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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消费

时间:2005/3/10 作者: 尘埃 热度: 96272

                                                     一.风景,看过就够了
  林若尘的枕头底下压着至今也没有第二个人读过的她写的小说。
  她现在正在看朱天文的《世纪末的华丽》,看里面的华丽与苍凉,看她对于爱情的解读,对于色彩的娴熟运用。这时候窗外的太阳,漕河桥边的芒花和尘埃,有着楚辞里蓝天之下的洪荒草味。
  她一辈子也不要结婚。尽管她是Y大的学生,才22岁。
  不结婚不代表没有男朋友,甚至还意味着可以有很多个男朋友。
  宿舍里有个女孩子叫珍,身材瘦干,看上去严重的营养不良。她曾经用林若尘喝过的茶水洗脸,因为迷信起某个报纸上的小偏方。后来若尘把自己的洗面奶给她用,她一用就全用完了。所以,珍当若尘是朋友。
  珍偷偷告诉若尘,她喜欢同班上的一个人。
  她的表情很长时间在若尘的面前可怜而又可笑地挣扎,因为那个人也曾经写过一封信给若尘,若尘也很喜欢他,可就是不理他,这样她才可以陶醉在胜利的温馨里。
  对于珍,她喜欢上他,这种胜利只是个清晨露珠般的憧憬。
  班上个个女生都有男朋友了,若尘才觉得自己好像也应该得有一个,不然生活就没有什么意思,但她这时候却迷恋着张国荣,有很多很多他的磁带。财经系有个叫阿守的男孩子,长得比较像谢晓东,尤其是牙齿很白。她喜欢他,她也知道他也喜欢她。
  若尘是在学校食堂遇上他的,她感觉到他经常偷偷地看她。
  "你喜欢喝汽水?"
  "什么?"
  "有几个下雪天,我看到你一个人在学校小卖部前喝汽水,穿暗红风衣,戴着的眼镜比脸还要大。"
  "嘻嘻。"
  "呵呵。"
  阿守一说话就笑,满口白牙,真好。可时间久了才知道,白是白,就是太白开水了,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有点怕若尘的样子,诚惶诚恐,若即若离。
  张是个很玩世的男生,旷课和迟到是他的强项。他曾经花很大的心思手抄了100首词送给若尘,他知道若尘好这个。他的字写得真好,龙飞凤舞的。
  星期天的时候,张就开着辆轿车满街瞎逛。很多女孩子都说自己不爱金钱,可是若尘常常会为一件衣裳和一双合适的鞋子而寝食不安,这时候她就梦想着会有一个白马王子带着一双水晶鞋来到她身边。这当然不会有,白马王子永远活在女孩子的想像中。
  记得刚上大学那会儿,时尚离若尘是相距十万八千里。好像是突然有一天,宿舍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有人烫起了头发,此时若尘也偷偷地用起了夏士莲,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把外表和内涵严重的对立起来,就好像一个人外表美了,心灵肯定不美。这是什么逻辑。这样的逻辑,现在想起来都叫人好笑。
  一天晚上,和阿守有些不快乐,张的轿车却停到了若尘身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不由分说就拉着若尘进了轿车:"你的小男朋友,脸色很苍白啊。"
  若尘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穿了一件腰身很大的裙子,她一直担心自己的长裙子会突然掉下来,所以心不在焉。
  张带着若尘到了肯德基,他热情的为她四处介绍,细心得像个侍者。而她就像个白痴。阿守从来没带她来过这样的地方。
  "如果你喜欢,我会一日三餐都带你来这儿。"
  张是在追求她吗?若尘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她实在很迷恋手上鸡腿的味道。
  "愿意和我去跳舞吗?"
  "我必须要回宿舍去一下。"若尘不好意思告诉他,裙子太大了,如果去跳舞的话,恐怕要出丑。
  "哦,还是不放心你那个小男朋友啊。这样,我在你楼下等你20分钟,好不好?"
   "好的。"
  张送若尘回女生宿舍,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若尘却在宿舍里透着窗看张的车,半个小时后,缓缓地开走了。
  后来她常常想这个问题,如果那一天自己穿了一件合适的裙子的话,是不是就和张一起跳了呢?没有如果,所以,也不知道结果。
  若尘和阿守却分手了,在他毕业的时候,他是早她一年毕业的。
  送他的时候,若尘流了泪,不知道为什么要流泪,只是觉得这时候应该流一点泪,这样比较好,比较符合彼此的情绪。阿守上车的时候,若尘没有看他。想像中,好像要交换的应是那至死方休的一眼,可是没有。就这样,阿守从此消失了,在若尘的生命里。
  有人说绝美的风景在后面,若尘不觉得。不管了,是风景,看过就够。是的,他们一个个都很优秀。一个孔武有力的黄镇,整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进教室就吹口哨。若尘一直很迷他的口哨声,可基本上她不看他。可惜只要他一进教室,若尘却整个心思都在追随着他,他不知道她,一直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她仅仅是傻傻的沉默,基本不讲话。
  若尘自己的大学生活,终于也要结束了。
  他们只是一群过路人。大学四年,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宿舍里人来人往,有的搬东西,把各种衣物书本包扎成捆;有的横躺着叹气;还有一个没事情干,居然有写毛笔字的兴致!
  当然,写字不只是写字,只是要寻点事情做做,否则心慌。
  已经不再有宿舍的样子,墙上电影女明星的照片苍白地笑着,曾经是让女孩子多么羡慕的一张脸!不知道被谁撕下了一块,摇摇欲坠。黎明的头像早就不见了,有人拿它包扎东西了。张贴画一去,墙壁原形毕露。有夜深人静时候的抑郁难伸的发泄,这刻在墙壁上的甲骨文,不知道以后会有谁来解读?有思维天花乱坠时候的舞蹈,纵横交错,如影随形,也许一把粉刷从此就埋没了一个天才的画家。有人题上了诗歌,字满不错的,张扬有个性,都是千古名句,都是脍炙人口,也都是陈词滥调,反反复复。
     阿守送的玻璃风铃在风中不安的叮咛,若尘会带它走吗?她自己不知道,她厌烦透了这流火的七月,厌烦透了人来人往。这个风铃还是他们以前去瘦西湖的时候阿守给她买的,他给她买的东西想起来没几样,但是样样她都喜欢。一只是小背包,绣花的那种,可以放点女孩子的小玩意儿,难为他想得到买这个。还有一只毛毛的猫咪,白白的,眼睛是蓝色的,有点温柔的可爱。他说过她的脸有点猫相。
     都要走了,该去哪儿的就去哪儿。有本事的,没本事的,自己有本事的,家长有本事的,有人开始走上阳关道,有人开始上了独木桥。
   
  同学的脸一个个变得陌生,几乎一夜之间,每个人熟悉的面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每个人都在晾晒自己的心情,什么都变了,一去不回了,一伸手,时间已经散成片片落叶,片片颓废的乱着,没有了次序。
    无所事事的虚空,莫名其妙的恐慌,漫无目的的游走。
    上铺的吴蓝也不再勤快地打水了,甚至有好会儿没见到她照镜子了,她是多么的爱照镜子啊,仿佛镜子里有她的亲人或者老朋友,看到镜子就笑,宿舍里的大穿衣镜总是被她霸占着,现在它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当然不要为它担心,不久就会有新人帮它恢复原貌。镜子身边还有两只旧水瓶,伤痕累累,它们最后的归宿一般是垃圾箱。
    阿平居然还有心情开着她的那台破旧的收录机,还是那首叫人厌烦的老歌,现在听来叫人感到多么的不合适宜,一切都不可救药,磁带发出呲呲的声音,快要转不动了。这破玩意儿,垃圾里扔了一堆,全是隔壁的丁同的杰作,她在校园里倒卖了一阵盗版磁带,扎实赚了一笔。
有人在楼下叫阿平,想是她才谈的男朋友了,应该是本地的吧?这个家伙,居然有这样笨吗?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女生宿舍楼现在已经是门户大开了。真是猪,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吃得开,或者是在装斯文,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可是有必要吗?
  宿舍楼下的老扬,整天一幅秉公办事的样子,可有男生给他一枝烟抽,他照样把人家大模大样地放进女生宿舍楼,这个老家伙!有时候他又特别耳背,对于楼下日复一日五花八门的喊声充耳不闻,那些声音各有千秋,有文秀的只叫一声的,有不顾一切的扯着破嗓子只喊的,有的不叫名字,直接就是几声口哨,那些年轻的帅气的不帅气的脸无一例外地上扬着,等着她或她从那神秘的女生宿舍楼里翩然而下。
   
  若尘更加懒散了,以前都是阿守打水的,若尘宁可渴着,要么就喝自来水,死不了人的,小时候不都是这样一路喝过来的吗?阿平会过男朋友后在楼梯那儿的水房洗衣服,隐隐中听进她的歌声杂着水流声。她确实是应该快乐的,什么都定下来了,Y城以后真的是她的家了,没办法不佩服,她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父亲,以后,她会是某个事业单位待下来,和本地的男朋友结婚,最后养一个孩子,养一个正宗的土生土长的Y城人。
     阿平一路哼着歌回来了,好像还有水流声,又好像有人把它关上了,可是时间是关不住的,大家都明白,虽然谁也不说。
     或者留下,或者离开,呆了四年,还未熟悉。
深夜,有不知在何处相聚的情侣回宿舍,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了,伤天良的家伙,现在还有心情寻欢。要知道漕河桥边根本就没有情侣的藏身之处,也难为他们了,只能在深夜出去一下了。有人诅咒了几句,有人应和了一下,若尘翻了一下身,哎,把愤怒留给新生吧,我们都累了。
     校园里正在大兴土木,那些老房子都将只能留在照片里了,包括一些人和他们那些夸张的手势和表情。
  白玉兰树旁的图书馆,曾经消磨了若尘多少个岁月,在无人的墙角,在古旧的石阶上,有她无数次的喃喃自语。常常拿一本根本不看的书散漫地走,什么也不想,又好像想了许多,青春,终于要消逝了的青春!无法留驻的青春!
   
  若尘随身带的小镜子早就缺了好几个口子,还是舍不得扔掉,这也是阿守去年走时买给她的纪念。
  记得去年到男生宿舍送他的时候,那个脏乱啊,无法形容,甚至可以闻到一股男人体的怪味。很多人在打牌,有女生坐在男生的腿上,旁如无人地笑,现在才知道,要抓紧一切时机,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管它什么别人的眼光!也许今生再也不能再见!
  阿守看她的眼神很茫然,他们不知道彼此是什么关系,同学们说是情侣,他们彼此知道不是,至少还没有是。
     现在,若尘很想对再没见过面的阿守说:谢谢你没有感动我,谢谢。
     谢谢你没有感动我,就在你几乎感动我的时候,才发现你早已经离开。
     谢谢你没有追问过我,哪怕一次,谢谢你没有一定要我的答案。
     不然今天就不会走得这样轻松,走得这样决断。
     一定会有太多的丝丝缕缕,一定有太多的牵挂。
     这样也好,你回你的生活,我走我的轨迹。牵挂还是有的,不过可以绵长,甚至可以视而不见。现实毕竟摆在眼前,难道已经到可以不顾一切的情形了吗?没有,绝对没有。
     一毕业就现实,一毕业就长大,一毕业就成熟。
     大家都是有知识的人,所以更加要比一般人成熟。
隋炀帝一路下江南玩赏琼花,走的是水路,陈圆圆姑娘在城里独占熬头,住的是烟楼。这城,就是Y城。这城,与若尘,终究是毕生放不下的行李。为了逃避毕业前的一切留恋、惆怅,她决定搬出学校去住一段日子。她选择了逸圃。
  逸圃地处东关街上,那儿亭台楼阁,曲曲回廊,弯弯石径,犹如置身古代。
  房子是父亲的朋友赵阿姨的。
  若尘一个人住在10号房间,常常是把自己关起来,看看书,听听音乐,吃吃零食,连电视也没有。
  邻居9号房是个三口之家,若尘和他们从来就没有交流过。老房子就是毛病多,一次水龙头坏了,水漫了一地,若尘自己鼓捣了好久,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去求助邻居,男主人二话没说就过来帮忙了。老房子的隔音不好,有时候可以听到他和老婆的斗嘴声。
  东关街靠近解放路的巷口,那常常有人摆古董摊子,若尘对老东西总是很感兴趣。有漆器,有玉器,瓷器。她曾经花很长时间徘徊在那,看那些似古代非古代似珍品非珍品的玩意儿,它们真美,可是它们不属于她,她没有钱,也不懂。这些东西一个个都有个故事,一个个都好像被千万双手抚摩过。
  卖古董的老头儿一看见若尘就笑,听说这老头特抠门,有一次居然还硬送了一块玉戒指给若尘,弄得若尘莫名其妙。旁边卖鸡蛋饼的大妈把若尘拉到一边说:想是那老头儿看上你,想让你做他的儿媳妇,他有个儿子在南京上大学。自此若尘再也不好去那古董摊。
  个园在逸圃的后身,清晨还躺在床上时候,若尘就能听到园子里传来的一阵阵丝竹声,丝丝缕缕,拉二胡的居多。个园里多的是石头,当然也有水,最多的就是竹子了,不然怎么会叫个园呢?
  逸圃里也有不少老艺人,若尘老是听见昆曲唱腔。大门口聊天的老太太一听就起身:王爹爹唱啦,要生炉子啦!王爹爹是个半疯的老头,他的歌声到点就起,如鸡鸣狗吠一样的自然。
  赵阿姨常常从干休所步行来看若尘,她有很严重的高血压,也已经50多岁了,人满有气质的,不像一般街头颓废等死的老头老太,她爱跳舞,爱唱歌,听说经常得奖。还爱好书法和国画,若尘手头也有几幅赵阿姨的字画作品。
  有一次赵阿姨来看若尘,偏巧一位男同学也在,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若尘紧张死了,她实在怕别人误会和无休无止的询问,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候,还是那个男同学聪明,躲到床底下去了,一直到阿姨走以后才出来,弄了一身的灰。两人相视,呵呵笑起来。
  这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男生,实在是个好人,可是,不是所有的好人都是让人爱的。
  这样的日子不长,个把星期后,毕业了,放假了,Y城成了邂逅的团聚,若尘她又回归到起点。
 
 
                  二.蚊子,就要落在心窝了
  这个江北小城里,一个女孩子到了二十里外还没有男朋友,别人就拿异样的眼光瞧你了:这女孩子,是不是生理不正常,是不是心理不正常。若尘很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了,尽管私底下一直觉得自个儿还小。
  这几天,老妈的嘴巴里老是念叨着:谁谁,找了个男朋友,家里钱多得用不完,男方的老爸还是个官,可以帮女方找个体面的工作;谁谁,大学也没有读,竟然有本事找了个研究生男朋友,就连你同学靓丽,还比你小一岁,也谈了男朋友了,小伙子还挺帅的……
  一开始,若尘听妈妈说这些街坊故事还满有兴趣的,听多了就听出弦外之音了。老妈是想赶我走了吗?不至于,可她每天反常的啰嗦,让人越来越烦了,最要命的是吃饭的时候耳根也不能清净,嘴巴就像那年久失修的水龙头,一开启就合不了了,若尘一烦躁,就恨不得用扳手和钳子对付它。有必要这样咶噪吗?人家不过才21岁,要知道现在许多三十多岁的女人还管自己叫女孩儿呢。厌烦归厌烦,若尘在面子上是不会表露出这种情绪的,她是个极内敛的人。平静下来想想,老妈其实也是在关心自己,何况她已经是老人家了,免不了的更年期,不计较了。
  一个女孩子非得要嫁人吗?林语堂在他的《婚嫁与女子职业》一文中说:假使李清照靠卖稿子为生,我想她的那些个好词是换不到三碗绿豆汤的,绝妙好词之外,又必写了几千万字的无聊作品,所以赵明城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大功,就是能够养活一个女诗人,也就是说,女子清奇如清照,也是嫁了丈夫,解决饭碗问题,才能写出好词来的。所以,中国女子的最好归宿还是婚嫁。林语堂老先生学富五车,所言想必不会差的。可是婚嫁这样的字眼对若尘来说实在很陌生,就是从前恋爱的时候也从未往结婚的方向想过,一想到从此就要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床甚而共枕,她简直是有点毛骨悚然了。算了,还是不想这事情,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可是妈妈,你也是女人,你难道就不知道做女儿的心吗?为什么老是要这样啰嗦呢?
  一个人最快乐的就是住在一间玻璃房子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你,你也能看见所有的人,法国老头的这句话说得真好。
  我们现实的烦恼已经够多的了,还有人偏偏爱用想像增添不幸,每天至少有一个人在抱怨他的生活,而他的诉苦总能打动别人。对于任何事情人们只能捡能挑出毛病来的,世界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本质上的若尘是个随遇而安,不求上进的人,她喜欢安静,也很会自我调剂情绪。
  你比方说,天上下着小雨,她走在街上,就把雨伞打开,从不去说:"真见鬼,又下雨了!"她觉得这样对于雨滴对于云对于风都不起作用,倒不如说:"多好的一场雨啊!"当然这句话对云啊风的同样不起作用,但是它对自己有好处,心情愉悦了,也不必担心自己 会因为淋雨而感冒了。
  你看,这一天若尘想起小区附近新开的一家书店,有点小,不过里面的书都不错,就去看看了。
  书店在小区门口不远处,地点还是不错的,门前的路口虽然是人来人往,但是高大的梧桐做了有效的隔离,方方正正的十多平方米的店堂里,清净得有点落墨,过后让人怀想。
顾客不怎么多,三三两两的,默默的挑选,翻看,不多话,这是品位不俗的书店的常态。若尘喜欢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书店更让她喜欢。
  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站下来,那儿有她喜欢的散文书籍,还有一摊时尚杂志,够她翻看一阵子的。那些整齐不整齐排列的书籍就像黄昏里静穆的水草,它们在木质书架上以一种优美的姿态迎接着每一个顾客。它们宁静得悠远,让人忍不住去接近去窥视,然后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挑到了两本中意的书,满意地买下了,收钱的是一位戴眼睛的姑娘,她熟练地为若尘包扎好,然后甜甜的一笑,"需要什么书,能让我们帮上忙吗?" 若尘摇摇头,"那下次再来啊。"姑娘这一笑,分明是右边嘴角有个小酒窝,很俏皮,若尘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就是这样打发着一天的。
  床是若尘最长久的伴侣了。每天一下班回家,她就关上房间的门,要不看电视,要不就看书。她眼睛不怎么好,有几百度的近视,电视看久了就会觉得累,看书反而不觉得。
  当时正是1995年9月,奇女子张爱玲去世的日子,报纸和电视对此也有所报导,很快掀起了一股张爱玲热。这人一死,什么都成绝版,书店里张爱玲的书陡然走俏,当然若尘早就有了一套张的书。中秋月圆的前夜,张走了,仿佛停下了一个美丽苍凉的手势。那一股上海滩绝代风流的日子,那一本《流言》迷倒万千的日子,从此皆为怀旧的景色。
  这是一个奇女子,她的冷傲,另类和苍凉,如今早已经成为小资们的传奇经典。若尘自认为不小资,可是心里也是极爱她的。这样一个女子,七八岁就写爱情小说,二十多岁就把人生看透了,很有种蚀骨的悲哀。
  夜读张的文字,一页页地翻,若尘的眼前仿佛繁茂着一树一树的花,一片一片轻缓地飘下,在空中飞旋,划着优美的弧度。树下是落英缤纷。这是一种凋零了的美,华美得叫人心痛,若尘只能被深深吸引。她那刺绣般的语言,那隔岸般的冷漠,字字刺痛人心。后来的李碧华曾经对她有着深刻的研究。
  若尘在睡意朦胧中仿佛看见了这样的影象:滚边的旗袍,眼里似有似无的情意,浑身散发着鸦片气息。希望可以在梦里遇见她,不过也不一定,梦她的人太多了,她未必肯来我的梦里哦,想着,想着,书就散了一地。
  将醒之前,若尘做了有一个梦,是个美梦,没见到张爱玲,倒梦见何悦了,何悦在梦中对她微笑着,她的精神出奇的一振,为梦里花样盛开的往昔所感动,于是匆匆穿戴整齐,外面是幽暗的晨。打开窗户,秋的气息拍面而来,冬青树凝重冷峻的绿和初现的蓝铺开底色,天空已经初现玫瑰色调,月儿还赖在空中不走,是在等待将现的红日吗?美丽的梦境和清新的早晨令若尘莫名喜悦,某种愿望和自信油然而生,她快步走出房间。
  府东新村的东边是一片广阔的田野,若尘常在无事的时候来这儿,一个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青翠的麦叶,潮湿的泥土,令人心旷神怡。此时天色还早,一眼望过去,田里不见一个人影。一只鸟儿落在田边灌木带刺的树丫上栖息,它张大了小嘴巴正努力地练习歌唱,在鸟儿张大的鹅黄色的小嘴巴里,若尘看到了快乐。就在一阵无所事事又心情舒畅的情形下,红日已经升至天边,月儿早已不见踪影。
  整日没什么事情也累,看书之余,若尘喜欢逛街。于是在草地上蹭蹭皮鞋边沾的泥土,回头向人群喧闹的街心走去。
  22岁的若尘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短发,圆脸,浓眉,大眼,毛衣,羊毛短裙,配着若尘清涩的身影无疑是小城的一道风景。街心人流涌动。J是个小城,供人娱乐的地方不多,比不上北京上海那样的大都市,也比不上若尘心中念念不忘的Y城。在小城,相比之余,商场算是最适合休闲娱乐的场所了。若尘随人流进了百货大楼。
  商场里的人不少,一个个行色匆匆,总是看的多,买的少。小城的季节好像比大城市变换得快似的,一到秋天,人们就穿上了类似冬衣的衣衫,偶尔有女孩子穿着紧身的红或者黄,穿裙子的就更少了。若尘的白毛衣,红短裙,仿佛冬日里的阳光,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若尘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在心底笑了笑,女孩子总是喜欢自己被热闹欣赏的。若尘说不上漂亮,但是有点气质,是一种纯净的少女气质,尽管她已经22岁了。
  若尘爱逛的是化妆柜和服装部,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这个德行。但她一般只是看只是欣赏。那些别致的晶莹的化妆品在灯光的映照下如珠似玉,令人怀想美丽女人细腻柔嫩的肌肤和美艳动人的脸。
  若尘从不化妆,不是因为讨厌,而是觉得不适合。她甚至很喜欢看时尚画报里女人弯弯的眉眼,别有一种风情。有过风花雪月大学生活的女孩子不一定都时尚或者前卫,但对美,总有一套用知识和探索而沉积的理解。化妆了的若尘在人群中只会是一个面目不清的小女子,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眉目清爽的女孩子,是的,女孩。读琼瑶小说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若尘最记得的是里面的一个纯真的词"女孩",这个词包含了关爱和呵护,隐藏了男女间一切与现实相通的真实的污秽,它和一些相关的梦想伴随着若尘度过了一段灿烂忧伤的岁月,其实这个词用在若尘身上已显得幼稚,但她仍旧喜欢。
  服装部的服装很单一,不到过年,这个小城商场里的服装总是不多的,但若尘还是看中了一条裙子,一条玫瑰色的连衣羊毛裙,高领式样,简洁典雅,价钱也不算贵,才一百八十元,想像中可以配一件浅紫色的外套和高筒皮鞋,效果一定不坏,穿上身还会有一股成熟的女性韵味,这是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穿衣风格,不知道为何,若尘决定买了它。
  若尘在机械厂上班,在设计室里绘图什么的,工作很清闲,工资也不高,才三百多一点,但是她有个疼她的老爸,所以从不为金钱犯愁。有所收获的若尘心满意足,拎着购物袋,满脸阳光地走着。
"嘿,林若尘!"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个高个子女孩子,原来是赵靓丽,看见老同学,若尘兴奋的迎上去,赵靓丽也是一脸喜色。大学毕业后乍然相逢,两人都有见到亲人般的感觉。
  "我这几天还在想着你呢,你一点儿也没变。"若尘指着赵靓丽的衣服说。
  "你不也是嘛。"赵靓丽笑着拍了一下若尘的头。
  赵靓丽着装是永远的三色调搭配:红,黑,白,她认为在服装搭配上超过三种色调就会显得繁琐,她的简洁不俗的着装风格为她平庸的容貌增色不少。今天的赵靓丽黑长风衣,黑裤,黑高跟鞋,黑色挎包,整个一个黑衫党模样。只是脖子上大红的羊毛衫别致的高领透出一股暖意,映照着她微胖白皙的脸有种妩媚的动人风致。她披散着一头稀薄柔顺的长发,与短发直竖的若尘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但是她们在大学里恰恰是最好的朋友。
  "到我家去休息会吧,我家就在商场旁边的巷子里,不远,我爸爸妈妈今天都下乡了,家里没人,去吧。"赵靓丽建议道。
  若尘想想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情,在赵靓丽的力邀下,走进了彩衣巷。
  巷与街完全是不同的风景,窄,人也少,靓丽在前边走,若尘在后边跟着,两人要是并排的话就会有堵路的危险。
  临巷的门或窗有一两个被户主打开,做点糖烟酒之类的小买卖。巷两边的住户近得可以伸出头来说悄悄话。不少人还在两个窗口间搭上根竹竿或牵条绳子来晾些花花绿绿的湿衣裳。青条石被岁月的鞋底打磨得光溜滑爽,可以听见靓丽的高跟鞋有节奏的敲响.
  "哎呀!"若尘低呼一声,有水落到脖子里了,凉凉的让她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头顶三楼一排湿湿的衣服。赵靓丽掩着嘴巴满是歉意,仿佛是她不小心弄的。"没事,没事,只是吓了一跳。"若尘解释似的笑笑。
  七八分钟工夫,到了赵靓丽家,是间老院落,门很陈旧。靓丽打开院门,两人进去后,随手把门关上。厨房,院子,房间,所有加起来总共不足七十平米,避开一切凌乱的杂物,靓丽将若尘带到了她的房间。
  不足十平米的房间被靓丽布置得清爽宜人,蓝窗帘,蓝桌布,蓝床单。桌子上有个细口细身的水晶花瓶,一枝玫瑰插于其间,极像一个凭栏独立,颔首敛眉的俏佳人。若尘太熟悉这花瓶了,赵靓丽在扬州珠宝行对这水晶花瓶情有独钟,拉着若尘去看了一次又一次,可惜兜里没钱。
  "你终于得到它了,是谁送给你的?董镇吗?"若尘像从前一样随口问道。
  "不是的,告诉你,我快要结婚了,你看。"靓丽随意地拉开抽屉,掏出四五个首饰盒打开:金戒指,耳环,手镯,项链一应俱全,足金首饰的光辉荡出赵靓丽眼波中流转的甜蜜。
"是谁送的?"若尘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
  靓丽的眼光停留在首饰盒上,用一种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调说:"这个人你不认识的,在银行工作。"
  尽管若尘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她还是止不住为那个外型忧郁的董镇抱屈,当年他追靓丽的狂热让多少女孩子倾慕啊,而现在,靓丽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让董镇淡出了她的生活。这一点,若尘不得不佩服靓丽,靓丽总有能力将一些若尘看来无法了结的事轻松解决。她绝对是命运的主人,这和优柔寡断的若尘是多么不一样啊,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们才成为好朋友的,相配的总是互补的。
  "恭喜你,到时候可别忘记请我做伴娘啊。"若尘打心眼里为靓丽高兴,她终于有个好归宿了。
  "你也别太死心眼了,找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对你好的,在你还不容易。"靓丽的话也许是对的,也许真的该考虑考虑了。
  在靓丽家天南海北地聊了一天,若尘回到了家。窗外灯火阑珊,桌上热气腾腾。父母和若尘三人围着铺有方格子布的餐桌。
  妈妈因为多病,前年已经办了内退,正好回家料理家务,反而省却了一桩以前令全家人头痛的心思,若尘从此不用担心回家吃饼干应付了。父亲在一家企业任领导,工作很忙,一家人很少在一起吃饭,星期天算是个例外。
  晚饭后的若尘,关上房门独享一个人的世界,今天的她有些疲惫,不想陪父母谈天说地。一个人的房间今天好像特别的冷,开上水晶吊灯,橘黄的灯光让整个房间多了些许暖意。电视机没有开,电视柜上那仿佛青铜器的酒樽上插着的柳条隐隐透出古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古人的诗句令若尘痛苦,痛苦到发呆。水晶花瓶,一堆金饰不时刺激着若尘的神经,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长着稀薄头发,面色臃肿有着一张苍白脸的靓丽,在羞怯愧疚的微笑中,在平静柔和的嗓音中有一种东西使若尘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妒忌。是的,是妒忌。"我是一个人,一个人……"这想像令她心酸,又自怜,多愁善感,真见鬼……
  我是谁?我爱的是谁?我等的又是谁?这个念头如毒蛇般折磨着若尘。
  是阿守吗?他那张带点邪气的俊美的脸,他的稚气,随意,多情,迷惑,曾经令若尘欣喜,流泪。但是若尘明白,阿守只是一个遥远的故土的回忆,是生命中值得回忆的一段。回忆中的若尘有颗异常酷烈而脆弱的心,那种别致的不堪回首的青春啊!是何悦吗?他们几乎要成为恋人了。是她的羞涩,他的自大毁了这一切,若尘实在不想这样的。悦从初中时候就开始暗恋她,若尘以为只有自己这样的傻瓜才会毫无理由的去暗恋别人,所以她很珍惜这份情,被人暗恋的感觉真好啊,可是这一切都随着若尘幼稚的行为与风而散。还有就是许杉。他曾经是若尘的偶像,若尘曾经多么羡慕他在人群中谈笑风生应对自如,不像自己,老像丑小鸭似的上不了台面。当年得到许杉不带感情色彩的初中毕业留言时,若尘竟然激动得一夜没睡,可笑又可爱的少年时光啊。如今,靓丽都要结婚了,属于自己的一半究竟在哪里?
  妈妈这几天像是上了魔,老是对若尘说什么某家的男孩子不错,在某公司赚大钱。若尘听了就是一笑,又来了。妈妈可有点不依不饶了,非要若尘去看看,看看人家是什么条件。
  什么?这不就是相亲吗?天啊,难道我竟然落到要靠相亲才能有人要的地步吗?若尘有点哭笑不得,接下来就是坚决不答应。而妈妈却也没有让步的意思,说这个男孩子真的很不错的,家庭条件又不错,他家的资产已经过百万了。若尘一听更不拿劲,这分明就是看中了人家的钱嘛,我林若尘好歹还没庸俗到那地步吧?妈妈一个劲唠叨,果然是个傻丫头,书读多了,死不开窍。
  妈妈毕竟是妈妈,把该用的招数都用上了,最后还流了泪,说拉扯若尘这样大了,为什么就不能听妈妈一次话呢?小时候生你这个丫头是多么辛苦啊,你现在翅膀硬了,不听妈妈的话了……
  若尘啼笑皆非,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相亲怎么和小时候生我扯上关系了?妈妈的流泪的招数虽然老套,可是若尘看了心里也满不好受的。看,就去看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妈妈听若尘松了口,简直就是喜不自禁了,连声说,只是去看看,不行就算了,没有人强迫你的,又不是非要你定下来不可的。
  相亲,其实也不是坏事情。
  林若尘在一个春日的夜晚,开始了一个无聊的功课,是一定要完成的功课:看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方正的脸,比较有棱角,还是不错的。听说个子很高,这是符合若尘的感觉了,男人就应该高大一点,才有男人的样子。
  妈妈说这个男孩子会和自己很般配,就是这照片上的家伙了?若尘对自己想想也有点好笑。她确实也想把自己嫁出去了,因为现在的她感到不能到亲戚家去,一去就有人问她男朋友的事情。可是,这实在又不是她想像中和心目中那个人相识的方式呀,可以说绝对不是!那究竟要怎么相识才能符合她的想像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只感觉到这种方式一定不是。
  相亲对她来说还是有点怕的,怕被别人像对动物似的研究还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心中失去对爱人的想像,这样心中就对所有过往的作了抛弃,对所有过往的作了尘封。
  有人说,关上身后的那道门,前面走过的不过是同样的一条路。可是,又有人说,你关上了一道门,上帝就会为你打开另一道门。
  相亲是好事,有人相也该是好事。妈妈也说过。去吧。
  相亲的那天,天色还满好的,叫人觉得心情愉快,老天大概也有点顺从人意吧?
  若尘随意往身上套了一件风衣,妈妈可大惊小怪起来了:"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把自己搞得这样啊?你啊你!"
  "妈妈,我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难道你没有注意到?" 若尘说。
  "今天不同。"
  "有什么不同?不就是相亲吗?是我去相别人,又不是别人相我啊,干吗把次序颠倒了?呵呵,妈妈。"
  "好了好了,就依你这丫头吧,我的女儿容貌还是有的,就是有点傻。"妈妈的唠叨已留在若尘的身后了。
  若尘一路上浮想联翩:这人会不会在现实中留着分头,还有小胡子什么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好像都是这样的。会不会他看人一副鬼相,俗气得要死?如果是这样,今天就好好的消遣消遣他。想着想着,自己都有点好笑起来了,相亲怎么成整人了?
  小车到了一排别墅前停了下来。
  "呀,好高啊,三层吧!"妈妈探出身子,语气满是羡慕。
  "妈妈,注意你的形象。"若尘适时地在妈妈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
  "怎么样?进去看看吧。"妈妈好像根本没听进若尘的话,不由分说拉着若尘进了人家的门。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若尘心里忍不住咕噜:也真够奢侈的了,瞧这沙发,多气派。若尘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就是瞧不出这沙发的质地。再看这这客厅,怎么这样大呢?也太大了点!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男方的爸爸妈妈入场了。
  正在喝水的若尘差点没一口水喷出去!
  不是吧?这是这屋子的主人?你看那男人穿了件过时的西装,头发也没有梳理,活像个忙碌过头的民工。女人很胖,倒也干净,小眼睛,一脸的笑容,是很精明的感觉。这屋子富丽堂皇的,少说也像个四星级的宾馆,而主人倒像是乡下来的串门亲戚,怎么看怎么可笑。
  有了钱把房子搞得这样漂亮,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整得整齐点呢?至少也不让头发胡乱勾心斗角吧。更不知没见面的公子哥怎么样,千万不要叼根牙签呀。
  他走进来了。那一刻,若尘就决定不喜欢他,她立刻就要与他说再见,每看一眼,心里就多出一声再见!再见!
  此时的若尘想起从前的一个朋友,一个很多年一直暗恋着的语文老师,那个老师个子小小的,相貌很一般。为什么呀为什么?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口气是那样的温和?为什么他对她总是这样的有耐心?而她的父亲,从未这样对待过她!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的原因是如此的卑微!而不喜欢一个人的原因更是简单!
眼前的他,头发怎么可以这样黄?若尘很不喜欢这样黄的头发,哪怕几年后黄头发流行整个中国,也不喜欢。她自己这时候的头发,滑如绸缎,黑如黑夜。她心爱地下意识抚爱着自己的黑发。
  眼前的这个人个子很高,一副健康向上的样子。他显然是喜欢若尘了:"你是林若尘?"
  一看一笑还有两个酒窝的男人,居然比自己还多一个酒窝的男人,若尘心中连说:不好,不好。若尘要与他说再见,再见!再见!
  妈妈却和介绍人爬上爬下,如参观古迹似的把人家的房子评论个不休。羞不羞啊?若尘坐在沙发上几乎恼羞成怒,一抬眼又看见那人温柔的笑。
  "我叫丁杉。"他的牙齿很白。
  什么?怎么可以也叫杉?这下肯定是要再见了,难道这世界再没别的名字可起吗?不是已经有许杉了吗?天那,天!
  若尘是想把自己嫁掉,以免有时候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为此大可以随便找个人嫁了,更何况眼前这样的不错人家不坏的男人。过了二十就吃三十的饭了,女人时刻都在贬值。记得以前每当有人问若尘的年龄,妈妈总是骄傲的报出虚岁,可是现在或就是刚才有人问若尘相同的问题,妈妈却只能小声地嘀咕出实岁,最后还不忘记了加上一句:"她的生日是腊月的哦。"
  眼前这个丁杉,虽然没有想像中的帅气,但已经是不错了。现在他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仿佛她是他碗里的肉,可以随时吃下去。哼!妈妈说他以前是有女朋友的,听说长得很漂亮,可是没有正式工作,所以家里人也就不怎么同意,最后只好就不了了之了,想到这一点若尘心里就不舒服,尽管自己也不难看,可是眼前的他就知道喜欢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这样肤浅!不舒服,想想就不舒服。
  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边和妈妈说话,笑容可掬,可是在若尘眼里,那笑容是很让她畏惧的,尽管妈妈一直在替他们说话,但他们实在是用他家媳妇的标准在考查的。天地良心,我林若尘可一点也没有要做他家媳妇的意思!
  这家人真的是挺好的。可他的头发怎么可以这样黄?更不应该是的,他怎么可以用"杉"这个名字的!如果不是相亲,他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因为相亲,不是一触即发,就是行同陌路。
  午饭后,若尘就和妈妈说要走,再待下去就难免太尴尬了,这是哪儿哪儿的事啊?主人没有办法挽留,只是一个劲的说下次一定要来玩,显然他们是喜欢上若尘了。
  三天后妈妈问若尘:"这个人,你还满意吗?"
  "满意,就是不适合。"若尘想这样告诉妈妈。到嘴里变成了:不满意。
  "为什么?"妈妈几乎尖叫起来。
  "头发太黄了,他的爸爸,头发也太乱了,不像我爸爸。"
  "怎么可能人家都像你爸爸一样讲究,包里甚至还放只小镜子,人家是私人老板,很忙的。"
  "反正我不喜欢。"
  "你这丫头。"若尘一倔强,妈妈也没辙了。
  十天后,妈妈告诉她:那个男孩子定亲了,对方是某个乡镇医院院长的女儿,男方家里一甩手就给了女方10万元。若尘知道,他是想让她后悔。那个人,那个黄头发的男人。还有他的家人,想让她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这样快就定亲,是两个本来不相识的人,听起来根本不是这个年代的事情。他 们,会有爱吗?他也会用看自己的表情去看另一个她吗?
有一首《遇见》比较能适合若尘当时的心情:
                  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不过当时她没看到这段词,这词还没出世。
      她看的是席慕容,夜里看得掉了泪。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为这
      我已经在佛面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接一段姻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的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三.月亮,你怎么惹祸了
  相亲洗礼后的若尘又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机械厂设计室里。林若尘和丁卫红干坐着,无所事事。
  "喂,二位小姐早啊。"身材高大英俊一身牛仔服的刘建军微笑着走进门,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若尘,在若尘对面的办公桌前坐下。
  这家伙长得像香港演员吕良伟,可是行动不太像,简直是太不像。在若尘深感迷惑的眼神注视下他表情紧张,随便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就翻看起来。丁卫红老到地笑笑,敲敲桌子说:"喂,你不是来看这本制图的吧?是不是想请我们吃点什么呀?"
  刘建军把书往下一放,嘘了一口气,终于有话题了,谢天谢地。他眼光试探性的看了看若尘,轻声问:"你们要吃点什么?"若尘不想白吃别人的,更不愿意和某个男孩子有不清楚的关系。看了看丁卫红说:"我肚子一点也不饿,你去给丁卫红买点什么吧!"
  "那我去给你们买两只包子两袋豆浆。"刘建军说着就走出去了,若尘也没看清他的表情。
  "若尘,他长得真帅,不是吗?"丁卫红兴致勃勃的,看来有戏了。
  林若尘在纸上写着什么,头也没有抬。这个让人不能明白她心思的若尘,你可以说她清纯,但绝对不能说她幼稚。
  "他帅又怎么样啊,不关我的事。"
  "怎么不关你事了?这几天他整天没事就往我们这儿跑凭什么啊?你当别人是傻子啊?分明是喜欢上你了。"
  "别瞎说了,你怎么不说他喜欢上你了?"若尘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个丁卫红,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开玩笑呢,若尘实在不想趟这样的浑水,"况且你不是说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吗?"
  "有女朋友又怎么样?又没结婚,就是结婚了也还会有离婚的呢!"事不关自己,丁卫红的理论总是很前卫。
  "别说了,他来拉!"若尘突然就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刘建军手捧着东西进来了,他既喜欢又有点害怕若尘的目光,于是把包子等往丁卫红桌子上一放,强作镇定的说:"小姐们,你们好好用餐吧,我还有点事,"竟然自顾走了。
  若尘望着他的身影,思绪飞回了一个春天的定格:
  若尘身上总有挡不住的青春气息。春天里,她穿着一套苹果绿的休闲装,上装类似夏天的衬衫,是质地比较厚、里面可以穿羊毛衫的那种,这身衣衫让人看起来就像一棵生气勃勃的翠竹。
  刘建军大学毕业后被分到机械厂设备科,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是本厂的统计员,是初中的同学,人人都说是青梅竹马令人羡慕的一对,他自己对这一切也很满足。可他自从认识了林若尘,就都不一样了。在他感觉中,这个林若尘好特别,而且只能用"特别"两个字来形容。看上去好阳光,让人神清气爽,但却有种孤寂落寞的抑郁,让人止不住想去勘探个究竟。从来不在人多的地方掺和,不知道是不是不适应工作的环境还是怎么回事。除了工作,几乎一直枯坐在办公室看书,特别纯净。他见到若尘,就有种重温往日校园情怀的感觉。他一直在告诫自己:人要知足,我已经有了一个贤妻良母的好女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她。可他实在挡不住若尘青春气息的诱惑。
  若尘在用角尺量尺寸,是那样认真,连肩膀上衣服落了一只蜘蛛都不知道。
  在旁的刘建军不假思索的手伸向若尘的肩膀……
  "干什么啊?"若尘吃惊地一退,那一身劲装,一头短发,圆眼大睁,看起来就像个不可侵犯的雅典娜女神。
  "没干什么啊,我,我只是替你拿一条虫子。"刘建军伸过手,一只小蜘蛛在他两指间。
  "啊?"若尘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各种小虫子,一看见蜘蛛就赶紧闭上了眼睛,"快扔了!"
  刘建军赶紧把蜘蛛仍出老远,眼睛一刻不离地盯若尘:傻丫头,一个小虫子就能把你吓成这样。"你把眼睛睁开吧,我已经扔掉了。"他不禁要笑。
  若尘恼火地横了他一眼,接着又投下一个重磅炸弹:"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看着这不再婆婆妈妈小女孩子作秀似的若尘,刘建军已经大吃一惊,再迎着几乎责问的眼神,不仅产生狼狈了的感觉。
  是啊,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女孩子坦诚,刘建军此时心一横,与其整日莫名其妙的瞎想,不如就让一切都明朗化:"是的,我是喜欢你,我喜欢你,怎么样?是不是有错呢?"眼睛随着直视着若尘。
若尘不敢看他,作势看窗外的行人。她可以拒绝一个人的爱,但不可能去阻止一个人在心里喜欢她。喜欢和爱是两回事,若尘在心里这样自嘲说,这样一想心里居然安静了许多。
  不过彼此从此仿佛多了一层默契。
  就在这天,王科长一脸福相笑眯眯地来了:"小林,今天晚上我们科室的人聚餐,你可不要忘记哦。"
  若尘没做声,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王科长。"这人看女人总是一副桃花眼,"丁卫红早就警告过她了,"这个王科长虽然有四十几岁了,但是男人年纪越大,越是好色,要小心点。"
  设计室就两个女的,丁卫红老三老四的反正什么也不怕了,而偏偏她不在,怎么办?不去聚餐,王科长恐怕要恼火了,他毕竟是顶头上司啊,还有其他四位男士呢,去就去,还怕他当众将人吃了不成?若尘点头允诺了。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林若尘一行六人在海天饭店聚餐。王科长只顾和四位男士喝酒,压根就没理若尘。若尘一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放心的吃着菜。
  酒足饭饱。王科长几个个个脸红得发亮,就连若尘的脸上也被感染了一分红润。
  "王科,不如我们去跳舞吧,舞厅就在楼上,我买单,反正时间还早,才八点。"小董提议道。这人是王科长的贴心,平日里上班很少能见到他人影,而在在小城黑道上却是个叫得响的人物。
  其他的人听到跳舞就一个劲地起哄。"那我先走了。"若尘觉得自己的本分也已经尽了。
  "干什么啊 ?上去看看也不行?年轻人,别这样死板,不给小董面子,也得给我老人家一个面子,是不是?"王科长一边剔牙,一边用一只手拉住了若尘的胳膊,"既来之,则安之,对不对?"没等若尘反应过来,小董他们就推着她上了楼。
  舞厅里一片漆黑,偶尔一闪一闪的灯光勉强让人能够辩明方位。小董一入舞厅就如鱼得水不见踪迹。有小姐带他们进入雅座坐下,若尘这才看一看里面的环境。舞池不大,可容纳30人同时起舞,装修得不怎么豪华,但还算雅致,有点情调。四个墙角各安了一组滚动的射灯,脚下嵌有一排粉红色的小灯,音乐响起来,所有的灯光全灭了,只有脚下粉色的小灯亮着,舞者如赴红楼佳梦,这样亦真亦幻的暖色调里,女人们可以千姿百态美不胜收,男人则容易侠骨柔肠。
  舞池中有个女孩子一身黑色劲暴装,像发足了的奶油面包似的在男人之间舞来舞去,大概是舞场里的职业陪舞小姐。瞪视着过分性感的舞女,若尘竟然有几份难堪,这种接近本真状态的通俗的诱惑,让若尘为所有的女性羞愧,索性不再看她了。
  一对对舞者从身边舞过。"王科,你怎么不跳舞啊?"是小董,他正搂着一个小姐跳慢四,他们跳得很默契,看来是老搭档了。小姐长得不错,很好看的眼睛毫无光彩,有点像若尘喜欢的明星张国荣的眼神,百无聊赖的样子。
  王科长羡慕地看着正舞来舞去的小董说:"这家伙真有女人缘,这不,又搭上了一个。"其他的人都力劝王科长去请小姐跳舞。"放着玫瑰不请,我请那些草做什么?小林,我请你跳一段,怎么样?"王科长站起来,向若尘做了个请的姿势,黑暗中他的脸色也不太清楚。若尘万万想不到他会请自己:"不,不,王科长,我不会跳舞啊。""怎么可能,堂堂大学生不会跳舞?说出来谁会相信啊。""我真的不会。"若尘难堪得要死,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不会就不会,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你的。"若尘被王科长磨得头都快昏了,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啊,看来今天不跳是不行的了,她站了起来。
  "林若尘,跟我走!"有个人突然上前拉住若尘的胳膊就往舞厅外走,全然不顾王科长在后面鬼喊鬼叫的。若尘被拉得气喘吁吁的,到外面仔细一看,原来是刘建军。
  "你怎么会来这?"她很是好奇。
  "丁卫红告诉我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种地方你居然也来?"他一脸的责备,是在怪她。
  若尘被他口气中的某种成分惹恼了,什么意思?"来舞厅又怎么样啊?又没有犯法!关你什么事?"
  "你……你怎么这样说,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欢你。"那一个字不说出来也罢了,可偏又"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即去和朱林……"
  "不!"没等他说完若尘就打断了他的话,"求你不要说了……"天啦,别人的爱情是多么简单而甜蜜,为什么换到我这儿就这样复杂,若尘简直就不知道自己的头脑里该想点什么了。
  走到街上,才发现有点冷,若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刘建军竟能发现了这一点,脱下自己的外套想给她披上。
  "不,不用……"若尘用手挡住了,这一幕多像电影里的情节啊,男主人公给女主人公披上衣服,然后相拥而行。若尘拒绝这一幕类似虚拟的情节。
  "对不起,若尘,我破坏了你今天晚上的好心情,"刘建军懊恼的说,"可是我一想到王科长看你的眼神,就忍不住来了。"
  两人在路边停了下来,路灯把两个人影拉得好长好长。
  风把若尘的头发吹得直竖,她的唇有点发紫。今夜的刘建军穿了一身银灰的西装,紫红色的领带像一朵盛开的玫瑰,他真的很有魅力,可是他是别人的。若尘的鼻子有点发酸,忍不住要热泪盈眶了。
  "为什么要掉眼泪?"有人轻轻拥住了她,低哑的声音里透出磁性,可以听见一颗心在咚咚咚的剧跳。
  若尘没有回避,她的头依在刘建军的肩膀上,请原谅,朱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好好的哭一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泪水打湿了刘建军的肩,他不明白怀中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只有更紧的将她拥抱。
  "若尘,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刘建军在心里笃定的说。
  于是有了这样的一天,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科室里只剩下林若尘一个人在。尽管工厂的管理制度松弛,若尘还是习惯地严格遵守各种制度,这可以联想到她的一些惹人笑的正经和让人落泪的自律。
  正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有人进来了。
  是朱林。
  没有若尘想像中的怒气冲天,长长的头发向后挽着,白皮肤,细细长长的眼睛,一看就很贤惠柔美,她在若尘的对面坐下了。
  "有事情吗?"若尘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朱林的声音很微妙,若尘隐隐地明白了什么,不再说话。
  "你真美,连我见了都忍不住要喜欢上你。"朱林语调轻轻的,极其诚恳的说。
  若尘止不住的一阵烦躁:"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你说。"
  "好的,"朱林轻声笑了,"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论貌,我不及你,论才,你是大学生,我更不及你。可是你知道吗?刘建军是我的,他是我的!"朱林的情绪开始有点激动了,"我们青梅竹马,他上大学前我就把身子给了他,他这个人也真的很好,对我很专一,在大学里也没有什么背叛我的事情。"一丝红晕爬上了朱林的脸庞,回忆让她多了丝柔情,突然间她的表情又变得很激愤:"可是,昨天,他告诉我,他爱上了别人,"朱林用手指着若尘,"是你。他说他爱上了你,我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和你争的,本来我们还说好今年元旦结婚的,可怜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豆大的泪珠从朱林的眼中掉了下来。
  孩子,身子!这些陌生的字眼!若尘有种深陷泥潭的感觉。
  "朱林,没有人和你争他。"若尘轻轻地说,却说得没有底气,她想起了那晚温暖的怀抱,那晚的夜色--
  "真的?"朱林的眼神锋利起来,嘴也就有些不依不饶了,"我相信你是不爱他的,可是他爱你,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你不能诱惑着一个你不爱的男人!这不公平!"
  "你?朱林,你过分了!我没有能力阻止别人的行动。"若尘有些伤心地叫着,"我对谁也没有诱惑!"
  "不!你本身就是诱惑!这样大的姑娘还没有男朋友,这就是诱惑!"
     若尘惊呆了,"你的意思是?我必须要有个男朋友,这样,这样你才安全?"
  "对!"她们沉默良久,"不,不,若尘,对不起,我没有权利要求你这样做,可是我害怕,我害怕失去他,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朱林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起来,那一抖一抖的肩膀透露出这个女人心灵深处最大的哀伤和刺痛。
  我,我怎么办?
  这个陌生女人,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可是,我不要伯桃死,伯桃却因我而死,与心何忍?与心何忍!
  她走过去想抚一下林的肩膀,又收回了手:"朱林,回家吧,准备你和他的婚礼。"
  若尘想结婚的愿望就这样产生了,可是没有人,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有个合适的人,如果有一个的话!可是找丈夫不同与买菜,是可遇不可求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就跟了黄头发,她是有点后悔了,好像已经没有人要她了。
  心底的抑郁需要及时的释放,若尘经常一个人闲逛,偶尔看中一块布料扯下来做不合时宜的衣裳,如张爱玲仿佛穿着故宫博物院的名画四处走一般,完全不管别人的观感。如此折腾,心情好像好多了。于是又有了这样心灵的词话:
     朋友,一个
     比一个
     消
     瘦。一个
     比一个
     疏
     远
     我们站在路的两边
     只是观望
     只是对视
     不相往来的
     邻居
     没有言语
     静默的世界
     孤寂的心灵
     有什么比这
     更可怕
     睁开眼,所能看见的
     朋友,一个
     比一个
     疏
     远,一个
     比一个
     消
     瘦
   林涣彰啊,你是在写路两边的树,是写你和你的诗,还是写林若尘和她周围的人?
   蓝色的蛤蟆花,在草坪上密密的铺了一地,小小的羸弱的花,仔细的看,花瓣露出丝丝脉络,跟人的血管一样的美妙和脆弱,令人爱怜,想不到粗陋的叶子居然能托起如此鲜丽的小花,可是它们即将要被拔掉了,它们不合时宜不规范的生长着,挑动着人们忧伤的脆弱敏感的神经,它们恰是该被拔掉的!若尘扯住一把狠命一拔,就像拔掉了心中的毒一般--毁灭美好的生命有时候竟然也是一种快乐。               2005.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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