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场坊1933
紧闭的铁门,环形舞台
突然失踪的甬道,老式打字机的
倾吐。在被捂紧的高音区里
下降,失陷,凸凹,崎岖,畅通
总是存在的。貌似从任何一点出发
都能得到绝望的拯救
博尔赫斯、卡夫卡、伯格曼
旁逸斜出,给蚁聚的人面
拋撒丢失的表情
机械和钢筋水泥喷吐方块和圆点
摁住试图逃跑的甲虫、从聊斋
飞出的蝴蝶和一茎茎梗立脖颈的
青草。谁曾专注地固化牛群的蹄音
鼻孔喷涌的腥热白气
要把一种高耸的美学繁殖到空旷
你听到过,见到过,早就在
重叠的镜像辨识过绸衣的暗花
香熏的古字和她们似曾相识的手姿
行影、气息。那是另一个情形
潮湿,黏稠,铜炉火苗禅坐
一样充满叹息、警告和
不知因何而起的哭泣
梦无孔不入,迎面而来
随处穿过你的眼瞳、侧影
在另一个拐角呼应暗风
掀动的眼睫
深褐色的光终于浇湿看不见的
牛角,在莽林般的茸毛尖垂
结晶为随风转化的琥珀
沪上小记,兼致俊堂
我看见这座城市的朝霞和暮色
像是无所顾忌的推土机
浸染楼群、有轨电车和
一缕缕发丝
我看见孩子从北方来
伫立在一株法国梧桐树下
所有的花都来自血脉
我看见城市的涡轮运转
缓慢地吐出单音节的词语
在无法揣度的大湖弧面
印显一个最重要的字
俊堂,你我半世,已成为
感伤的男人。浊酒一壶
清茶半杯。看女儿长大
秋桂正好,芬芳适宜
且收拾心情,在刻满甲骨的
纵横处静坐,仿佛什么也不能
刺伤,仿佛天地为我们熟识
雨滴
来自内陆的气流,大海上空的
云层,经过盆地、森林,和
孤独而茂盛的城市,耳郭灌满
那些半张着嘴的人们的梦呓
在高原一阵阵浩渺而慈悲的
风中。石头、皮肤和镜子翻滚
跌落。然后叹息着失败般地
追逐了几步
现在,所有的狂喜、愤怒和忧郁
化为珠粒。你仰面看见
它们崩离枝条
无数张脸和眼睛疾驰而来
凝成属于你的那一颗
带着迷惘的莹澈
俯视深深的地渊
喂养火焰——写于小寒日
冻僵的火焰拼命挣扎
冲出肺部,血红的呼喊
被一个个摁住
岩浆渐冷,咳出星空繁殖的窟窿
从没被完全捆住,火焰撕扯
驱赶睡意,即使匕首刺穿
空气瞬息流泻不止
即使大叶白杨疟疾般
颤动金箔的冠冕
拼命的火焰映现人世的底片
披头散发的游魂寻找青郁腰身
几根枯瘦手指掰扯环形的铁链
就是火焰用梦魇的姿态搅动内心
想象的马群被泪水和盐洗净了眼神
骨肉燃烧,在高寒草甸缓慢的夜晚
第一滴水
体内浩瀚
星群镶嵌在无数蜂巢
结晶清洌的甜
在甜的每个分子里
窗户俄罗斯套娃般层层分娩
旷远的风吹暗蝴蝶雕花的翅羽
浓度来自从未被酿制——
从未在森林原野发酵——
从未在石头凹处、手掌
土瓮和琉璃盅里醉过——
高处的鼓胀和悬垂
等待催涌和稀释。等着我!
土地、血泪和污浊——
就是要放肆地冲撞和毁坏
湿润和哺育
就是要成为唯一的河
流向未知,删改琥珀
内部的纹路和色泽
晶片
这寂寞河山
将万古冷、万古灰织成春风花树
等待新贴门神的人间
而骨肉之热凝缩
在一拳拳青铜的杨树叶子
在散落的贝壳
都握着永不融化的月亮的晶片
舀
只剩下筋脉
来世的秋风,梧桐叶等待奔跑
看不见的急浪里
抓紧宝石蓝的衣角、发缕、骨刺
碧绿、橘黄、接近火红
现在是肺病患者潮红的脸
扑到你的肩头半是银灰
巴掌大弯曲的身子绷裂皮肤
一勺一勺地舀着秋天
一勺一勺地舀着虚空
一勺一勺地舀着梦魇
一勺一勺地舀着
舀着你
即将条分缕析的金缕玉衣
告别记
就在真正告别的时候
熟悉的景物变形,陌生起来
像是穿行在一个渐渐真切的梦里
每一瞬,都是撕裂,而酥油
在一点点凝固
就在想要回头遥望的时候
泪珠沉重地涌出眼眶,敲砸着
指间滚动的念珠
而口中正好念诵的是一句:
“不还不复来……”
不能回头,不能回想,不能说……
以后
要用自己的血画出这一切
作者简介:
郭建強,1971年出生于青海西宁。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残片》,散文随笔集《大道与别径》等。获青海省第六届和第八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人民文学》2015年度诗歌奖,2017年《文学港》储吉旺优秀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双年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宁市作家协会主席,青海法治报》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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