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女上坝
那一年,六个女孩扑向塞罕坝——一个家徒四壁的母亲
她们吃窝头,喝冷水,住土坯房
寒风刺破薄墙,深入骨髓
上牙打下牙,狼群四处逡巡
一不小心就和它撞个满怀
狼爪搭在一个女孩的肩膀上
她屏住呼吸,不敢回头
甚至不敢颤栗……如同峭壁上
一块松动的石头
危险在头顶,也在脚下
她们有滦河的泪水,寒夜的悲伤
她们是一块发光的铁
纹丝不动,铸进了塞罕坝的胸膛
多年以后,她们融入绿色
把苦难刻进了时光的年轮
当“地球卫士奖”诞生在高高的领奖台上
“中国绿”赢得了全世界
陈彦娴老人湿了眼眶……
如果时光倒流,我还会带着姐妹们
一起来,那一年,我们放弃了
高考。那一年的塞罕坝——
冰天、雪地,狂风不止……
塞罕坝的云
1962年秋天,天空飘着两朵云一朵叫丁克仁,一朵叫塞罕坝
是祖国召唤的风,让他们相遇
而且毫无防备地融为一体
一口“小黑锅”并没有使他产生怨恨
而像一株幼苗,顶着风雨严寒
摇摇晃晃地成长
他钻林子,检查每棵树苗长势
钻进去就是一整天
攻克了盐碱地,引进了落叶松
解决了山间育苗与全光育苗的难题
让高瘦的苗子,变得容易成活
十一个月后,他回到家里
火炕上,多出一个蹒跚走路的女儿
他伸出双手,试图抱起她
女儿恐惧,躲闪,大哭
摔倒在窗台上。她额头上的疤
成了他心底的伤痕
他双手抱头,蹲在炕沿底下
一条河流,爆发了一场洪水
狂涛卷着内疚和亏欠
冲破堤岸,一泻千里
围场社会工
当你把惊讶洒落在林海之上,像天女散花
我相信,你绝不会想到那些
低于泥土的人
一个共同的名字:围场社会工
他们带着被褥、胶鞋和皮帽子
而我的爷爷太穷,一个人空着手
他们住在自己搭的马架子窝棚
夜晚的地窨子,是天上最晦暗的星空
他们风雨无阻,几个月
甚至一年不回家。男人们光脊背
穿短裤,一天挖七亩树坑
他们沉默得像一块块不说话的石头
妇女们脱下自己的粗布衣遮盖幼苗
当暴雨夹杂着冰雹倾泻下来
围场老百姓,用汗水、血液和苦难
浇灌出今天蓬勃而神圣的塞罕坝
他们用一锨一镐刨出了塞罕坝林海
也埋下了痛苦和遗憾
我爷爷返回家时,他的母亲
已离开了人世,爷爷蹲在夜色的
阴影里哭泣,像一团抖动的夜幕
第一所学校
一间库房,腾出零乱的杂物一块冷而空的荒地
坐下十一个孩子,分成四个年级
没有桌凳,没有黑板,甚至
没有老师。一切都被临时命名
一块木板是板凳和讲台
黑板是食堂闲置的面板,用
墨汁刷黑,老师是从一线
退下来的老寒腿
不要提音乐,美术,或其它课程
更不要提“专业”这个词
几百个孩子从这里陆续完成了学业
他们没有一个考上大学
而他们的父母,几乎
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
孩子们就像风里的沙粒,身不由己
他们被父母带进这荒芜的高地
就预示着把一生
都埋进了塞罕坝的风雪里
两块月饼
他们的中秋节,只有两块月饼在怀里揣着,久违的香气
考验着每个人的意志
一年了,每天都是莜面窝窝黑馒头
它们在嘴里打着滚,难以下咽
八月十四那天,工间休息
七八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他们
郑重地围坐在树苗的空隙
用沾满泥土的手,掏出
纸包纸裹的两块月饼
望着天空轻飘的云朵
大家齐声喊:一、二、三
风卷残云,两块月饼顿时下肚
他们脸上浮起满足而红润的花朵
树苗被映衬得更绿
他们是塞罕坝第一代创业者
他们是一群孩子,他们
来自遥远的城市和乡村,那里
一轮明月
正照着明媚的大地和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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