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明的茶叶,焦村的伞,乌石的奇人几箩筐。这是猷州古邑流传甚广的民谣。蒋仕筏,字济苍,号野狐山人,乌石人氏,算是一个奇人。
仕筏少小家贫,不知是遗传还是营养不良,读初中时,人瘦得像根葵花秆儿,却顶着个葵花盘似的大脑袋。数学老师说他脑沟回跟脑袋成反比例,各门功课一塌糊涂。只有美术老师刘平把蒋仕筏当成香饽饽,说,这小子有异秉!
刘平是上海下放知青,父亲是美术学院教授,幼承家学,画得一手好画。一次,刘老师在课堂上讲达芬奇画蛋的故事,蒋仕筏在课桌下面搞小动作,刘老师蹬蹬几步过来揪住了他的耳朵,练习簿和铅笔头啪啪落地,刘老师捡起一看,傻眼了!纸上画着一个活灵活现的自己!刘老师大喜过望,从此把蒋仕筏心肝宝贝样供起来,教他写生,画素描,画石膏像……蒋仕筏这条漂荡在臭水沟里的小船终于觅到了人生的航向,向更广阔的江河湖海扬帆而去。
画画是个烧钱的行当。蒋仕筏上学交几块钱的学杂费都是娘老子从鸡屁眼里抠出来的,哪里供得起他学这个!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小仕筏先是在邻居家的鸡窝里小打小闹,偷鸡蛋卖给公社食品站,渐渐胆子玩大了,一次竟约了几个不长进的同学用马虎帽蒙了脸,半路上绑架了自己在粮站当会计的亲姐夫,逼姐夫掏钱。姐夫是个“妻管严”,里外摸索了半天,才掏出几个钢镚儿,仕筏一气之下把姐夫踹进了路边水塘里,幸亏水不深。事后报案,派出所一查,竟是小舅子带头干的!又都是未成年人,这事便不了了之。
蒋仕筏没能考上高中,刘老师早回上海了,谁也帮不上他的忙,只好回家务农。过了些年,出现了打工潮,仕筏也被潮水裹挟着去了南方。他身单力薄,在建筑工地上干粗活吃不消,只好偷奸使滑。老板有个老娘,几乎天天往工地上跑,一是出来散心,二是帮儿子监工。仕筏的一举一动都被老太太看在眼里,老太太全学给儿子,老板冷笑道,开工资的时候,您再看他的怂样吧!不想还没到开工资的日子,老太太突发脑溢血过世了,老板悲痛欲绝,哭嚎着天天想着挣钱,竟忘了带老娘去一趟照相馆!蒋仕筏闻言,不失时机地把一幅偷着画的老太太的肖像递了上去。老板左看右看,哭了笑,笑了哭,说,像!太像了!你小子在我这里干,是大材小用,明珠暗投啊!慷慨地拿出三千元以表酬谢。
蒋仕筏带着这笔钱回到了老家,坐吃山空了一段时间,娘老子天天唠叨着要他学手艺。砖匠,木匠,铁匠,都是力气活,仕筏有自知之明,自己吃不了那个苦。就学油漆匠,活计松快些,器具上画些花花草草、飞禽走兽、仕女神仙,主人家喜欢,又可让自己大显身手。哪料到,娘老子搭了一桌拜师酒,仕筏漆匠没学三天,浑身长满了漆疮,奇痒难耐,出门能把鬼吓活!仕筏就又在娘老子的白眼和唉叹声里吃起了闲饭。
过了一段时间,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经高人指点,蒋仕筏在镇街上租了个门面,“天真岁月”画店正式开张营业。一连数日,仕筏没揽到一笔生意,倒是隔壁的蒙娜丽莎照相馆门庭若市,笑语声喧。他正疑惑,见一个当年的同学马丽袅娜地走过来,忙上前搭讪道,马丽,不愧是校花啊!几年不见,更出落得珠圆玉润了。要不要画张像,把美永远定格在青春年华?!
马丽撇着嘴答道,你画的有照相机照得漂亮、逼真?价钱还死贵!
如一声炸雷轰顶,蒋仕筏又一脚掉进了冰窟窿里……
画店倚里歪斜地硬撑着,偶尔有几个路过的城里人会进店找他画像,勉强糊口。不过小镇人发现似乎有了某种奇怪的变化,以前蒋仕筏整天缩在屋里不见人影,仿佛羞于见人。现在从早到晚,无论刮风下雨,都坐在店门口,目光如猎犬般追逐着过往的行人,确切地说,是追逐着来来去去的大姑娘。
有几次,蒋仕筏竟异常兴奋地“呼啦”从小马扎上弹起来,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对某个大姑娘连哄带劝、连拉带扯,硬是把人家弄进店里,不一会儿,那女人便满面羞红地跑出来,大喊大叫:臭流氓!不要脸!
消息很快在镇街上不胫而走:蒋仕筏这小子成花痴了!要给漂亮女人画光屁股画,画一次给一百块!派出所也接到群众举报,传讯了蒋仕筏,蒋仕筏一脸悲壮,大义凛然,怒吼道,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会出现旧中国刘海粟画裸体被通缉的闹剧!
这种闹剧当然不会出现。蒋仕筏终于画成了一幅油画《纳凉的村姑》,画面唯美:夏夜的农家小院,葡萄架下流萤明灭,绿叶微拂,青石板上燃着一截艾蒿,淡蓝色的烟雾如梦似幻,一张暗红色古旧的竹凉床上侧卧着一个似乎刚出浴的年轻女子,瀑布般散开的满头秀发闪耀着水滴的光芒,行云流水的身体曲线,白皙而丰满的肌肤,漫溢着青春的气息。不出意料,这幅画斩获了全国大奖。
蒋仕筏一举成名。此后登门求他画像的人踏破了门槛。仕筏收费不菲,日进斗金,奇怪的是,不管对方出多高的价,他拒绝再画裸女像。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