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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加法的山水

时间:2023/11/9 作者: 骏马 热度: 11701
李美霞

  盛开一朵花

  村落是固定的,路如无定河水一般流动着。

  方寸之内,路两旁竟是截然不同的地形。这一面地势不平,一道道纵深蜿蜒的丘陵沟谷连绵起伏,不断隆起,许多坡体上有着明显切割的痕迹,应是被现代机器一路切割所致,在切割面上,能看到厚厚的黄土层肥沃、蓬松、层次分明。陵上和坡上或生长着成片的果林,或零落站立着树木,依坡傍势,像人一样,或身处闹市,或深陷孤独。

  热闹有热闹的贫穷,孤独有孤独的富足,万物自然。

  路的另一面,在离开路不远处就明显的沉陷下去,透过车窗,能看得见远处闪着亮光的河滩水泊时隐时现,点缀在葱翠淡雅的草原上。草原上的路有着水一样的形态,我们的车随着蜿蜒逶迤的草原公路探进了巴音淖尔草原境内。

  这是非常珍贵的一片平坦之处,绿草如密织的毯子,从眼前铺到天边。水彩涂抹过的砍头柳或三三两两或站成两排,呈现着另一种闲散的绿色。草原上的绿色不知道有多少种,由浅到深,层层递进,层层累加。白色的蒙古包沐浴在夏日的温暖中,成群的牛羊散落在草地上、水泊旁,悠然自得,时不时抬起头,看远处鸿雁翻飞,看近处白鹭戏水。

  车外颜色一闪,车内一阵喧哗。那是一片氤氲在心中的紫色,是成片成片的马兰。车上的人坐不住了,纷纷拿起手机对着车窗外的团团紫色。今年雨水并不丰厚,马兰花不如往年浓密,可是,每一簇却都分外蓬勃与新鲜,这些浸泡在马头琴悠长琴声中的花朵,每一次开放都血液浓稠,每一个柔软的花瓣里,都流动着草原民族霸气未偃的情怀与灵魂。

  晨雾刚刚散去,草原褪去了浓厚的晚妆,一望无际的青紫色烟霞掩盖了万千战马腾起的滚滚黄尘。风轻轻拂过,一簇簇、一片片马兰随风摇曳,如海漫漫,青紫色海水一般流动闪烁起来,草原上翻起波浪滚滚,无声的浪波里裹挟着远去的战鼓声声,你仿佛看得见马蹄飞驰过的蒙古长卷在这片地广草美的大地上驰川奔坡、堑山填谷,不断向天边延伸。

  车行缓慢,我看着草原上最平常不过的静止和流动,看着人踏马欺后的无人自芳,看着草本之花在阔达的原野上坚守着短暂花期里的恣意绽放。

  下车,迫不及待奔向傲然开放的花,这是一年只能相约一次却整整思念一年的朋友。俯下身子亲近她,伸手抚摩她,用最温柔的目光去注视她,用最贴切的表情去迎合她,用最朴素的语言去赞美她,甚至,用最适合的角度去靠近她,我试着与她身形合一、融为一体,我也成为她的一枝茎、一片叶,成为绽放的自己。

  是一种丛生的纤弱之美,蒲团一般的草本宿根上,嫩生生的叶片长势密集,她的根茎短粗而肥壮,十分发达的根系,帮它锁住饱满的水分,源源不断完成生命供给。叶片向外翻出,淡紫色的花瓣上被谁用最细致的工笔勾画出白色或者黄色的羽扇形纹理,稍不经意,倒觉得像是从花的最深处抽出白色或者黄色的花蕊一般。每一株大约都会有六七个花瓣,颀长、清爽,花色十分干净,称得上鲜艳夺目。云推风来,整个蒲团上的叶片和花瓣伸臂拉手、腿长腰软,闻风起舞,像是给草原这片舞台拉上了一块紫色的幕布,整个草原立刻陷入一片朦胧。夏日的风,内容也是极其丰富的,藏裹着暧昧的温热和淡淡的清香,这种几近于无的香味,在整个草原上飘荡着,这种似有似无,恰恰体现了应有尽有,而这些不确定的有,让她即使是整片联袂出场,也难掩与生俱来的淡雅之美。

  马兰花喜欢炙热的阳光,更喜欢湿润、肥沃、疏松的土壤。巴音淖尔草原的蓝天绿草,将对她的爱慷慨倾囊。往草原深处走几步,马兰花似乎开得更旺盛,枝干与花穗的颜色也更浓稠,镜头下的颜色甚至有些触目惊心。不由得再往前追寻而去,可是眼前总有一片更远的紫色花丛在草原上无尽铺展,浓淡相间,一直追随着阳光追随着清风而去,追随着羊群向天边驰骋而去。

  我对每一个生活在草原上的朋友说,你多幸福啊,此生能与一株草一棵树一条河流一片土地共生长,以至于你们的精神气质也已经和这片草原极度相似了。那些汉子,何尝不似一匹奔驰在草原上的骏马,而温婉的女子,默默陪伴着风起云涌的岁月,淡淡的谦卑、默默地生长,向世人表达着骨子里不泯的高贵。

  极目远眺,被紫色渲染的草原似乎更加辽阔起来。远处适宜地点缀着几棵树,轻巧地流淌着一条河,偶或还有几只鸟掠过白云隐没到蓝天里去,画面就更丰满灵动了。还缺一个挎着篮子轻轻走过的女孩,穿一身淡紫色的蒙古袍,黑亮的头发变成两个粗壮的辫子甩在身后,双手搭着凉棚向远处张望,等远处大雾散尽,她的心上人一定会牵着马儿出现在一团光晕里,他唱着悠扬的牧歌,朝着马兰花开的地方走来。

  有人说,人生需要来两次草原,一次把心丢在这里,一次把心找回去。

  土生土長的马兰,生生世世依附在这片草原,她对草原的理解是深刻的,眷恋也是铭心刻骨的,如情人一般,摈弃所有虚假尽情相爱,飞蛾扑火一般耗尽每一次生命,孕育一年,只为一季荣枯。这一世的开放,只是为了下一世的轮回。

  兴致所至,同行的一位女子背对着阳光摇曳起来,一袭长裙随风袅袅舞动,没有悦耳的音乐,但我分明看见她熟练的旋转、下腰,踏风起舞,为马兰与这一片草原今生的再见随性而舞,讲述着她们百转千回的爱情。太阳升起来,阳光泼洒下来,花瓣的颜色被层层提亮,每一朵花的身上都闪耀着缎子一般的光。光线正好,远处的河流、牛羊以及树木都移身过来,与我与这一片马兰合影留念。我的镜头里做着加法,即使如此也并不能把草原上所有的族群物象囊括收纳,不能把草原上所有的情怀尽数表达。

  巴音淖尔草原,呈现着一处山水被重复的夏天,这目之所及的一切,不仅仅是一个季节的生命展现,它是千万年山水的重复和累积。这些千年的山水在轮回的季节中默默地做着加法,那些枝干、根筋、叶片等此类种种,不过是经过岁月包装的生命表象,飞跃在这一片土地上的雁群、小鸟,奔跑在这一片草原上的牛羊骏马,依附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滴雨水、每一条河流、每一株草,每一种有灵魂的生命,都无一例外做着加法。

  而这加法里,囊括着各种枯败、凋谢与死亡。这是万物新生的必要条件,生命常常在最精彩的时候落幕,也好。因为在枯败、凋谢与死亡的那一刻,生命才真正回到原点。

  追光的鸟儿

  我曾和友人流连在准格尔美轮美奂的包子塔整整一个下午不愿离开。它如一位得道的仙人一般,归隐于准格尔绵延的大山里,四面梯田环绕,远处水井暗深,石砌的房石砌的路,开门即面陡崖峭壁。如此坚硬的人间,偏有九曲黄河如宽带缠身,在山脚下缓缓流过,让你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柔软起来。

  隔岸望去,对面山间的几户人家炊烟细瘦,犬吠鸡鸣。山有层次,路有源头,不知从哪儿枝杈而出的石板路、红泥路弯弯曲曲伸向神秘与古朴,世界如隐藏在大山里。天色暗下去,一轮满月踏着门前的树杈节节跃升。我的目光又落在对面的几户人家,天近黄昏,已有模糊的一团灯光渐次亮起,房后的炊烟也粗壮了许多,偏关的村民结束劳动,自是熬饭煮酒,一片热气腾腾。

  收回目光,两岸的石壁上,无数水鸟自寻崖壁歇了翅膀,筑巢生息,此时也是喑哑无声。

  友人环顾四周唏嘘感叹,自是感叹人有房、鸟有巢,世间万物都有归宿。然后,他抛给我一个问题:“你说崖上的鸟,究竟操着山西口音还是内蒙古口音?”

  这自是一句调皮玩笑,却也让我们笑过以后各自沉默了。我环顾四周同时认真回想一下,一下午的流连里,我竟然忽略了这些鸟儿。它们在我眼前飞过,它们在我耳边鸣叫,我竟然视而不见,闻而未听。我的眼前只顾循着一座山,一条河,一道路,一丛树,一隅川追踪而去,竟然忘了这种鲜活的存在。

  我甚至不知道,在这一片山水中,有什么样的鸟与我们共同存在。

  我问当地陪游的朋友。他微微一笑,示意我跟着他走。我们轻轻下了石板路,趁着黄昏模糊的一团亮光,小心翼翼一直往下走去。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手电筒,不时地为我们划开即将被黑色晕染的夜幕,照亮山崖间的某一处。在远远地被夜色团起来的亮光里,我看见了静止着的、隔着暮色与我凝然相望的各种鸟。

  “明天一早吧,鸟比我们人类勤劳,一早你在被窝里就应该听得见它们的叫声。”友人关掉手电筒,带着我们向远处一个明亮的院落走去,那是我们今天晚上的住处。

  大概是心有所想,又因为是太心急吧,我在一片混沌黑暗的夜晚梦到了黎明,太阳灿然露出脸,各种鸟儿早已经追着阳光而去,翻飞着掠过河面、穿过林间,它们姿态各异、叫声婉转,从招摇的水草里一步窜到一朵一朵的白云里面去了。非常清晰的,在众多的声音里,我听到了柳莺的叫声,像是有人在寂静的山林间吹起横笛,悠扬、空灵,声声不绝,回荡在整座大山里。

  “zhuir-zhuir-zhuir”不用仔细辨认,这种鸟与它的叫声我太熟悉了,小时候常常追着它奔跑在山林间。那是我们小孩子都喜欢的“柳串儿”,体型纤巧,比麻雀更小些。大多数上身黄绿色,腹羽处是干净的白色,而这样最平常的鸟,在我的梦里,在包子塔的山水间盘旋。

  我在五月来到包子塔,而鸟类正进入一年的繁殖期。那些长得漂亮,歌声优美或者身条婀娜的雄鸟,恐怕早已经俘获了雌鸟的芳心,而那些擅长于垒窝立灶的鸟儿,也具备另一种娶亲的优势。总之,鸟儿和我们人类一样,用最原始的繁衍方式,一代一代为生命做着加法。

  “柳串儿”的繁殖期同样在4至6月间,美丽的柳莺和我们人类一样,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从4月下旬开始,情投意合的两只鸟就开始成双入对、相互追逐。还没有遇到心上人的雄鸟,仍然不放弃,站在树冠枝丫上俯瞰四周,对着世界大声歌唱;或栖身在灌木丛中,吹着长笛,倾诉满心的孤独。当心仪的雌鸟在灌木间出现,它立即扇动翅膀飞奔而去。

  情愫暗接,雌雄鸟就需要共同建造属于自己的爱巢。夫妻同心,营造一个爱巢也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我见过这种小巧的球形爱巢,湖边的灌木丛、河边的小树上,或者就在小山旁边的一块岩石的隐秘之处,到处能见到这种外层粗糙的巢穴。粗糙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原材料简单,大多是用枯草茎、草叶、树叶、苔藓、地衣等滚裹完成,留着的小门一般很隐秘,和我们人类向阳而居相反,开在巢的阴面一侧,雄鸟衔来许多羊胡子草,织起一块“门帘”把门口遮挡住。巢的外表很粗糙,它的内壁却是十分精美的。鸟巢的内部,铺着厚实的垫子,一般是用细嫩的草茎和捡来的各种兽毛杂陈着铺垫起来。温暖的小窝,正适合产卵。雌鸟产卵的时候,雄鸟就在巢的附近活动取食,负责看守窝巢。

  我们几个小伙伴仰着脖子,屏息看着树杈上的一个窝里,雌柳莺静静不动,我们都知道,此时它的身体下藏着好几颗白色或灰白色的鸟蛋。雄鸟看见我们,急匆匆从附近的树杈上赶回来,翅膀扇动着好像在向我们示威。

  我们可不怕它,调皮的邻家二小子从附近找了一根长棍子,悄悄走到鸟巢下去。他并不打算破坏鸟巢,他只是想为自己的好奇调皮一下。棍子伸进鸟巢边缘,“zhuir-zhuir-zhuir”雄鸟叫声明显急促,它立刻腾飞起来,在空中大声喊叫起来,雌鸟也受了惊吓飞出巢外,但它绝不会远飞,而是在鸟巢的四周盘旋。大概是看到自己的丈夫保护在一丈之外,调皮的孩子也缩回手远离开鸟巢,雌鸟才重新回巢继续孵卵,惊悚的小脑袋瑟瑟发抖。

  够了,只是短短的这一起一落,我们就已经看清楚窝里有几颗鸟蛋,我们甚至看到了即将出壳的雏鸟,露出黏糊糊湿漉漉的脑袋。有一次,趁着鸟妈妈出去寻食,一个小伙伴硬着头皮从鸟窝里小心翼翼拿下一只小雏儿,双手捧着,我们凑上前去看,它的浑身也是黏糊糊的,小脑袋不停地转动,眼睛还没有睁开,它好小呢,身上的毛还没有长完全,不过是一些棕褐色的胎毛。我们几个挨个把它放在手心里,用双手捧着。然后,再把它放回到窝里去,毕竟,离开了雌鸟的怀抱,它也未必能活下来。

  雏鸟生下后,鸟夫妇有了新的分工,养育雏鸟的任务交在了雄鸟身上,它必須不断地衔食养育自己的孩子,而雌鸟则暂时扮演了男人的角色,一次次飞离鸟巢到世界里觅食,育雏的食物本身存在于自然界中,昆虫,金龟甲、苍蝇、蚊子等,它们用自己的存在,滋养着另一种生物的生命。

  “zhuir-zhuir-zhuir……”

  这种清脆的鸣叫声代替了许多鸟的叫声存在于我的童年记忆里,只要想起小时候在林子里的快乐生活,我就想起这种如横笛一般吹响的声音。

  睡梦里,我仍记着友人的调侃:“你说崖上的鸟,究竟操着山西口音还是内蒙古口音?”

  也许一半一半,也许,它们本没有我们人类如此狭隘的区分,它们早已经将自己的语言进行了恰当的整合与融汇。

  被整合的还有山水。

  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淙淙流过的河水,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月亮,以及风沙里孤独地穿行……这些,无不作为必需的自然条件,融进自然万物的生命里去,融进这些穿行在人间万物的鸟儿的鸣叫声里去,甚至,融进鸟的羽毛色彩、飞行姿势里去。这同样是自然之于生命的一种叠加,经过无数次这样的过程,即使是不同口音的鸣叫,每一声歌唱也是相同的,那就是对环境的适应。

  很可惜,小时候的我没有哪一次有足够的耐心,仔细观察一下这些柔弱的“小婴儿”究竟哪一天开始长大、强壮起来,究竟哪一天在父母亲的带领下飞离鸟巢,它们又是哪一天学会自己找食物,但是我敢肯定,这些常常被人类忽略的鸟儿何尝不与人类一样,尽其一生追求更高更好的目标,为自己的生存一遍一遍垒着窝,为既卑微又高贵的生命竭力增加长度。

  我们同样忽略的还有这种极其普通的生命为世界带来的丰盈,不得不承认,就在这些精灵似的小鸟掠水穿云追着光翻飞在岁月中的同时,生命也一年一年跟着流转。流水一样的年轮中,我们能够留住的,是狂风暴雨后的晴天丽日,是黑暗后的一片光明,是诞生在荒草戈壁上的辽阔草原,是长满一生的美好想象,是一切虚妄后的实相,是怅然失去后的还原和回应。

  还原和回应,不仅有山水与岁月的对话,也有生命自带的回声。

  做加法的山水

  车行过。

  眼前呈现出山西省最典型的丘陵地貌。一方水土,自是滋养一种地质概貌,也缔结一种地形模样。在地域的交叠处,山水也是交叠并相互渗透的。从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准格尔一路向西而来,山高水低,绵延不断。

  山水有异,天地同宗。同样浑黄的触角一路延伸进山西境内,两地共享着一片黄土沟壑。

  绵延山河为山西构筑起了最天然的屏障。这种沟壑纵横的地理形态,起起伏伏,褶皱层层。每一个褶皱里无不隐藏着美丽的传奇与故事,五千年文明,伴随着蜿蜒的汾河在山水之间悠悠流过,每一片树叶落下,都是历史的沉淀;每一朵浪花飞溅,都是历史的张扬。风风雨雨,在这片土地上留下如黄土高坡般千沟万壑的印记。

  神池一过,坦敞的地形突然局促起来,平整的地方越发少了,车驶入管涔山境内,短暂的视觉平淡后,峰头一转,眼前瞬间换了另一块帷幕——是一幅被秋天精心勾描的景致。

  山路起伏盘旋,我们与管涔山的距离不断拉近放远,山上是没完没了的树木。眼前这些数不清的树,似乎不是吸纳了天地灵气,在经年累月中长大长高的,倒像是山里的神仙匠人一笔笔涂抹上去的,很随意。笔墨痕迹就是山水痕迹,墨色有浓有淡,不同的墨色代表着不同的树木,这一棵背阴而立,腰身纤弱,颜色自然淡一些;那一棵向阳而生,粗壮挺拔,用色更浓,勾描也用力,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涂抹过的痕迹。更有人,只用笔头巨大的毛笔蘸饱水彩和墨,伸手一圈一顿一点,最潦草的勾勒一番,就成就了一座用神笔勾描的山水大幕。两面的山向内推进,夹紧这一条路。山有多高,树就有多高。车一路走,满山的树就被一棵一棵不厌其烦地涂抹下去。

  这里是华北落叶松的原生地,林深叶茂,沟壑纵横,是一处森林资源颇为丰富的林区。

  我仔细观察这满山的树木,阳气正足,松针根根饱满。颜色绿少黄多,午时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射下来,这些饱满的松针释放着最美丽的色彩。仰目而望,我不禁心存疑虑,这样密植丛生的林木如笋一般节节疯长,靠的是怎样丰厚肥沃的土壤和怎样抛云洒雾、随心所欲的水源?是怎样的取之不尽,又是怎样的用之不竭?

  水有源头,长养万物。

  我们顺着山路一路攀登的时候,林中不时有清涧横流,或宽或窄,或深或浅,或长或短,或直或弯……风拂过,飞弹出珍珠似的水珠。一路上山,水始终伴随左右。或近或远,跟着我们在山体之上盘旋,一抬头看见了远处的瀑布,一转身,又看见了隐秘在树荫中的小桥流水,更多的,是在脚下静静流淌的溪水,好像连绵不绝的丝线,寻不到线的开头,也追不到线的尾巴。

  人间的轮回之中,山在、水在、泥土在,阳光也在。要知道,水土,是人世间无以超越的珍贵。水,即是浓稠的血;土,即是栖息的家。就像眼前这一处山脉里,隐藏着贯穿山西境内的主要河流——汾河。车停在芦芽山东北的林溪山下的时候,一股清澈的泉水自石壁龙口奔涌而出,飞珠溅玉,滚如汤沸,声若雷鸣。三晋母亲河从这里汩汩而上,于是我看见山上瀑布玉珠飞溅,看见山底溪流潜浅。山水本为一体,有水,整座山就灵动起来,也神秘起来。山路或平坦或崎岖,我们只管往前走,只管向上爬,林道窄深,我们鱼贯而入,似负重行走的隐士凡僧,又似翩翩入画的仙人。

  此时虽是秋天的样貌,但是这一处山水同样是千万年春夏秋冬季节转换后的累积与再造。这些千万年的山水在轮回的季节中加减取舍。我看到,硕大的岩石被岁月用斧头劈开,棱角锐利,对应着北方山水的硬朗和厚重;我看到,山羊的绒毛被锋利的剪刀剃掉,在阳光的烘烤下散发出暧昧的暖烘烘的味道;甚至,沧桑的树干之上,娇嫩的花草之间,隐约看得见各种动物的尸骨腐烂后与茫茫山水融合的痕迹;我看到,一只鸟掠过白云,到山的另一面去把过去和未来寻找;我看到,太阳铺洒下来,每一片叶子都极力迎合着太阳。从此刻开始,它们的生命已经进入到下一个千年万年的累积。這种累积的过程,有不竭流水九曲盘转,有高山厚土静谧安详,有灿烂阳光、有清风明月、有风霜雨雪,有飞过山林操着不同口音的鸟,有沉浮如白云的往事,有干涸或贫苦的故事,有无数野生动物与植物不死的灵魂,还有无限敬畏和热爱这些山水的人类……千万年之后,他们,都会以自己的姿态留在山水间,或者,不留任何痕迹,就如此时一般,只是轻描淡写地流过远古时光。

  责任编辑?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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