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志刚的《滹沱人家》是河北省作协和中国作协重点扶持的反映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作者经过六年的辛勤劳作,六易其稿,在2021年5月定稿,2022年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业界评论,这部作品描写了“生活的本来样子”。
《滹沱人家》这部作品读毕,总体印象有这样三点:一是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子”描写生活。虽然文学创作是通过主观反映客观,但这并不意味着作家可以凭借自己的主观认识随意地过滤、剪裁生活。那样的作品往往失之于理念化或概念化。而这部作品让人看到了真实具体的生活,没有理念化之虞。二是从写事转向写人物,特点是侧重展现人物群像。尤其是上篇,很难说谁是“一号人物”。通过不同人物的不同生存状况及其命运,即通过人物群像的“共时性”呈现特定时代的特定生活,从而使作品具有了较为广阔的空间感和丰富性。三是在李新运和赵瑞霞身上孕育着生活的本质和时代精神。小说的上下两篇,分别写了两个不同的时代。社会复杂异常,存在着多重矛盾相互缠绕相互交织。人们虽然为生计、为赚钱而奔忙,道德滑坡、人心不古,但在新运和瑞霞身上,附着了深潜的时代精神。他们求新求变永不言败,不服输,不故步自封,并善于把握先机。其勇于同恶势力斗争,致富不忘乡梓,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正是这个万花筒般的现实生活中最本质的时代精神。
当然,你并没有把新运写成完人。比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忙着赚钱,赚钱,而忽略了亲情;一度受虚拟世界的诱惑而沉迷于其中,由于自己的狭隘自私怀疑瑞霞和老同学的关系,深深地伤害了她,好在新运能够通过自我反思而自救。
感谢您对《滹沱人家》进行的全面点评。我开始动笔时就想着把那段生活和人情世故及生存状态如实写出来,避免概念化。那段生活在我记忆里太深刻了,也许还没有表现好,但对土地的感情却是真挚的。
你的第一部长篇《天天都有大太阳》有人为的痕迹,《滹沱人家》没有,这是一大进步。
《滹沱人家》我是按生活规律来写,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表达生活真实的感受。艺术就应该这样,写真实的感情。
但如何理解“生活的本来样子”呢?没有概念化就接近了“生活的本来样子”,仅仅这样认为恐怕是不够的。
康志刚:这个问题也是我在写作时面临的问题。从我本意上是要还原那段生活,但在写作时就不是这样了,文字中会融进我的感情,还有对那一历史时期人情世故的理解,也就是说,这是我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构筑的一个艺术世界。我回过头来看,感觉非常有意思,里面的人物我似曾相识,但又不是我故乡的哪一位,而场景却是真的,他们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演绎着悲喜人生。我想,是不是小说这种艺术形式都是这种情况呢?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我把人物内心及人性的复杂写出来了,是按生活本身的规律及逻辑写的,而不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想法去写,想让人物怎样就怎样,不顾及人物本身性格及思想意识,甚至把作者想表达的生硬地加在人物身上。这样就理性大于形象,让人感到虚假,也就是概念化了。正如您思考的,这篇小说有我对那段历史与生活的沉淀与反思。上篇,不但写那代人曾经多么诗意地生活过,还写了当时的风貌,他们为生存而进行内心的挣扎,甚至不得不服从于“权势”,当时乡村所特有的道德秩序。同时,也写了人的欲望。
正是人的贪欲,对物质生活的过度追求,才破坏了原生态的自然之美,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当然,在金钱至上的时候,人的自私和贪欲也在最大化,社会变得更加复杂。我就在下篇把这样的东西写出来。我想通过这个小说,来表现人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形态。还有,我有意识地写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把大自然的静态美,与人内心欲望的躁动形成对比,这个与我童年时的生活环境有关,也是我对时代所产生的一种忧虑。
你从一个写作者的切身体会中回答了这个问题。在文学作品中,所谓“生活的本来样子”,不是对生活的实录或照搬照抄,而是融入了见解与情感体验。上述看法很好,我赞同。但我还要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主观虚构的艺术世界,能让人觉得是“生活的本来样子”呢?
我想,这是不是就涉及到了艺术和生活的关系了。小说是我虚构的,但它是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虚构的,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按照生活自身的逻辑和发展规律来的。几乎每个人物都有生活原型。在我很小的时候,一些人物就触动过我。当然,那时还不可能产生将他们写出来的想法,只是在心灵上产生某种契合,因此就刻在了心上。我这些感受都是属于“原生态”的,因为那是在用一双童稚的目光观察和感受。当时面对一方池塘,一片水草,还有夕阳下的稻田,我产生过将来当画家,把它们画下来的想法。在创作这部小说时,我有个很天真的想法:让那些消失的泉水与小河,在我的作品中流淌。这让我想起绘画大师徐悲鸿画的骏马图,还有齐白石笔下的白菜,比生活中的实物更生动更具有美感。艺术创作也是在发现生活之美与创造美。
我们的讨论很有意思,也越来越深入了。我认为多提问题能够澄清许多模糊认识,有利于创作。
是的,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更好地感受它。正因为对这段生活非常熟悉,又经过了几十年的沉淀,也可以说是在反思与回味当年的生活,这样看得就比较清楚了。在选取生活素材时,也就比较挑剔了。我的理解,对生活的高度概括,打个比方,就像沙里淘金,只有提炼出生活的“金子”,才能映亮读者心灵,才能提升整部作品的品质。
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只是行文中感性描述较多,理性概括尚欠。这大概与作家善于形象思维有关吧?当然这不算缺点。
说得很对。说到了我的要害。世界上的文学经典,形象感和理性思考都很饱满,如同电池的两极,缺一不可。在理性概括上,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欠缺。这也许和我的文学视野有关。
理性思考是必要的,但对创作来说,理性思考一般都伴随着对具体形象的思考,理性思考和具体形象是有机结合在一起的,并不能是两张皮。
我们讨论什么是“生活的本来样子”很有意义。就文学作品而言,描写的是具体的现象,但它同时又是某种本质的体现,也即“具象中的抽象”。如果不是已经抽象化了的具象,就是通常认为的“自然主义”;如果理性认识或本质游离于具体形象之外,就会导致理念大于形象,即概念化。是故自然主义多系现象罗列而不能深刻地揭示本质,而概念化的作品导致概念与形象分离,所以都不是“生活的本来样子”。前些年,“反本质主义”大行其道,他们否认事物“本质”的存在,提出了所谓“本质悬置”论。作为作家,其任务和职责就是透过千头万绪的生活发现和把握到它的本质,并让本质性的东西在个别中体现出来。正因为“本质”是人的主观发现,我们应该高度重视作家在创作中所发挥的“主体性”作用。
和您交流获益匪浅。小说创作中“具象中的抽象”,切中要害。这对我今后的创作很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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