能省出这点钱,但是对这一家人来说,这点钱就很重要。他和回迁工作组组长刘新惠一起将家具一件件抬上车,到了朱庄村再一件件抬下来。路上堵车,下午近两点才到朱庄村,姜政安排司机去吃饭。金金玉看着姜政他们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塞给姜政二百块钱,说你们也吃饭去吧。姜政心说她这么困难,掏这钱不定心里多疼呢,忙说不用不用,走的时候姜政把钱从窗户里给他们塞进去了。曹胜田感激地说:“小姜帮忙搬家,感动得我掉眼泪。这真是党培养出来的好干部,是模范啊。一般人谁管这个呀。”
姜政家就在容城县农村,见到回迁户的父老乡亲他总是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年纪大点的叫大伯,年轻点的叫叔。下乡回来,领导笑问,今天有什么收获吗?姜政就笑说,又收获了一批叔叔大伯。
姜政共包回迁户十八户,没有任何两户租住在同一个村或小区,没有一个住址是重复的,十八户十八个地方。最远的一户在定兴谭城。去定兴那次,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雨。那户人家给发的位置偏离很严重。回迁工作组组长刘新惠和姜政一起去,导航导到目的地,是一个小野树林。下车之后,是一条小土路。两人走着进去,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联系。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来到村里。雨后村里的砖路,长了很多青苔,湿滑难走,两人好几次差点滑倒。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到那户人家,已经走了三公里多。回迁户看着两位远道而来的工作人员,眼睛都湿润了。
管控工作组——驻村工作组——征迁工作组——回迁工作组,雄安新区设立以来,这些由基层工作人员组成的队伍一步步摆渡着雄安的村庄和群众,将村庄摆渡到容东片区、雄安郊野公园、容西片区……将群众从农房摆渡到租住房,再从租住房摆渡到安置房。一步一步都是夯实的脚印,没有节假日,没有下班的概念,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付出,为雄安大规模建设做好了各项准备。从一张张美丽景观的蓝图,到生态文明观在雄安落地生根,雄安摆渡人前赴后继的脚印已经成为被奏响的乐章,在汗水与乡情的琴弦中升起更高昂的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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