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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时间:2023/11/9 作者: 荷城文艺 热度: 12809
人到边关,我总也忘不了那场战争、那些舍生取义的英雄们。

  关于那场战争,我知道的一些细节,来自于稿件。那时还没有出现网络、电子邮件,一律手书,投稿还不用付邮费,稿件投进邮筒,它们自会飞进各个编辑部,信鸽一样准确。那时我在一个刊物做文学编辑,正逢文学发展的黄金季节,自我感觉良好。热血青年们似乎也没做隔岸人,参与意识很强。来稿中多诗稿,且有相当数量来自文山、红河两州,内容多是枪林弹雨中精神喷涌的写照,让那场战争离我更进一程。

  那时对稿件的处理很认真,没选中的稿件得退回去,并复信说明退稿原因。这事,很难为我们,退出去的稿件再回到手中,附有这样一张豆腐干大的条条:

  查无此人;

  地址不详……

  原因我们都不言而喻,怪难过。

  以后,我曾找到些机会去边境冲突战、自卫还击战、收复失地战的旧址,绿水青山修复了旧伤疤,我找不到一个明显的标志来安顿心祭。是两座烈士陵园完成了我的宿愿。两座陵园相距数百里,时间上也相差7年,心境倒是无距离。

  老说烈士陵园,我先后走过腾冲的国殇墓园、湖北红安、大悟墓园,论其历史和规模,都超过现在我要讲的两座,其感受之深,还是这两座。原因很简单,它们和他们,离我更近,马蹄声不远,喇叭声更清晰。

  红河州河口县槟榔寨,2010年我曾采访过一位守陵老人罗奇忠。原想为他写点文字,归来后握笔全是坟堆堆,写不出罗奇忠老人的气度,是我一个习文嚼字人的失败,是件很丢人的事。

  罗奇忠老人不是军人,却穿着一身没佩领章帽徽的军装,正装整洁军帽周正解放鞋洗得有些发白。他给我泡好香茶,那杯茶到离去我都没饮一口,临行时我将茶洒向陵园,以茶代酒,作了一番心祭。

  这座陵园是为者阴山烈士修建的。

  罗奇忠当时是位农村青年,编入“支前民兵”,最高荣誉是“支前模范”。他是见过战火的人,对生死了然。他带我一一走过坟头,不时告诉我:“他们这一溜,来自同一个学校,同一天当兵,同一天阵亡,同一年出生,死的时候都才18岁。”语气平静得像说自己家一茬庄稼因久旱无雨,早枯。

  罗奇忠指着另一个坟头告诉我:“这位是你的老乡。”

  又指着前边一个坟头告诉我:“这位叫丘裕文的后人发财了,去年来了一群亲人大祭过,摆了八个大花圈,气派得很。”

  罗奇忠是陵园的守护者,却没有组织,没有名份,没有工资,传统说法叫“善人”,时髦说法叫“公益志愿者(当时好像还不大时兴这种提法)”,所以他什么也不是。他这么做,硬要找个理由,是他给我说的一句大众话:“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于是,他带着妻子来守陵园。陵园空地在墙根,他住的小房子周围种点菜是可以的,粮食儿子会定期背来,家禽是不能养的,那些活物会糟踢坟地。

  罗奇忠尊重英灵,我没有理由不尊重他。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至今犹在耳际——去年(2009年)的寒食节前,一个叫“念云”的东北小伙来自佳木斯,从山脚哭到山頂。他是奉母命来给父亲磕头的,母亲临终最后一个心愿,是要儿子来看看他的爹。爹“光荣”时21岁,儿子今年25岁,是个遗腹子。大男孩一时找不着爹,哭倒在陵地,是罗奇忠帮助他从358座坟台中为念云找到爹的。大男孩给爹磕了46个响头,额头都磕出血来,“46”,是父子俩的年龄,活着的和死去的全有。念云说本来他娘也要来的,前些年穷,凑不够路费,到凑够了路费,娘却大病在身,走不起。娘是带着遗憾“走”的,他不能让娘死不瞑目。

  槟榔寨水头烈士陵园像座埃及的金字塔,它没有埋葬法老,所以才长出满山精神,这种精神叫“永垂不朽”!

  罗奇忠的陵园是座花圃。

  坊间说,第一位来扫墓的女子是一位烈士的恋人,她在恋人墓前植了一株花树。后来的扫墓人觉得这样做很能代表亲人心意,也植一株花。扫墓的人多了,花圃也就长成气候,很好看。这种说法太浪漫,与实际情况相差很远,有些矫情,实际情况比这要朴实得多——罗奇忠见坟地荒疏太丑,就遍地遍山去挖易活耐得饥寒水旱的野花,每个坟头载一棵。花圃品种杂乱的原因,即在于此。

  南国春来早,我到那天阳光正好,百花明艳。

  麻栗坡烈士陵园两天中我去了三次。

  第一天是个傍晚。

  出县城往北,一座山都是坟墓。进山一般树林相当有胸襟,步步走来都情意绵绵。尤以香樟树老到,它们从坡上来向坡上去,横枝斜影皆婆娑。轻轻的晚风被林子婉转出壮族大歌、苗族小调似的音韵,很有地域特色。恋林的小鸟一群一堆归巢,家族似的叽叽喳喳,自有一番动人处。

  进山有一条水泥大道蜿蜒到一个大广场,顶天立地的英雄纪念碑两面都书写着“人民英雄永垂不朽”,一边是毛泽东手书体,一边是邓小平题字。离清明节还有5天,层层花圈已将纪念碑基座围个里三层外三层,那些花圈上的敬献者不特指谁,一律是政府行为,省内的省外的都有。其中一类明细些的,我就摸不着头脑:六十一师、一八二团三营三机连全体战友敬挽类……

  每座坟都有松柏相伴,坟地周围的松柏林已长成森林带,枝丫如手臂,戴满玄纱。有的墓地坟头插着白色的坟飘,想来他们的亲人已经来拜祭过。我借夕阳的余辉快速扫过排排坟台,戴联海副班长生于1966年,卒于1984年12月1日,在老山牺牲时刚满18岁,还有16岁的。他们都有照片嵌在墓碑上,张张照片都是青春初绽稚气未脱。

  974座坟茔我是看不完了。开始时,与我同姓同乡的我都鞠躬,到后来我只能选一个能目纳英烈的开阔地,行礼、鞠躬、作揖一块来。墓地有背景音乐设施,反复播放着《血染的风采》,那深情悠扬略带清凄的弦律,轻柔地如泣如诉,更似一曲安魂曲。

  第二天清晨,扫雷一队副大队长吴泽英陪我去看陵园纪念馆。这一天的安排太满,人家还没开馆就先放我们入内。匆匆一扫,英雄们、烈士们的故事来不及一一细看,三张大照片倒是收进肺腑:

  一对新人来父亲坟前举行婚礼;

  一家子五位参战官兵壮烈牺牲了四位;

  一战士对着崖缝吸滴水解渴。

  昨晚,我睡不着,老在想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很想请教一下博物馆的资深者。

  陵园不止我见到的两座,加在一起的数字远远超过我见到的这些,又几乎是同时壮烈,全是土葬。木材是不成问题的,此地的森林中,有的是优质材料,即使全县的木匠都来打棺材,这庞大的工程也会难住鲁班。

  来关馆门的是个小姑娘,我这疑问她定会给个答复,还是放在心里慢慢去想,别为难她吧。

  第三次进陵园是在第三天的下午,我是跟着一队来自广西的参战老兵去的。我和他们住在同一家宾馆,他们统一着军装,是当年的也是全新的,全副武装腰皮带一扣,个个都精神焕发,胸前挂满纪念章、军功章,最多的一位挂了16枚。

  他们的年纪都不少壮,最年长的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那时就是个基层主官,神采奕奕像个将军。早餐时我们坐在一张桌,这位86岁的老将军还十分绅士风度地为我剥了个鸡蛋。他为他的86岁骄傲,他为他的远道而来自豪,说白天要去老山战地采些野花,回来后再去看望他的老部下和战友。我请求与他们一同去陵园,获准!抢了点时间,正好赶上他们向陵园出发,挤上车去,我是这一车人中唯一没穿军装的悼念者。

  车上也有女性,一穿军装就看不出年龄,还原了当年的护士、电报员、军医,个个都英姿飒爽。

  这一队老兵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彰显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军人风采。军歌一曲一曲地歌唱下去: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最后那一首还是有人哭了,我的眼泪比他们还长。他们按惯例应该唱《血染的风采》和《十五的月亮》,选择《驼铃》,我以为情感更深厚更浓烈。

  “合唱团”队列整齐,有指挥无伴奏,歌声起: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闻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雾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种分别两样情

  战友呵战友

  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

  战友呵战友

  親爱的弟兄

  待到春风传佳讯

  我们再相逢

  麻栗坡县委县政府,天天在接送亲人;麻栗坡县城的宾馆,一周内全部预定满。来自全国的悼念者络绎不绝,悲壮的气氛将边域的英雄气概推向崇山峻岭,老山精神无疑已化作了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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