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华寺
有人落地成佛
铜质的,金光眩目
头枕酒葫芦,仰躺于院中
老尼姑说,在佛的身上
摸自己的痛处,可消除
如果手酸,就摸它的手
如果脚疼,就摸它的脚
如果流泪,就摸它的眼
如果委屈,就吻它的嘴
有点遗憾
我想要摸的,佛没有
比如悲伤,比如心痛
■在江边喝酒
古人说的话,我不信
江水清不清,月亮都是白的
这样的夜晚,浪涛拍击被缚的旧船
江风吹着渔火,晃荡如心事
这一次,兄弟我有言在先
只许喝酒,不准流泪
谁先喊出命中的疼,罚酒一杯
兄弟你应该知道,回不去了
所有的老去都在一夜之间
兄弟你只管喝,不言钱少
酒家打烊前,整条船
都是我们的,包括
这船上的寂静,以及我们
一次又一次深陷的沉默
兄弟你知道,天亮后
带着伤痕,我们就要各奔东西
兄弟你看看,这盘中
完整的鱼骨,至死
都摆出一副自由的架势
■叛逆的水
很多时候,我把自己变成
一滴叛逆的水。与其它水格格不入
比如,它们在峡谷中随波逐流
我却在草尖上假寐;它们集体
跳下悬崖,成为瀑布,我却
一门心思,想做一颗水晶般的纽扣
解开就能看见春天的胸脯;它们喜欢
前浪推后浪,我偏偏就要润物细无声
他们伙在一起,大江东去
推枯拉朽,淹没村庄与良田
而我独自,苦练滴水穿石
捡最硬的欺负。我就是要叛逆
不给其它水同流的机会。即使
夹杂在它们中间,有一瞬的浑浊
我也会侧身出来,努力澄清自己
■去鸣鹫镇
走的时候,他再三叮嘱
请替我向哀牢山问好
请替我在鸣鹫镇穿街走巷
装本地人,悠闲地活着
请替我再游一遍缘狮洞
借八卦池的水,净心
说到这里,电话突然挂了
我知道,他的喉管里有一座女人的坟
那些年,我们翻出红河学院的围墙
去鸣鹫镇找娜娜———教育系的小师妹
他俩躲着我,在旷野中接吻
在星空下拥抱。每次酒醉
他都会跑来告诉我
娜娜像一只误吞月亮的贝壳
掰开后里面全是白嫩嫩的月光
此时我在鸣鹫镇,他又来电话
让我保密他的去向,让我
不要说出他的沧桑
■河流记
河水在河床上从来没有睡着
像一条蛇,穿梭于山川与峡谷
鹅卵石是河流产下的蛋
河流的痛,就是肉身下滑
直到淌成大地的伤疤
也没能在蛋里孵出另一条河流
有些河流,大地之上
在自己的脚印中奔跑
浪尖上泛起一座光的教堂
有些河流,埋于泥土之下
在自己的魂魄中行走
一滴水,就是一颗头颅
它们攒动着,在黑暗中摸索
通往人间的路。同一条河流
没有相同的两朵浪花
有时候,错过一朵浪花
就错过它一生的绽放
■滇中狂想曲
这次我落草为寇,隐身百草岭
积木成屋,窗口向南
能看到,山下的集市
摆着芦笙和唢呐
唱歌的咪依噜,头戴马缨花
这次我削发为僧,六根不净
昙华山中点青灯,睹佛思人
下山化缘时,偷偷在摩崖上
刻她的名字,把恨
刻得像爱一样深
这次我采菊东篱,见枯木
死而不朽,朽而不倒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调
借山中木叶,吹一曲《梅葛》
替它还魂
这次我饮酒成鬼,囚于大姚堡
黑夜之中写反诗,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凌乱。一个被埋的人
他还没有死;一个死掉的人
他还没有被掩埋
这次我在滇中赶路,找自己
路过姚安府,途经龙华寺
写诗,喝酒,爱陌生女人
再重申一遍,我姓王
真的不是你们所说的
那个姓徐,名叫霞客的人
作者简介:一苇,原名杨义龙,云南大理人,白族,生于七十年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出版长篇小说《遥远的部落》《桃李春风一杯酒》《喜鹊窝的秋天》《小河淌水》《云开雾散》等。长篇小说《洱海祭》获2015年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遥远的部落》曾在《春城晚报》连载。长篇小说《喜鹊窝的秋天》2009年获全国政协等“六部委”第四届“关注森林”文化艺术奖一等奖,2012年获云南省少数民族文学精品奖。电视散文《西山,与生命相依的古歌》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另有小说、诗歌、散文、评论若干在《边疆文学》《人民文学》《滇池》《大家》《小小说月刊》《青年文学》《文学界》《百家》、云南日报》《人民日报》《北京日报》《湖北日报》等数十家报刊登载,先后就读于鲁迅文学院首届西南六省区市青年作家班和北京第12期少数民族作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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