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珍藏的两幅照片,曾吸引过不少人的眼球,凡是看过那照片的人,没有一个不感到惊讶、不向我发问的。
有人奇怪地问:“壁画上的水是喷的吗?怎么喷这么多?”有人担心地问:“这么多水,对壁画有伤害吗?”更有影友看后边笑边晃头,满脸的羡慕,偷偷地和我说:“还是你们好啊……拍片时还能往壁画上喷水,你瞧喷水后的线条、色彩多清晰!你们真是近水楼台啊!”
照片上的两幅壁画,是2002年8月初在河北省涿洲市华阳路拓宽施工中发现的、元代至顺二年李仪墓壁画中的局部。
这座墓壁画内容丰富,有孝义故事,有侍奉和备宴图,有祥云瑞鹤,也有竹雀屏风,以及缠枝花卉。壁画线条流畅,用笔果断,人物顾盼有神,较为生动。
尤其是侍奉和备宴图,人物很有特点,面部圆润丰满,大都是八字眉,小眼珠,小嘴,大耳垂。记得当时,我正在墓室里做壁画拓稿,就听着墓室上面观摩壁画的同行说:“你们看,那几个人物都带着耳环。”其实,那并非什么耳环,而是耳垂。只不过画得又大又圆,从远处看上去像耳环罢了。山西永乐宫元代壁画中玉女的耳垂也是那样表现的。
壁画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水珠,并非人为喷上去的,而是自然形成的露珠。
在以往发表的资料中,没有看到带有水珠的古代壁画照片。因为一般情况下,再潮湿的壁画上也未必有水珠。如遇特殊情况,即使某处壁画上有过水珠,那么,摄影师也会因它干扰画面,而去掉水珠的。
在这座墓室壁画的拍摄中,我们的摄影师就是先用脱脂棉轻轻地把水珠一点点吸掉,之后才认认真真进行拍摄。
那么,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去拍呢?
这与此墓出土的墓志有关。志文记录了当时建造该墓彩绘壁画时的一些情况:“云比寿堂深足廿尺,壁画时风不能入,有露珠。秉彝于四方拜乞,风乃入,得画实遇天助,后人不可将毁,敬启后世知之”。
有关露水的成因,现在小学生们都知道,它是较热的空气遇到温度较低的物体时发生饱和而凝结成小水珠滞留在物体上。可在古时候,露水还被人们认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宝水,好多的民间医生和炼丹家都搜集它,用来医治百病和炼就“长生不老丹”。当时,李仪的儿子秉彞看到壁画上的露珠时,自然也是那么认为的,否则也就不会“四处拜乞”了。
“风入”使露珠消失,壁画才得以完成。当年绘制壁画时,潮湿的问题在壁画上已有反映,北壁壁画中那只鸟,嘴上流下的墨痕,让人误以为是叼着的虫子。
这六百多年前绘制壁画时遇到的这个“露珠”问题,在我做该墓壁画的临摹拓稿时又出现了。极度潮湿的空气也使我很不适应,拓稿刚刚进行了一个下午,我的右肩膀就开始酸痛……
因潮湿原因影响了正常的工作进度,我不得不利用早晨和晚上的时间加班加点。
拍摄照片和临摹壁画也是交替进行。当摄影师在晚上拍摄照片时,我常去借着他布的光去仔细观摩壁画,希望对壁画中的一些细节多一些了解。
墓室内北侧,有砖砌的棺椁,在拓北壁、西北壁和东北壁壁画时,只能站在棺椁里,弓着、伸着身子去勾勒,时间一久,汗水便湿透了全身。
从壁画的效果来看,当年绘制壁画时,这个棺椁也已经砌好,紧挨它的三壁壁画,下部线条明显潦草,这与勾勒时画师胳膊活动范围受限有关。
在那里,我度过了难忘的半个多月。露珠随天气的变化时有时无,而潮湿却时时伴随着我。
这座墓位于涿州市区,虽然处在华阳路施工区内,但来来往往的市民还是很多。人们扒着我们围挡的彩条布,往里瞧,一边望,一边议论。
可以说,这是我临摹古代墓葬壁画以来,最热闹的一个工地。
由于种种原因,这座壁画墓最终迁到了正定大佛寺。几年前,我有机会去那里造访它,看到它时,我有些伤感,壁画的干燥让我感到很口渴。
当地文物部门为它的搬迁也是煞费苦心,为它精心建造了一座仿古房屋。美中不足的是,墓室没能迁入地下,而是落在了地上。有房屋的呵护,它虽然不会遭遇风吹日晒,但是,却不得不去适应那干燥的空气。
其实,这座壁画墓,已在那里生存了数百年,它已和那里的一切,包括土壤、潮气融为一体。就像一棵大树,已把根深深地扎在了那儿。不是有句俗话嘛:人挪活,树挪死!
那些绘有壁画的墙面和人的皮肤一样,有着呼吸的毛孔,我甚至认为,它们也是有生命的,也能感受到我们人类所能感受到的一切。由于我熟识潮湿状态下的它,所以,当我再次看到它时,着实吃了一惊。我感到,壁画离开了它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失去了水分、失去了潮湿,就好像人失去了血液一样,看上去那么苍白,那么憔悴。
现在,要想看到那种自然状态下布满露珠的壁画,对于我来说,除了那两幅照片,还可以在记忆中去寻找。而您,如果对困扰了李仪墓数百年的“露珠”感兴趣的话,那么,也只能来看这两幅照片了!
(配图除署名外,均为作者拍摄)(责编:刘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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