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普通大众心目中,最著名的物理学家除了爱因斯坦,就是史蒂芬·霍金了,对于公众和大众媒体,霍金拥有文化偶像的地位。霍金之所以能够上升到文化偶像的高度,不是因为他的科研成就,而是归功于他的畅销图书《时间简史》。《时间简史》的出版有许多曲折和巧合,《时间简史》的营销有许多创意和争议。
关键词:霍金 《时间简史》 班坦出版社
霍金的经纪人阿尔伯特·祖克曼(Albert Zuckerman)为霍金的书稿举行版权拍卖,最后一轮只剩下班坦出版社和诺顿出版社。班坦出版社资深编辑彼得·古扎尔迪(Peter Guzzardi)孤注一掷,为北美出版权(包括美国和加拿大)报出25万美元预付款,结果诺顿出版社没有跟进。
虽然班坦出版社胜出,但是根据事先设定的拍卖条件,霍金不必接受班坦出版社的最高报价;接下来,古扎尔迪还需要向霍金提交书稿修改建议和图书营销计划,如果获得霍金同意,班坦出版社才能最终拿到出版权。
一、班坦出版社
班坦出版社建于1945年8月1日,以出版袖珍平装书(mass market)起家,主要出版爱情小说、西部探险和侦探小说,并出版其他出版社精装书的袖珍平装版,被精装书出版社不屑一顾。
但是班坦出版社在图书营销上大胆创新,领先行业。例如,1972年班坦出版社出版阿尔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未来的冲击》(Future Shock)的平装版,同时推出了6种不同颜色的封面:白色、黄色、蓝色、粉色、绿色和橘色。书店从未见过这样的营销手段,既感到轻松有趣,耳目一新,更是手足无措,不知应该选择哪一款封面,于是干脆将6种版本一起上架,结果书店里五颜六色陈列的尽是《未来的冲击》。
到1980年,平装书占美国图书市场销售额的一半以上,而班坦出版社的年销售额超过了1亿美元,在美国平装书的市场份额超过15%,成为当时14家主要平装书出版社中最大的一家。
1979年,班坦出版社决定进入精装书出版。他们的精装书出版理念让那些老牌的精装书出版社大吃一惊:班坦出版社认为,精装书与平装书的唯一区别仅仅是前者尺寸大一些,封面是硬纸板,为什么精装书不能像平装书那样在超市和机场书店销售?图书评论家从不关注平装书,这并没有影响平装书的销售,班坦出版社为何要在乎图书评论?班坦相信,一部精装书完全能够像袖珍平装书一样销售百万册。
班坦出版社将他们拿手的平装书发行和营销手段应用到精装书上,迅速成为精装书出版社强大的竞争对手。
1984年,班坦出版社出版了的克莱斯勒汽车公司CEO的自传《艾科卡自传》(Iacocca: An Autobiography),将精装版发行到机场书店、报刊亭和超市,结果,《艾科卡自传》成为1984年和1985年美国最畅销的非虚构类图书。
霍金曾告诉剑桥大学出版社科学出版部主任西蒙·米顿(Simon Mitton),他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写作一本通俗图书,目的是要一劳永逸解决家庭的财务困境,因此他期待出版社支付数额巨大的预付金和版税,霍金特别要求,他的书必须进入英美所有的机场书店,而不是仅仅在传统的独立书店销售。
当时,英美主流精装书出版社的发行渠道是传统书店,而传统书店都不屑于销售平装书,平装书出版社被视为出版业的杂牌军,只能将平装书经由杂志批发公司铺到超市、药店和机场书店销售。换言之,精装书出版社没有能力满足霍金的要求,将他的书发行到机场书店。
古扎尔迪担心,霍金可能对班坦出版社是一家平装书出版社的身份有顾虑,因此古扎尔迪在营销计划中强调,班坦具有比精装书出版社更强大的销售能力,可以保证霍金的图书能够进入美国每个机场书店。
古扎尔迪并不知道霍金与米顿关于机场书店的对话,他只是在营销计划中强调了班坦出版社的优势,向霍金保证,除了传统书店,班坦还可以把他的书发行到每个机场书店,而这个卖点正中霍金的下怀。霍金在乎的是真金白银的销售,而不是出版社的虚名。
霍金同意授权给班坦出版社。1984年年中,双方签署了出版合同,古扎尔迪开始与霍金讨论修改书稿事宜。
二、修改书稿
修改霍金的书稿是一件相当费劲的事情。
霍金的初稿只有100页,主要的内容来自他在哈佛大学面对物理学家和科学家的一场讲座,假设读者已经了解大量物理学和天体物理学的知识,此文稿内容略显枯燥,文字表述参差不齐,而且,段落之间缺乏联系。霍金的传记作者基蒂·弗格森(Kitty Ferguson)在《斯蒂芬·霍金:对万物理论的探索》(Stephen Hawking:A Quest for the Theory of Everything)中指出,由于霍金患病的身体状况,他在解释一件事情时使用很少的词汇,因此在讲座和研讨会上,霍金经常从一个想法跳到另一个想法,想当然地假设听众可以看到其中的关联,但是,在霍金看来他已经解释清楚了的内容,对其他人来说往往却是深不可测的。[1]
霍金的经纪人阿尔伯特·祖克曼曾经提出,找专业作家帮忙。“我读了初稿,觉得很有趣,但外行读者不容易理解……当时我认为应该请一位专业作家来协助,用更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达霍金的思想,使图书更容易理解。但是霍金拒绝了这个建议,他希望这本书完全是他的。他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2]
尽管霍金拒绝了祖克曼邀请专业作家帮忙的建議,古扎尔迪却悄悄聘请了约翰·格里宾(John Gribbin)帮忙修改霍金的初稿。格里宾是一位天文学家和科学记者,既懂专业又有文笔,而且他与霍金相识多年。格里宾后来回忆他与彼得·古扎尔迪的合作:“我与彼得一起做的,就是重新排列文字段落,让书稿更有逻辑。当然,彼得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参与,包括霍金。现在回想起来,我希望对书稿还能够做得更多一些。我想,如果当时彼得真的告诉霍金,如果霍金知道是我的话,他会让我去做的,因为我和霍金的关系很好。但是彼得向霍金保证过他不会让其他人改稿,只有他本人来看稿子。” [3]
作为编辑,古扎尔迪本人对书稿修改做了大量工作。
古扎尔迪将自己置于一个普通读者的位置,试图读懂霍金的每一段话。在一次采访中,古扎尔迪回顾了编辑初稿的经历:“我擅长的一件事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直到我完全理解。在学校,我是班上最爱举手问愚蠢问题的孩子,但我并不感到尴尬。我总是有足够的勇气问老师:‘我不明白。你能为我解释清楚吗?你能给我举个例子吗?我与史蒂芬·霍金的合作也是如此,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明白这一段。霍金会试着解释,我会说,‘对不起,我还是不明白。你能用家居用品或日常经历作为例子来解释吗?当然,所有这些问答都是以书面形式进行的,因为他在英国剑桥教书,而我住在纽约。我们像打乒乓球一样来来回回。我不停地追问,让他解释。他可能觉得我过于纠缠不清,脸皮有点厚,但我冒着风险,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我明白他在说什么。”[4]
祖克曼也十分赞赏彼得·古扎尔迪编辑霍金书稿的努力:“对于霍金的每一页文字,彼得都写了两到三页的修改建议,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让霍金详细阐述那些彼此没有联系的想法,这些跳跃的想法普通读者是无法理解的。”[5]
霍金后来在其回忆录《我的简史》(My Brief History)中称赞了古扎尔迪的编辑工作:“班坦出版社对这本书的兴趣是由于他们的一位编辑彼得·古扎尔迪。他非常认真地对待他的工作,并让我重写这本书,以便像他这样没有科学背景的人也能理解。每次我发给他一个重写的章节后,他都会发回一长串反对意见以及他希望我澄清的问题。许多时候,我觉得这个过程简直没完没了。但是最后的结果证明他的意见是对的:现在的这个版本是一本好得多的书。”[6]
霍金的博士生们也为导师的书稿编辑助了一臂之力。
1985年7月,霍金决定去位于日内瓦的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待一段时间,在那里继续他的基础研究,并修改书稿。到1985年8月,初稿的修改几近完成,彼得·古扎尔迪却接到了霍金病危的消息。
霍金在日内瓦感染了肺炎,危及生命,外科医生为霍金实施了气管手术,切除了大部分气管,挽救了霍金的生命,但是霍金失去了言语能力,此后完全依靠语音合成器与人交流,并需要全天候的护理。霍金不得不依靠他的几位博士生,完成书稿的修改工作。参与修改书稿的博士生有布赖恩·惠特(Brian Whitt),布鲁斯·艾伦(Bruce Allen,后担任汉诺威马克斯·普朗克引力物理研究所所长)和达克什·洛希亚(Daksh Lohiya)。
来自印度的达克什·洛希亚(Daksh Lohiya)1978年至1982年在霍金的指导下攻读博士,他在2018年回忆帮助霍金修改书稿的情景:
“我们每个博士生都为修改书稿做出了一些贡献,做得最多的是布赖恩·惠特,布鲁斯·艾伦和我也参与了修改工作。一天,史蒂芬驾着轮椅穿过咖啡室来到我们的办公室,他告诉布赖恩·惠特:‘我的书要出版了,我想这次我可能会赚到钱。霍金说:‘我觉得应该与你们分享图书的一些利润。你们想将来按一定比例的利润分成,还是现在我就预付一笔现金?”
学生们纷纷推辞,大家都不好意思收导师的钱,但是霍金坚持他的想法。达克什·洛希亚记得,最后是布赖恩·惠特犹豫地对霍金说:“那——,500英镑行吗?会不会太多了?”
当时,500英镑是一大笔钱,因为博士生每月的奖学金只有125英镑。
霍金的秘书朱迪·费拉(Judi Fella)给学生们写了一张500英镑的支票,大家立即取了钱,去酒吧潇洒了一回,心想这次可怜的教授被学生们宰了一回。
达克什·洛希亚对记者开玩笑地说:“如果当时我们有人提议按1%分成,或许我们现在都是百万富翁了。”
达克什·洛希亚透露,曾经有律师怂恿布赖恩·惠特去找霍金,要求分享图书的利润:“如果你给我们授权,我们可以帮你去向霍金要钱。”布赖恩·惠特严词拒绝了律师:“我们绝不会那样做。”[7]
三、改动书名
作为编辑,彼得·古扎尔迪对霍金图书的另一个重要贡献是改动书名。
最初,霍金采用的书名是《从大爆炸到黑洞:时间短史》(From the Big Bang to Black Holes: A Short History of Time),古扎尔迪将书名倒过来,改为《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A Brief History of Time: From the Big Bang to Black Holes),并且将英文的Short改为Brief。在英文里,Short除了“短”,还有“矮”的含义,而Brief指时间的短暂持续——将抽象的时间概念界定为一种简短的历史现象。起初霍金反对古扎尔迪的改动,认为Brief这个词显得轻率,但是古扎尔迪认为Brief使书名更为活泼,他向霍金解释道:“Brief与Short给我的感觉不同,《时间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让我发笑,而《时间短史》(A Short History of Time)没有这个效果。”一经点拨,霍金立即明白了Brief的微妙之处,古扎尔迪说:“史蒂芬本人很幽默,他喜欢让人发笑。”[8]
还有一次,霍金想删掉《时间简史》里最后一句话,“如果我们对此找到了答案,则将是人类理性的终极胜利——因为那时我们知道了上帝的精神”(If we find the answer to that, it would be the ultimate triumph of human reason — for then we would know the mind of God)。幸好古扎尔迪劝阻了霍金,现在,这句话成为人们经常引用的一句名言,霍金后来承认,如果当时删了这句话,《时间简史》的销售可能会减半。[9]
四、古扎尔迪离职
《时间简史》正式出版前一个月,霍金的经纪人阿尔伯特·祖克曼告诉他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彼得·古扎尔迪要离开班坦出版社,因为他得到一份更好的职务:皇冠出版集团(Crown Publishing Group)聘请古扎尔迪去皇冠旗下的和谐出版社(Harmony Books)担任总编辑。
接替古扎尔迪的编辑不熟悉《时间简史》项目,对这本书的销售潜力没有把握,上任后的第一个决定是将首版印数减到4万册。更糟糕的是,《时间简史》出现了印刷错误。
古扎尔迪离职时,《时间简史》的编辑工作基本完成,只等霍金提供的几张图片及说明文字,古扎尔迪给新编辑留下了明确指示,这些图片应该放在哪里。
出版前,班坦出版社寄送《時间简史》样书给报刊写书评,其中包括《自然》杂志。《自然》杂志将《时间简史》的书评工作交给美国宾州州立大学物理学教授唐·佩奇(Don Page),因为唐·佩奇曾是霍金的学生。唐·佩奇发现,书里有许多印刷错误,照片和图表出现在错误的位置、照片和图表的说明张冠李戴。唐·佩奇立即联系班坦出版社,出版社火速向零售商发出退货通知。
但是,零售商告诉班坦出版社,退货已经不可能——4万册《时间简史》已经售罄,他们正在填写添货单。
《时间简史》上市的时间是1988年4月1日,那天恰好是愚人节。(未完待续)
(作者单位系美国佩斯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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