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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哪里

时间:2023/11/9 作者: 黄河 热度: 15354
蒋建伟

  “建伟老弟,跟我回一趟老家吧?”大哥在电话里弱弱地问我。

  “你老家哪里的呀?”我脑子里快速搜索着他老家的地名,呈现出一片混沌来。

  “山西清徐县,”大哥说,“我的出生地,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我小时候啊,家里实在太穷,就跟着舅舅生活。舅舅家是太谷县城的,县城毕竟比农村的生活条件好一点,我人生的头几年是在那里度过的,跟几个老表一块,吃住都在舅舅家。某种意义上说,舅舅家更像是我老家,舅舅他们全家人,对我有恩啊!”

  “好。”我推开桌上一大堆报纸杂志,不忍听他继续说下去,立马答应了他,也趁机摆脱一下周遭乱七八糟的杂事。

  “啥时候走?”

  “明天。咱们坐高铁去,先到太原。明早上,小安开我的车从北京出发,不耽误中午到太原和我们会合。然后我们坐车到平遥古城,到太谷县。自己的车,想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玩到哪儿算哪儿,方便。老弟,你说呢?”

  “好。”我回答道。明天,就是2018年12月30日,然后就跨越2018、2019两个阳历年。呵呵,算是跨年游啰。其实我知道,我这位随时随地幽你一默的大哥早已经癌症缠身,他的生命时间进入倒计时,他想老家啊!

  什么是老家?埋葬祖先的地方,就是你的老家。

  我的这位大哥,不是我亲哥,他叫乔悟义,长我近30岁,老家山西的,是个歌词作家。陆陆续续地知道,他的生日是3月26日,距离清明节10天。早些年,他当兵去了内蒙,当文书,部队复员后就留在了通辽的霍林河(也就是霍林郭勒市)。当过国营电厂的副厂长、厂长,后来自己辞职下海,开过几个煤矿、电厂,建了五星级宾馆,企业做得很大,走路大步流星,虎虎生威,获得过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业余爱好散文、诗歌、歌词、音乐、书法,几乎是全才,牛逼哄哄的。不想干到人生顶点的时候,自己却干趴下了,肺癌晚期。我也喜欢写歌词,所以我们是词友,交流起来整天电话微信不断。当然,更多的是见面详谈。他写出一首歌词,立马打电话给我分享,我写了歌词,也第一个想起我的这位大哥,没有一丝一毫利益上的瓜葛,算是他乱七八糟的朋友当中最知己的人,比亲哥还亲吧。

  和他交往最密的时候,正是他患病这几年。他时不时来北京,组饭局,请朋友们吃饭。各种各样的朋友,有政界的商界的,有演艺界的音乐界的,有文学界的新闻界的,甚至是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这样,老朋友叫上新朋友,通常是一二十人满满一桌,走着来着,杯盏交错,歌声缭绕,好像河南的“洛阳流水席”似的。拐弯抹角的,酒杯子“咣当”一碰,就成了兄弟。暗暗想,这老哥的爱好真多,多多少少深深浅浅曲曲弯弯直直拐拐的,略懂个八八九九。另外,他有一个小爱好,喜欢满天飞,飞机变成了他的交通工具,今天飞到这儿,明天飞到那儿,后天再飞到那哪哪儿,忙啊!说实话,他从单枪匹马的一个人,去内蒙霍林河,开煤矿,到今天的企业发达,儿孙成群,该享的福都享了,该受的罪也都受了,没必要还这么拼命。《诗经·周南》里,有一支祝福多子多福的民歌,叫《螽斯》:“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螽斯是一种蝗虫,繁殖能力超强。联想起来,老乔的能力也超强。可是,有着子孙振振状的他,犹如世界上最快的每小时车速350英里(约563公里)的一辆Develsixteen跑车,快要赶上飞机速度的跑车,突然于一秒钟内戛然而止,不论是谁,也绝不可能做到的事啊。他,怎能舍得这人世间的亲人哪?怎能放心离去?可是偏偏自己好像中彩票一样中了“头奖”。大限将至,生命进入倒计时,你有什么办法?我的亲大哥,他此刻正在抢夺哪怕一分钟一秒钟,赶在自己说不定哪一天走以前,给儿孙留下今天庞大的家业,铺好儿孙们后面的路,预见自己所能考虑好的所有一切,给朋友们争分夺秒地去做完他眼里的大事、别人眼里的小事,延续好所有的人和事。然后,他才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人这辈子啊,没有办完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还要写新歌,他还要办书法展,他还要向一家聋哑学校搞义卖捐款。他,希望上帝能宽限自己几个月,哪怕几天,让自己能晚一点点走。

  你说,遇见这样一位有情有义、有骨气、有情怀的大哥,在生命的灯火即将熄灭之前,他有一天约你回趟山西老家,你可有下狠心拒绝的?何况,我们的老家,不就是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底下迁徙出来的吗?

  对,回家,回我们的山西老家!

  2018年12月30日,12:38的样子,我们坐上北京西站至太原南站的G611次高铁。时速286公里的高铁飞一般,车窗外的庄稼地在飞速后退着,树木也后退,但车内却是出人意料地稳,没有颠簸感。刚刚铁姐送过来的那一杯橙汁,几乎不起什么波纹。

  我强迫自己睡觉,但是睡不着,只好无聊地看车窗外绿油油的庄稼地。悟义大哥睡不着,向秘书韩华要了纸和笔,把纸摊在膝盖上开始奋笔疾书,写完之后陷入无尽的沉思里。时不时,他望向车窗外的景致,大约有十来分钟,作歌词《不是妈妈的妈妈》一首,通过一个5岁孤儿的口气,表达他对孤儿院女老师的感激之情,进而对辽宁省孤儿院的女老师群体进行歌颂。他扭过头来,满脸严肃地对我说,他目前正在研习书法,打算把这首歌词写成书法作品,然后明年搞一场书法展。现场拍卖自己的300多幅书法作品,所有拍卖所得,捐给辽宁省孤儿院做慈善,他保守估计,拍卖金额有500万元。又跟我谈到,他从小家里非常穷,穷到怎么个程度呢?亲戚邻居都不理他们家,事事处处受气,没人搭理他们。他父亲常年在东北伪满铁路卖苦力,解放后分配在辽宁沈阳铁路系统工作,母亲后来也寻了去。没办法,他只好跟着舅舅到太谷县生活,读小学,上了一两年,就和弟弟去沈阳找他父母,然后当了兵。而今天,他太谷的舅舅早早去世了,没有享上他的福,遗憾啊!好在,他还有表哥、外甥女几家亲戚,人不能忘恩负义啊。他把大外甥女、外甥女婿安排在自己的企业里,时不时接济老表家一下,只有如此,方才安心一些。说起老家清徐县,随着他早年的迁居至内蒙,亲戚之间离得老远,不走动,感觉也就不亲了。只有他大爷家的一个叔伯大哥,大学教授,待他好。当年呐,他回山西老家没钱住旅社,他大哥借钱帮他订旅社,管他吃喝,舍命陪君子嘛,兄弟情到了这份上,打死都忘不了啊!可惜的是,他大哥死得早,侄子又在外地上班,太原家里头,撇下大嫂孤单单一个人,苦着哩。高铁“呼呼”西南而下,他一直在那里说着说着,没有什么语气和表情,好像在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我木木然地听着,突地听见他长叹一声,“这回,得看看我的好大嫂啊!”眼泪便聚集一团,温温地想掉下来,只好使劲忍住。

  15:38到达太原,再进入市区,我们挑选了长风西街一家宾馆。司机小安最辛苦,从北京一路开车赶来,早已经等候在宾馆大堂,我们一起办理入住。我放罢行李,简单洗漱一下,便去了悟义大哥的房间,一推门,小茶几旁坐着一个60出头的老大姐,悟义大哥说:“建伟,这是我大嫂!”一时间,感动、感激和感恩什么的,一股脑儿涌上来,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嫂子好!我哥,他一路上都在念叨着你哩!”大嫂笑笑说:“谁叫他跟他大哥最亲呢。”悟义大哥说:“可不是嘛。我说嫂子啊,我这趟回完太谷以后,就返回内蒙,你跟我一块回内蒙,我们一块一个锅过呗!反正,你一个人在哪儿也是个过。”大嫂笑歪了嘴儿,说老乔:“你看我这弟弟,还整天跟他嫂子开玩笑!哈哈,哈哈。”我们笑了,他这个人呐,无论跟谁,都想幽人家一默,特别逗,老小孩儿。

  12月31日,早上8点,我们驱车从太原上高速公路,前往平遥古城。平遥紧邻太谷,都是晋商发源地,且名气很大。路上,悟义大哥说:“上午我们先到平遥,吃平遥菜,吃山西刀削面,喝地道老陈醋。午饭后看古城,顺道观看大型实景剧《又见平遥》。下午,我们去太谷。”我问他:“不回清徐老家了?”他说:“唉,自从父母跟着我迁到内蒙之后,老家这条线就断了,房屋和老院子、庄稼地都送了人,其他的,啥也没有了。因为太穷,他们看不起我们家,经常受欺负遭白眼,想起来就生气,所以啊,几十年都不来往,断了。他们不知道我们活得如何如何,我们也不想了解他们的今天,回去的话,净落得伤心。”听得出,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下了高速,进入平遥县城,悟义大哥的表哥一家人,领我们去一家当地土菜馆,午餐很丰盛,刀削面、九大碗和平遥牛肉,吃起来,比较开胃,爽,耐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色。为了显示重视,二老表还邀请了县里女婿单位的科长陪同,看起来,似乎让他这个表弟感到脸上有面子。上下楼梯的时候,悟义大哥由于术后迟缓,走路腾云驾雾一般,两个侄女左右搀着,一步一步,都是慢镜头。坚定中,带有更多的迟疑,似乎是,又不全是。走完最后一步,他的一个脚尖猛地一跳,两脚一蹦,说终于走完了。我们,纷纷长舒了一口气。吃饭时,他拣清淡的东西吃,末了,再来一碗刀削面,连汤带水,喝个一干二净。我望望他,不便问他。他望望我,苦笑着说:“跟以前不一样啰,该吃什么,该喝什么,病,都管住你哩。”一句话,引发了一桌人的感慨。

  看罢实景剧《又见平遥》,已是下午三点,我们驱车直奔太谷。太谷的晋商发端,不仅比平遥早,而且晋商的数量和规模也比较大,可谓富甲一方。进到城区,方知太谷古城保存完好,古朴,隽永,民居、街巷楼牌和门楼墁过的青砖灰瓦,一层层一叠叠,铺盖卷似的,你压我我压你,直抵高天。

  又恍如,走进明清时代的某一出戏文中,你若是女,他若是男,我若是某个乡绅财主、县太爷、公子爷,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春游上香的一众小姐丫鬟,茫茫人海,熙熙攘攘,一起骑马,一起坐轿,踏遍天涯寻芳草,到后来,成就了一个才子佳人的传说。太谷商人发达之后,喜欢盖房子置地,跑到西南边的平遥城开镖局,立商号,做各种买卖,生意做到了内蒙古的包头、呼和浩特,俄国的恰克图等地。一条北上护镖之路,犹如去闯一道道鬼门关,人性对于金钱财富的贪婪和占有太可怕了,而且没有止境。唉,发财的毕竟极少数,大多是百十家的青壮男丁落了难,命断他乡,变成一个个千里还乡的鬼魂。后来,这家的生意衰败了,留下一群刚刚过门的年轻女人守活寡,山西女人命苦哇。白蒙蒙的平地里,一股刮骨刀般冰冷的小阴风打着旋儿,刮到我们脸上,身上,激灵灵打个寒战,一团急急闪闪尖尖细细的锣鼓嘈杂声里,飘出一个大青衣的戏腔儿。想那一阵香,狐狸精的脸儿,细扭扭的腰儿,线穗子梨乳儿,磨盘儿屁股,金莲小脚儿,小眼神滴溜溜滴溜溜的,随便那么一撩,完了,你的魂儿保准被她勾跑了,任凭你孙悟空再翻上几个十万八千里的跟头,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她,羞答答,梨花带雨,早踩着鼓点儿,东天流云似的,急匆匆闪过,小手已挽着那幕帘子在唱:“家住山东在临清,李家大宅有门庭。老母生我姐弟二人,我名就叫淑萍女,兄弟小名桃哥儿,他大名叫……他叫李凤鸣。我的父曾经中皇榜,刘瑾贼贪贿赂转卖文凭,二爹娘双双气死在报恩寺,无钱埋葬——姐弟被困在北京……”满脑子,晃动着一副清纯可人的俏模样,听见的,又是一个民女陈三两告状时的悲悲戚戚,一怔,才想起是刚才《又见平遥》里的那个水灵灵的小绣娘来。小丫头也不过十六七岁,花骨朵似的,水嫩,媚,有一点点妖,被选为平遥城首富家的少夫人。大婚那天,几乎是锣鼓喧天,倾城而动,热闹非凡。不想,一夜之间呐,他们家失去顶梁柱,天变黑了,世界变成万丈深渊,一个高高飞翔的金凤凰突然折翼坠地,变成落汤鸡,等待一个青葱女人的,是慢慢衰老,老成一把灰烬,湮灭在一片黄土深处。一丝苦涩感宛如那片羽毛,掠过不远的半空中,飘飘曳曳,“咝”,定住了,凝固不动,好像电脑中病毒死机了。忽而解密,被风的一双双大手缓缓托起,投纸飞机一样射出老远,缓缓滑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几下几上,踉踉跄跄,却始终不落。不由自主地,嘴里,哼出几句豫剧的曲调。然后问他:“听说《陈三两爬堂》,纯正的戏味是山西晋剧,而不是京剧、豫剧?”他说:“当然啦,山西的晋剧多古老啊,那家伙,比黄土都要厚。不过遗憾呐,我竟然到现在,一句也不会哼唱。”我表示理解,人各有所长嘛,不必样样都优秀,有的人,一辈子搞明白一件事,就非常了不起了。更何况,许多的人,活到老,往往一事无成。

  一个窄窄的巷子里,我发现里面的一所民国时期建的大学,现在已是省级高校。商业兴,教育自然也会跟上,这一点,山西人就是比别人看得远。车子拐进里面的一个小道,悟义大哥对司机小安说:“就在前面,一百五十米吧,那是我上小学时常走的小路,我舅舅家就在最里头。等会儿,你停车,我和建伟老弟下去走走。”司机应声答应了,随即停车。我们下了车,他走前面,我随后跟上,闯进里面。他指着一街两行的小商家小饭馆,说以前哪有这些,哪有今天的柏油路呀,都是泥巴路,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也没有什么吃的。那时候啊,家家穷,我舅家更穷,一家老小都得养活,吃一碗刀削面,啃一口烤红薯,日子就算好到天上去了。论走路,我快,他慢,不知不觉地超过了他,只好退回去几步,紧跟着他。他喘着气,摆摆手,表示理解,又说:“我舅待我亲啊。两个老表吃啥,我吃啥,从来没有缺过嘴。大表哥去世得早,现在活着的是老二,有三个女儿,家境还不错。老理讲啊,人家帮了你,你得一辈子记着,得还。做人,讲究一个‘义’字。我爹给我起的这个名字里头,无形之中,给我立下一个标准。”走了5分钟吧,悟义大哥累得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儿。他脱下外套,挂在一个胳膊上,用一只手擦了擦汗,停下来,朝着车子方向喊:“韩华,韩华,把车倒回来。嗨,我刚刚走了两圈,就走不动了,怎么搞的?想当年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们上车走!”一阵苍凉感泛过我的心湖,久久不能平静。但我又不能劝慰大哥一句,我害怕自己还没有张口呢,泪珠子就早早掉了下来。

  晚上,我们住太谷宾馆。入住登记时,身上不再那么冷了。服务员无意地说了一句:“今晚上,2018年12月31日,是2018到2019年的跨年夜。”悟义大哥一听,立马警觉了问:“电视里,是不是有跨年演唱会?”服务员说:“当然了,听说北京台、黑龙江台、河北台、湖南台、浙江台、江苏台、上海台有。”悟义大哥自信满满地说:“那,你今晚收看北京台吧,我的新歌《华夏之春》将全国首播。”服务员一惊:“你是……歌手?”我回答:“他是歌曲的词作家,比歌手厉害。只有他先写了歌词,歌手才能演唱啊。”小丫头“哦”了一声,对我们是一脸艳羡。进了房间,悟义大哥心情大好,对两个侄女说:“你们俩有微信没有?我们加一下。”一个说:“哟呵,表叔好潮啊,都有微信啦。”一个发嗲说:“表叔,发个红包哎——”悟义大哥乐不可支,连说,“别慌别慌,这就发。”只听“当儿”“当儿”两下,补充着问下一句话,“收到没有?”两个人惊喜着尖叫:“哎呀,这么多,2000块钱哩!谢谢,谢谢啊。”稍稍安静些,他对表哥说:“兄弟啊,明天上午呢,我到你们家看看表嫂子去。听说她腰不好,心脑血管也不好,到了这岁数,可得注意啊。”他表哥绵绵地说:“别去家里看了,她那是老毛病,自家人,别去啦,别去啦。”悟义大哥坚持说:“那不行。我呢,这回也没有带礼物,就给你包个红包算了。表嫂子一定得看,好人啊。”寒暄一番,悟义大哥伸伸懒腰说:“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去你们家看表嫂子,下午返回太原。1月2日上午,酒店休息,下午开车返回北京,晚上请一帮作家朋友吃安徽菜。3日中午、晚上,再请音乐界的朋友们……”他表哥感叹道:“忙!”悟义大哥接了一句:“忙了好。现在,打开电视搜北京台,听我的新歌啰。”一帮人嗷嗷叫着,打开了电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跨年演唱会。

  可是,一直等到21:50,连个歌曲影子都没有,他表哥、两个侄女打着哈欠走了,司机小安、助手韩华也回了房间。客房里,虽说烧了暖气,还是有一丝丝的凉意。然后我也回了自己房间,准备休息。刚打开电视机,悟义大哥的手机打了过来:“老弟,别等了,歌唱家王洪波说,得零点才能播!”好家伙,谁熬得起?不去想明天早晨他的欣喜,不去想那歌曲怎样的视听效果,困,只想倒头便睡。

  

  

  我想起悟义大哥老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还是留点儿肚子,每人来碗清汤面吧。”饭桌上,他每回都率先给在座的朋友要一碗面,“呼噜噜,呼噜噜”,人人捧着一碗飘着几片绿叶菜的面条先吃一阵子。然后服务员上菜,主人举杯,众人欢声笑语中开怀畅饮,好不热闹。看来,山西人爱吃面,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习惯,而且,润物细无声之间就把周围的一帮子朋友都给“传染”了。说到底,老家就埋在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人越老,越是一大把年纪了,越喜欢坐到一块儿喝喝小酒,吹吹牛,怀怀旧,讲故乡,聊童年,诉往事,那是我们一头连着母亲长长的亲了又亲的脐带啊。乡愁就像那一根根面条似的,细细长长,热热乎乎,扯不断。千万里,风雪里,梦境里,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你身后喊:“儿啊,我的儿啊——”我鼻子一酸,低下头,不敢继续想,也不能想。

  悟义走在前面,自顾自地说:“建伟老弟呀,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大的渴望是吃到什么?不瞒你说,清汤面。”

  原来,小时候,他随父母来到内蒙科尔沁草原那几年,由于父亲是铁路职工,家住偏僻小站一隅,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生活,日子太苦了,主食是高粱米、窝窝头,能吃顿清汤面就是改善生活了。读小学的他,每天坐通勤车到镇上去上学,中午带了饭,到了傍晚,再乘那班火车原路返回。“那天下课早,我坐在教室写作业,不知不觉间,竟把那趟车错过了。”悟义大哥说,“天色暗了下来,教室空无一人,看一眼墙上的钟,我彻底傻眼了。”

  小悟义心急火燎地跑出教室,朝车站奔去,幻想着那趟车还没开,可空空荡荡的站台,让他彻底绝望了。“天啊,我赶不上火车了,咋办呀?”无奈中,他背着书包,走在小镇的大街上。路灯亮了,稀稀落落的人影,凉风吹在他瘦瘦的身上,一股股寒意冻得他连连打寒战。恰好,路旁有间小饭店,挂的彩色幌子在晚风中摇曳着,招摇着。小悟义顿觉饥肠辘辘,他绕着饭店走了几个来回,身无分文的他,愣是没敢进去。隔着窗户,他看到店里生意清淡,没几个人光顾。在那个年代,逛饭店,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又过了好长时间,小悟义饿得不行了,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起初,他不过想看一下桌上有没有客人留下的残羹剩饭,谁知在腿迈进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看到,只有一个顾客在吃饭,还有个乞丐待在一旁候着呢。生意冷清,不过店主并没因为他是个孩子就冷漠,而是笑脸相迎地走过来。他实在太需要顾客了。

  大哥继续说道:“我当时也顾不上害怕了,顺势在靠墙角的桌旁坐下来。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店主的模样,头戴一顶小白帽,肩上搭条白毛巾,笑呵呵地注视着我。”他说,“人家问我想吃点什么?我就问,啥最便宜?店主说,素面,八分钱一碗。”

  “什么叫素面?”我不解。

  “就是清汤面呀,没有肉,只漂几片葱花的那种。”

  清汤面很快就上来了,小悟义顾不上多想,低下头狼吞虎咽起来。我眼前浮现出当时的场景:一个小男孩儿,在店主的眼皮底下,忐忑不安中吞吸着稀溜溜的面条,似乎在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他说:“就在这时,那个乞丐朝我走过来。我想,我完了,连要饭的都来看我笑话了,我真想一头钻到桌子底下。可万万没想到,那个乞丐却径直走到店主跟前,用那脏兮兮的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揉得皱巴巴的一角钱,说我替那孩子交了吧。也就在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店主也被乞丐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呆了,直到乞丐大声道:“找钱!”他才回过神来,掏出两分钱交到乞丐手上,目送他眼中的叫花子扬长而去。小悟义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追出门去,但大街上早没了乞丐的身影。他呆呆地站在夜色里,顿时感到吹过来的凉风里,竟夹杂着一丝绵绵的温暖。一个守候在顾客旁边等候施舍的穷人,一个舍不得花一分钱吃饭的乞丐,却在一个孩子万般无奈之际,出人意料地施以援手。那皱巴巴的一角钱呀,在今天掉在地上也许都没人捡,可在60多年前,却显得格外珍贵。八分钱一碗的清汤面,若放在今天,用一万倍的钱都买不到的。

  “那后来呢?”我问他。

  悟义大哥说:“后来,我母亲听了这件事,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她从箱子底掏出五块钱交到我手心,让我留着当零花钱,想吃啥,就随便买啥。还对我语重心长地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辈子你都要记住你的这位恩人。从那天起,我每天揣着那五块钱,在上下学的路上,寻找那位乞丐,却再也没有见到他。我甚至多次趴到那家饭店的窗台,朝里面张望,也都失望了。我曾想,等我日后有了钱,也一定像那位乞丐一样,不屑锦上添花,只愿雪中送炭,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好人”,他说得多好啊。亦如著名作家梁晓声呼吁中国社会要提倡好人文化,他在长篇巨制《人世间》里无时无刻不在书写人性里的善良一样。他说:“我们需要好人的存在!好的文化会有许多的标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关于好人。好人最重要的一条标准就是善良,这是根。秉持着善良这一点,对许多事情的判断都不会那么复杂,变得相对简单了。我们希望有一天,做一个好人能成为生活幸福指数的一部分。”《人世间》是梁晓声老师的又一部力作,是中国人五十年的生活史。这部新现实题材的史诗级小说,上中下三部115万字,从1972年讲起,讲的是北方省会平民区里周氏一家三代、十几位平民子弟跌宕起伏的人生。梁晓声倾力创作了近五年时间,荣获了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我的悟义大哥人缘极好,他和高洪波、张锐锋、巴根等名家都是好友,梁晓声老师还为他获得“中国散文年会一等奖”后颁过奖。只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去世后,2022年春节期间,根据梁晓声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人世间》正在热播,观众“看一集,哭一集”,其海外播映的版权已被“迪士尼”买走。任何时代,尤其是在特殊年代,都需要好人多一些。换句话说,好人作为推动社会进步的个体,可以阻止时代向不好的方面倒退。在这里,梁晓声所说的好人并不是老好人,而是他自身是有文化、有知识、有价值观的。

  那碗清汤面的故事,很多朋友都深深记得,有人写成了文章,有人写成了歌曲。甚至于,悟义大哥还创作了一首歌词《流淌的真情》,其中有这么几句:“爱如滴滴春雨/枯黄的小草也能发出新绿/爱是一股清泉/苦涩的日子也能变得甜蜜/有支歌我们怎能忘记/每一个音符都是爱的旋律……”不久前,央视综艺频道《天天把歌唱》栏目播出了这首歌,由曲丹和汤非演唱。这是后话。

  返回北京城时,我们没有坐高铁,由小安负责开车,500公里路程,他一口气开了五六个小时。一路上,悟义大哥担心迟到了,怕影响了晚上的饭局,毕竟又是他做东请客,去晚了不合适。车过河北保定,他让我春节和他们去三亚过年,那里有他买下的房子,朋友多,气候暖和,海鲜随便吃。我笑笑,说到时候再说吧,年底要赶前两期杂志的出版进度,不一定走得开。他叹了口气,说:“忙点好啊。等你忙完了,别忘了跟你哥打电话,到时候,买一张飞机票就到了,多简单啊。”说话间,我们的车紧赶慢赶,到达北三环那家安徽菜馆时,还是过了晚上六点半,一桌子人就差我们四个了。好在刘建军、萧立军、巴根、赵李红、沈俊峰、华静这些个作家,都是熟悉的,个个不拘小节,一碰杯,一干,再好不过,没有什么隔阂啊陌生啊什么的。突然间,“呼”一下,好像是小小的包间热闹了起来,喝酒进入到东周列国混战的时代。酒至高潮,作家巴根头顶一个小酒杯,一边唱,一边跳起蒙古歌舞。后来,华静和刘建军老师也开始表演诗朗诵……在这个北风呼呼的严冬,室外零下十来度,自己竟然感觉出盛夏般的火热。

  然后日子飞逝,然后年关将至。单位杂事多,我果然没有和他们成行,一直忙到春节放假,活儿还没有干完。

  不想,2019年2月十几日吧,春节刚过,就收到“老乔癌症,住院化疗”的坏消息。上次,他得的是肺癌,这次,他得的是淋巴癌。淋巴癌最夺命,一般从发现到去世只有两三个月时间,这这这,怎么可能呢?但是,这消息,来得又是那么千真万确呀!后来,听韩华秘书哭诉,我知道我亲爱的悟义大哥突发疾病,于腊月二十九从三亚飞回北京,直接住进了清河医院。发病的前一天晚餐上,悟义大哥还强撑着病体,请几个朋友吃饭,谈笑风生。乃至联想到我们的山西老家之行,他在冥冥当中,莫不是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要承受多大的身体病痛和精神压力啊!

  我和爱人去清河医院看他。

  下午三点,重症病房门口人少了些,悄悄询问护士可否进去探视病人,护士看了看手表,说再过五分钟,不过和病人要少说话,他需要休息静养。五分钟后,护士开了一道门缝,示意我们可以了。我们的心提着,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间特护病房,门开着,掀开帘子,就看见我日思夜想的亲大哥。他拼命挤出一脸的笑,却难掩万千痛苦和疲惫不堪,弱弱地问我:“老弟,通州离这里那么远,你们还专门跑来看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你们看看,我多大点事儿啊!”说完,还一个劲儿地上下挥动着两只胳膊,强装一副20出头的棒小伙子状。我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悄声说:“别动别动,大哥,你还是半躺着和我们俩说话吧。”他方才背靠着墙半躺下,轻描淡写地说起他的三次病危抢救经过。最厉害的一次,他疼得死去活来,呼吸极其困难,醒醒昏昏,迷迷糊糊。恍惚里,他看见山西老家的那个小院子,他爷爷叫他的名字,他奶奶叫他,他爹叫他,他娘也走过来了……他说:“操他奶奶的,都来啦。我,就是不答应……我害怕一答应,人就醒不过来了。”我窝着两眼的泪,不敢接他的话茬儿。

  医生和病人家属在为“要不要给病人喉管切开术”的问题争论不休,他女儿丽慧、儿子丽博坚决不同意做这个手术,因为手术一旦做了,病人接下来的免疫力将更低,危险系数太大,小命难保。但是不做的话,病人眼前就挺不过去,怎么办?老天保佑啊,悟义大哥突然醒了,病情竟然出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稳定状况,莫非是回光返照?晚饭时间到了,他吃了一碗家人专门送来的刀削面,最后跟老伴贾艳彩说:“你赶快叫孩子们来这儿,我要立遗嘱!赶快去!”人“呼啦”一下到齐了,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甥等等,30多人哪,跪了满满当当一屋子。在他说出“我马上要回老家,找我爹我娘去了”,顿时哭声一片,盖过了他后面的话,记录者只好停下来。等哭声弱了,他才开口继续讲,一条一条的,像背课文似的,记录者记着。他跟我和我爱人说:“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不哭。我不能哭,一哭,话,就说不成啦。”立完遗嘱,他算是完成一桩大事,无比清醒地说:“我这一辈子,繁衍出这一屋子后代,打下这一份家业,值了。穷人富人,谁最后不是一个死呢?从现在起,我把小命交给老天爷了。”

  他的小命,一秒钟一秒钟地倒数着,都在老天爷手心里攥着哩。一丝一丝的病痛,从每一个细胞里、每一道毛细血管里、每一条皮肤的褶皱里钻出来,撕扯着他的身体,试图摧毁他的意志力。疼得最受不了了,没人的时候,他紧紧咬着牙,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儿,疼痛从头到脚地跑出来,“嗷嗷嗷”地大声叫喊着。实在是没办法忍,他的牙齿一个劲儿颤抖着,“娘,我的娘啊——”就这样,从两排牙缝里挤出来。那得多疼啊!可是,我的悟义大哥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吗?这时候,看着他木然憔悴的脸,我爱人很心疼地问他:“乔总大哥,疼吗?”他笑笑说:“弟妹啊,说不疼那是假的,咋会不疼呢?整夜整夜地疼,分分秒秒地疼……不过,我有抗疼的秘密武器。”他手一指病房内靠窗的一角,摆放着一张小方桌,上面铺了一块毡布,还有笔墨纸砚,原来他是在练书法呀!他得意洋洋地说:“一疼,我就练书法,用毛笔写,有时候还拿医用棉签写,什么隶书草书楷书篆书啦,什么王羲之赵孟頫颜真卿米芾啦,我想临谁就临谁。临来临去,还是隶书好看,你们看,我已经写了90多幅隶书书法了。一写起来,就是几个小时,什么疼不疼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问他:“你写这么多,将来要开书法展吗?”他笑了:“还是老弟知道我的心思。等我出院以后,不仅办,还要办好,把好朋友们全都请上!”他呀,幽默惯了,豪气惯了,这一刻,好像原来那个牛逼哄哄的乔悟义又回来了。

  他后来化疗的阶段,也是我们比较担心的时候,但是没办法呀,只能发微信、打电话问候。他呢,还不忘我这个小老弟,不忘他的这帮子好朋友,他每天早上醒来,必须群发一张“早上好,心情好”“万事如意”之类的微信图片给大家,希望每个人一整天都快乐幸福。他喜欢交朋友,请朋友们聚聚,看似很多,其实他早已经在心里过滤掉一大半了,剩下的没几个。他说:“我这一辈子遭难啊,当过兵,下过海,创过业,员工有5000多人,资产几十个亿。被人抬举过,也被人绑架过,几番生死,大起大落,但是关键的时候,靠的都是朋友帮我。朋友多了路好走,这话太他妈经典了。所以啊建伟老弟,我认下的朋友,都是真朋友。我跟谁好,就会一辈子跟他好。”寥寥几句,我记得牢牢的。

  2019年11月22日,早上7点11分,我在朋友圈读到一条36字的怀念微信,得知他21日晚上因肺癌、淋巴癌去世的噩耗。当时唉,一下子蒙了。跟他的秘书韩华打电话,一句话还没有问呢,自己都哭得一塌糊涂,反倒是韩华劝我,别哭别哭。稍停了会儿,韩华说:“乔总走得急啊!下午五点多一点,我陪他老人家在医院楼下散步,原本我们想六点钟偷偷拐回租的住处,上楼吃一碗山西刀削面呢。哪想到,他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咳嗽,拼了命地咳嗽,后来一口痰堵在喉咙眼,我看见他的脸一下子憋紫了。我就赶快喊医生,喊护士,紧急抢救,不料后来……后来,他老人家还是走了……”他大哭着,嘶哑着说:“我20出头就跟着他,跟了10多年了,他待我就像亲儿子一样啊。这临走了,竟然连一口面都没有吃上,都没有吃上啊……”手机两端,我们哭作一团。我知道,我的悟义大哥出生在贫穷农家,却一辈子不服输,在内蒙偏僻的科尔沁草原拼出了自己的大事业。他轰轰烈烈的一辈子,可谓传奇,可谓辉煌,算没白活,落在纸上,浓缩成了300多个汉字:

  乔悟义,男,汉族,中共党员,祖籍山西清徐,内蒙古源源集团董事长,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内蒙古书法家协会会员;于2019年11月21日21时10分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71岁。

  著有散文集《感悟》,创作了《我是一条小河》《山水恋情》《华夏之春》《鸿雁湖》《劳动赞歌》《最美世界》《知秋》《愧疚的陪伴》《想你就能梦见你》等大量歌词作品,被布仁巴雅尔、王丽达、王洪波、赵云红、付笛生、任静、刘大成、李青、郭欢、阿木古楞、汤非、小春、曲丹、刘跃强等歌手演唱,其歌曲作品多次在中央电视台、辽宁卫视、黑龙江卫视、内蒙古卫视、吉林卫视、青海卫视等媒体播出。曾荣获2018年、2019年中国散文年会散文奖、内蒙古“五个一工程”奖等。

  这人世上,恐怕只剩下“乔悟义”这个名字了。他太拼命了,他太为别人着想了,他要办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太累了,没有办法,乔悟义的故事全都结束了,剧终。

  他的葬礼,我因为害怕过度悲痛没有参加,听说有几个朋友驱车千里送他,还听说他的灵车绕城一圈,有人念他种种的好,有人念他的善,有人说他是自己的恩人,哭晕了过去,万人相送啊,一直送到市郊30里之外的一处山坡上。

  想来,我和悟义大哥的感情,当属于古代汉唐诗人之间的那种性情,放歌草原,胸怀大海,开怀畅饮,扶醉而归,最快活。当年,面对故人西去,中唐诗人韦应物写下《三月三日寄诸弟兼怀崔都水》:“对酒始依依,怀人还的的。谁当曲水行,相思寻旧迹。”我,也是和韦应物先生一样的,梦里头,时常碰见某个好像兄长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一句句一字字,说着这样那样的笑话,可就是,一下子叫不出他的名字,猜不出他是谁。一直是,猜到梦醒。他呀,快乐的君子,“乐只君子”罢了。要不,怎么会腾云驾雾,别我们而去呢?

  有时候,我会在中国地图细细寻找“霍林郭勒”,然后呢,寻找“清徐”和“太谷”,最后会把目光久久停留在“太谷”这个小地方。一次,跟一个河南周口的朋友说起“太谷”,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县?他在电话里“哎呀”一声,说:“咋不知道呢?太谷人过去都是在山西做大生意的,富得嘎嘎叫,平遥都没有太谷有名哩。可惜,我没有去过太谷县,只是从一些典籍里读到过。建伟,你去过吗?”

  我答道:“去过。”

  他感到非常惊讶,问我:“咦,你去那干啥?”

  我说:“陪一位我的大哥回他的山西老家。”不由自主地,我把后半句“悟义大哥已去世”的话,硬生生地咽进了肚子里。

  “哦,山西老家,那也是我们的老家啊!”

  “谁不知道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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