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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津子围东北城市书写的魔幻色彩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 热度: 12220
付 瑶

  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兴起为20 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坛注入新生活力,尽管这场热潮已经消退,但它所带来的震撼与冲击却在津子围的文学记忆中留下了难以忘却的痕迹。在一次访谈中津子围曾谈及西方文学对其创作理念的影响:“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沉浸在西方哲学和文学里,阅读量也算是大的。”①可见,津子围对西方现代主义的理解与接纳早在其文学创作之初便已形成,此后的城市想象文本更无不透露着对魔幻现实主义以及先锋意识的思考。从现实意义上看,90年代以来津子围笔下的现代城市已不再局限于对商业文明的夸张式描绘,更在于贴近小人物真实生活,对都市文明发出质疑与反思之音,这使得城市想象文本的内涵意义更为全面丰富。

一、身份归属的矛盾与错位

受西方学者理论观念启示和先锋主义写作热影响,津子围提出“不是因为小说设计充满魔幻性,而是现实生活本身就充满了魔幻性”这一观点,而在其城市想象文本中,对于身份归属错位与矛盾的剖析正是津子围借以呈现城市现实魔幻的重要源泉之一。

  《求你揍我一顿吧》的故事起源于一场民事纠纷。心情烦躁的夜班司机大宝在酒醉后恳求保安许强打自己一顿,一句无心的请求最后演变成真实的打架事件。当案子结束,两位警察在各自诉说彼此生活的憋闷与不如意时,竟然也产生了“求你揍我一顿”的荒唐想法。职业身份的约束、日常生活的单调使现代市民无处发泄累积的压力与不满,他们无不渴望得到瞬时的刺激与解脱,由此产生身份焦虑。津子围在充满偶然与夸张的魔幻情节中将市民精神世界的空虚与彷徨以艺术化形式加以表现,揭示了现代城市身份归属与压力释放的错位矛盾。无论保安、司机还是警察,自由安定的精神需求与身份职业的刻板压抑使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们无所适从,更难以发泄,最终纷纷发出“求你揍我一顿”的荒诞呼救。

  小说《大戏》中,津子围更是为读者精心呈现了一场为获得城市认同与身份归属而四处奔走的魔幻“大戏”。因户籍被意外注销,丁红军不得已踏上了“证明自己活着”的荒诞之旅,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丁红军本名丁大戏,“大戏”是主人公的身份符号,也是其魔幻遭遇的真实写照。自城乡二元户籍制度建立以来,城市户籍与教育、医疗、就业等社会基本福利待遇紧密相关,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东北地区为适应社会经济发展需要,率先对传统二元户籍制度进行了改革,小说中主人公的遭遇反映了实际操作中户籍的更正之难。对于丁红军而言,与女友登记结婚以及接手轮胎修补门市,这两件迫在眉睫的人生大事都因缺少一纸证明文书而无法获得合法承认。失意的他“走在初冬的大街上,鬓角斑白,头发凌乱,没人会注意他。阳光依旧照耀着,城市还是那个城市,楼房还是老样子。街上的人面孔陌生,他们都行进着自己的生活。”丁红军渴望获得社会的接纳与认同,寻找身份归属的艰难与荒谬恰恰是现代城市无序生活状态的隐喻。故事结尾作家并未对丁红军的身份归属给予明确解答,这与《等待戈多》中贝克特对于希望与理想的阐释具有异曲同工之妙。所有的希望与期待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逐渐耗尽,个人奋斗的苍白滑稽消解了底层小人物获取身份归属的可能性和意义,城市社会的荒诞魔幻由此而生。

  除身份归属错位外,对于虚实身份的探讨同样是作家借以描绘东北城市魔幻色彩的重要构成。《轩尼诗》中的“轩尼诗”自述一生有过四任妻子,然而随着老人的去世,“我”惊奇地得知他原来只拥有过一段相濡以沫的平淡婚姻。记忆的错位、想象的堆叠使老人迷失在自我虚构的双重身份中,现实生活单调乏味,理想生活的丰富奇幻只存在于“轩尼诗”的诗意想象之中。现实与想象的交错重叠打破真实与虚构界限,生活在底层都市圈层的小人物们往往陷入自我幻想的虚构身份中难以自拔。随着现代城市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与过去、人与未来从未像如今这样接近,空间的距离感消失,真假的边界感模糊,失去道德评价标准的城市市民长期处于身份归属的模糊定位之中。对小人物身份归属问题的深刻剖析是作家对现代城市内在发展逻辑的密切关注,对非理性城市荒诞面目的决绝批判,更是对社会底层弱势群体深层关怀的具体体现。

二、理性与欲念的人性博弈

津子围笔下的东北城市之所以能够给读者带来“魔幻”之感,除借助身份归属问题来揭示,也在对复杂人性的真实描摹中体现。《月光走过》中的月光、《明天的太阳》中的太阳、《小温的雨天》中的雨等自然意象,《隧道》中的高铁、《持伪币者》中的伪币、《马凯的钥匙》中的钥匙、《存枪者》中的枪等器物意象最终都指向理性与欲念交织的人性博弈。津子围正是通过众多具有隐喻含义的自然景观及城市器物意象的营构塑造,真实再现了90年代社会转型期城市知识分子遭遇的人性危机。

  《月光走过》中机关单位职员宋毓名被年轻的美娜吸引,他的内心不断经历着自我挣扎与辩白,在欲望决堤的关键时刻他还是决绝地将美娜调离了自己的身边。在“月光走过”的夜晚,站在床边望向天空的宋毓名“心里流淌着无边无际的感慨”。此时的月光早已超脱其寒夜景观内涵,成为克制与理性的化身。躁动的欲望折射出现代城市知识分子精神世界的空虚苦闷,作家并未对陷入欲念困局的知识分子进行强烈道德谴责,而是予以充分理解关怀。以月光作为隐喻象征指出道德修养、理性克制才是指引知识分子摆脱精神危机的最终法门。经过月光洗礼的宋毓名内心重获安宁,月亮与月光成为其复杂心理波动的“见证者”。

  经过人类加工的物质器物在社会生活的应用中逐渐获得其文化价值,而在津子围笔下似真似幻的城市器物除具备独特社会文化价值外,更是读者得以窥见小人物复杂心理的重要载体。例如在《隧道》中,省城的“我”是裹挟在快节奏生活中的年轻人,祖山的“我”是享受慢生活的老者。“高铁通车之后,时间被压缩成了一条窄门,5 个小时就穿过了时间隧道”,颇具魔幻色彩的城市高铁为逃离压抑城市、寻求精神桃花源的市民提供了有力的物质依托。津子围城市小说文本中的高铁意象隐含着作家对人与人、人与自我以及理想与现实的现代性思考,揭示了理想人性难以在现代城市实现价值归属的客观现实,而城市高铁意象的设置则为小人物摆脱局促、寻找理想人性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持伪币者》围绕“我”、同事大江、“我”爷爷三条平行故事线索展开。三个男人、三个时空、三段魔幻经历却指向同一个象征意象——伪币,在小说中作家赋予伪币除“商品交换物”之外的另一含义,即人性欲念结成的恶果。当贪婪的男性沉迷于美色欲望,当不甘平庸的“正义使者”妄图攀登权力巅峰,当违背伦理的弱势女性渴望获得身份依靠,脱离社会合法秩序的他们如同伪币一般无法在城市上市流通,也无法回归正常人生轨道。手持欲望“伪币”的他们或激烈反抗,或无奈对峙,或独自啜泣,徘徊在理性与欲念间的他们难逃欲望反噬的魔幻结局,津子围通过“伪币”这一象征意象揭示的正是欲望城市最为复杂的人性寓言。

  津子围是一位既善于观察生活又擅长讲故事的作家,小说情节魔幻神秘、离奇怪诞,但从情节设置衍生到城市现实,会发现故事内核即是社会现实的真实映射。在现代社会高速发展的竞争氛围中,疲惫不堪的小人物们面对压抑的今日与未知的明天,充满期待却又满含恐惧,陷入现代性精神焦虑之中。津子围在小说中并未对魔幻城市的人性危机表现出强烈批判情绪,而是以冷静理性的寓言式表达引发读者对城市未来出路的思考。

三、城市文明病的隐喻书写

世纪之交东北城市的快速发展不仅促进了物质文明建设,还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人性危机与精神病态。从20 世纪90年代末的《津子围的朋友老胡》到本世纪初的《搞点研究》《陪大师去讨债》《窥视》等,津子围以东北城市为载体,融入了更多切合当下社会发展的时代性内容,对造成商业东北魔幻事件频发的城市精神隐疾给予关注。

  《窥视》中住在城市高层楼房的徐小珊发现“隔窗有眼”,荒诞的是被偷窥者徐小珊在被窥视的过程中逐渐获得了与偷窥者一样的精神快感。现代城市个体通过过度伪装来获得心理安全感,而偷窥者则是透过窥探他人的焦虑与隐私来达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心理平衡与精神满足,“治愈”自己的精神缺失。在竞争激烈的现实城市,无法获得认同感和存在感的被窥视者也会在窥视者的别样关注中获得某种变态的快感。津子围通过“窥私癖”这一精神隐疾指出生存焦虑是城市市民无法逃遁的魔幻寓言。

  《搞点研究》中“我”投资了惠博士的一个研究项目,研究对象是6 名具有特殊心理怪癖的人,诸如吃纸癖、放屁癖等。他们并非精神病患者,实验结束后,回归城市的他们与常人无异。故事的最后,面对困惑的惠博士,“我”颇具寓言意味地说道:“或许我们也有什么癖。”进入工业化时代,集体郁闷与个体无奈交织,深陷精神焦虑困扰的人们却往往不自知,城市文明病隐藏在他们内心最为隐秘的角落,在极度放松的特定环境中得到充分释放。津子围在小说中直指现代城市压抑苦闷的外部环境对人的精神成长具有消极影响,无疑,市民个体的精神隐疾与心理焦虑是城市社会问题与自我暗示的相互投射。

  《陪大师去讨债》里的曹大师拥有特异功能,他不仅可以预测未知命运、治疗疑难杂症,还掌握空中取药的“独门绝技”,故事结局“我”发现原来所谓的气功大师实际只是一位略懂魔术技法的精神病患者。同样的治病疑云在小说《津子围的朋友老胡》中也有所呈现。大师们的真实身份令人错愕,在延年益寿、消灾解难的荒诞承诺面前,渴望健康的人们被大师们“精湛”的表演征服,丧失了理智判断,此类魔幻故事背后映射的正是20 世纪90年代名噪一时的“气功热”及诸多“神药”传销事件。在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气功热”等社会骗局早已不再新鲜,但在90年代东北城市面临社会转型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虚假与诈骗并存的真空地带,畸形的利益崇拜由此在城市暗影处悄然生根。面对快速残酷的都市变迁与反复袭扰的身心健康问题,无措的人们盲目寻求神佛与各派大师的“神力”庇护,津子围用一场场堪称魔幻的治病骗局披露了90年代现代城市人人自危的焦虑状态,同时也揭示了市民们精神虚无的病态弱点。纵观社会转型期以来津子围的城市小说文本,作者反复强调了后工业时代东北城市无处不在的病态与虚无。从窥私癖到各类心理病再到气功“治病热”,津子围以现代都市热点事件为切入点,深刻揭示出世纪之交中国城市精神隐疾的广泛性与普遍性。

  于细碎离奇的世俗变幻中昭示生命个体的孤独与虚无,在悲喜交织的戏剧人生中书写市民生活的困顿迷茫。从小说文本来看,津子围一方面通过对荒诞社会的魔幻性书写,使东北城市转型之痛升华为人类社会普遍之殇,拥有超越东北城市经验的一般性价值;另一方面通过对东北现实社会的具象刻画,完成了对复杂人性、身份归属等抽象命题的诘问和思考。立足90年代社会转型时期东北城市发展背景,津子围将魔幻色彩融入城市身份归属的剖析、理性与欲念的诘问以及市民精神隐疾的揭示之中。这既是津子围对传统城市文学创作模式的一次颠覆,也显露其带领超验东北、魔幻都市走向中国文坛中心地位的坚定信念。

  注释:

  ①津子围:《写作是抖落时间的羽毛》,《光明日报》2012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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