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一个医生家庭,我的妈妈是一名妇产科大夫。
妈妈是中国妇产科前辈林巧稚徒弟的学生,毕业后分配到阜新市中心医院工作。1964年,妈妈主动请缨到郊区医院组建妇产科,培训全地区的接生员,为她们讲解妇产科知识。妈妈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己任,一生操劳,勤勉工作,任劳任怨。
小时候,妈妈因为工作太忙,经常带着我去接产,我也因此目睹了很多产妇的生产过程。有一次我陪妈妈接产,看见产妇痛得直流泪,我就对产妇说:“你别哭了,小孩一会儿就出来了。”我这个小不点儿的一番话,弄得产妇哭笑不得。
我们家有三个孩子,有时妈妈上班了,就由奶奶看管我们这仨孩子。奶奶小时候裹过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很慢的奶奶经常追不上我们仨。这时,奶奶就哄我们坐在炕上听她讲故事。奶奶最擅长讲老狼的故事,我听后害怕老狼出现,不敢出屋,心里总是不停地琢磨老狼会藏在哪里。后来想起妈妈每天清晨都要走路去上班,奶奶说老狼饿了就会在行人稀少的小道旁等人。我害怕妈妈上班时遇见老狼,就每天早晨盯着妈妈,只要妈妈推开屋门往外走,我就急忙爬上窗台,趴在窗框上大声喊妈妈:“别忘了,走大道,别走小道,小道有老狼!”一直提醒到看不见妈妈的身影为止。
东北的冬天,后半夜有零下二三十度,北风像针一样能扎透衣服。可往往在这样的日子里也有人敲门,喊妈妈去救命。为节省时间,妈妈养成了睡觉不脱棉衣棉裤的习惯,只要有人敲门,妈妈总能快速去开门。一次半夜,又有人来敲门,说媳妇怀孕四个月流产了,肚子里孩子下来了,媳妇却大出血不省人事,家里连装老衣服和棺材都备好了。有人告诉他,妈妈也许有办法救活大人,他就连夜跑来求救了。妈妈听完,拿起白布产包和药箱就跟着来人出了门。到了产妇家,妈妈为产妇取出胎盘,又静脉注射了葡萄糖,守护一夜。天亮时产妇睁开眼说饿了。就这样,妈妈又挽救了一条生命、一个家庭。长年累月的辛劳,让妈妈三十多岁就得了老寒腿。
1999年12月中旬,妈妈陪我在北京协和医院住院,我需要做脑垂体瘤摘除手术。手术日期排好后,我的情绪变得焦躁不安,妈妈就变着法儿地逗我开心。一天晚上,妈妈兴奋地告诉我,今晚天安门广场放烟花,我不耐烦地没动地儿。妈妈笑着伸手拉起我,告诉我走廊里有个窗口对着天安门。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妈妈来到走廊,还真有几个人已等在那里。不一会儿,窗外一朵又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绽放出七彩的光芒,璀璨夺目,天空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绚丽的舞台,让人永生难忘。那一刻,我的心情似乎也跟着绽放开来。手术很成功,十几天后我便出院回家了。
就在我庆幸手术成功之时,我的眼睛又出了问题。世界在我的视野里变得混沌,赤橙黄绿青蓝紫在混沌中旋转,褪去了颜色,我的世界开始慢慢变暗,并最终闭合。离婚、丢掉工作、朋友离我远去,那时的我非常迷茫,不知道生活该怎么继续。那一年妈妈64 岁。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妈妈开始每天坚持去跳广场舞。妈妈说,她就一个心愿,锻炼好身体,每天照顾失明的我。一生为工作操劳的妈妈,已然青丝染霜,而此时的我成为她退休后的又一个重担。
失明后缺乏锻炼,我的身体逐渐发胖,又出现了心脏早搏的症状,妈妈采用药物治疗配合体育锻炼的方法给我治病。妈妈陪我步行去盲友家串门,陪我去残联参加按摩学习班,陪我参加定向行走训练。我在工作人员的耐心指导下,明白了盲杖代替眼睛工作的原理;明白了和明眼人同行时如何感知明眼人的步伐,如何跟随;寻找物品时,如何有规律地通过触摸找到物品。每次学完之后,妈妈都会帮我温习这些技巧。妈妈让我报名参加网络文学培训班,鼓励我写作,激励我打开心扉,把喜怒哀乐在文章里倾诉。妈妈如同我隐形的翅膀,让我重获信心,找到人生目标。
妈妈在不敢老的纠结中行动日渐迟缓。爸爸因病去世,哥哥因为肺癌也离开了人间,妈妈也做了胆囊切除手术。这众多的打击,依然没有改变妈妈锻炼身体不敢老去的信念。每天清晨,妈妈都坚持按摩活动腿上脚上的关节。上午,我和妈妈会去健身广场锻炼身体,我会帮妈妈把腿轻轻抬到杠上抻筋。由于妈妈年龄太大,不敢再跳广场舞,她就改做回春保健操。我陪妈妈出门买菜时,经常有人和我们打招呼:“靳大夫,这么多年没见,你还不见老,我孩子的命是你救的。”妈妈会回答:“那是应该的。我都老了,你是谁,我想不起来了。”虽然想不起来,可我知道妈妈心里非常高兴。患者的感谢,是对妈妈多年妇产科工作的最高嘉奖。妈妈喜欢听人说她接生的孩子有出息。妈妈接生的孩子干什么工作的都有,去大城市发展的也很多。我觉得这是妈妈用青春换来的一个个美好未来。
妈妈今年已经85 岁了,还是一个心思——锻炼身体不能老。外出时,我搀着妈妈走路,妈妈用眼睛帮我指路。熟人都说这娘儿俩是绝配,一个眼睛不好,一个腿脚不利索。有人问妈妈,为什么不拄拐杖。妈妈笑着晃晃我的胳膊说:“我有现成的拐杖,她不仅能陪我走路,还能陪我说话聊天。”每当这时,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我离不开妈妈,我需要妈妈的眼睛,更需要妈妈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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