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沈地区的军旅作家与地方作家及文学期刊的编辑关系不错,彼此见面、交流往来频频,名副其实的“军民鱼水情”。著名的王中才曾任沈阳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主任,他的手下兵强马壮,人才济济,随意请出一位,都有全国叫得响的作品。只是汇入北方战区之后,军界文职人员走向何方,创作室专业作家以哪种方式存在?退休之后,八面来风偏少,倒真的无从知晓了。看来,最堪回首的还是往事。
开会、聚会、相会,大都人不少,晚辈的我见到王中才,怎么称呼?隔远招呼“王老师”,估计话一出口,准备应答我的至少能有三两位。“王”是大姓,三五成群,必有“王”者;二三十人的文学团聚,三五为“王”,常态现象。怎么称呼?灵机半动,干脆就“中才老师”吧,简单明了,四个字的亲切和尊敬应运而生;还与“托尔斯泰”“普鲁斯特”“肖洛霍夫”“纳博科夫”“川端康成”“马尔克斯”等文学大师的汉译音字数等同,加之王中才健硕魁梧的体魄,文学者的高大形象就更加巩固了。“四字”称谓,甚至被我后来沿用到了闲聊朝阳北票文学“四杰”(尹湛纳希、玛拉沁夫、萨仁图娅、海涛老师)的玩笑式“命名”。不过,以下纸面称呼“中才”,把“老师”二字放心里。
中才开始发表的是诗一般的抒情散文,当然也有叙事性很强的名篇《郎家坡》《海湾的月》,《鸭绿江》杂志登过,读者好评不少。1981年夏,《鸭绿江》在大连长海的海洋岛举办笔会,中才是为数不多的作者代表。在酝酿已久准备写小说的心思被范程主编提起并闪回一段“往事”时(范主编曾以“编者”之名写信给王中才,建议他不妨写写小说),中才坚定地在笔会期间创作出了短篇《暖雪》,于该年度的11期《鸭绿江》刊出。这小说处女作的发端,使得中才的小说创作双双跃上一层楼。《三角梅》在《解放军文艺》1982年第6期发表后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最后的堑壕》在《鸭绿江》1984年第11期发表后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步步高。
我和中才的交往始于20世纪90年代之初的一篇评论,一篇他为著名诗人晓凡诗集《晓凡诗选》所写的序言,拟题《芒果,确实属于他的……》,副题谦虚:试谈晓凡的诗——希望在诗集出版之前能在刊物上发表一下。当时我编“散文”兼编“理论”栏目,六千余字的深切自然在我桌上栩栩如生。中才真正从文本出发,既酣畅淋漓,又细腻入微,以诗语品鉴诗心,思想摸得准,情境悟得透,诗与评交映生辉。行业内,有多少“序言”是“敷衍”“应付”成篇、语难从心!不料复审未通过,稿签没有签署意见,只是口授。我的不解总有出口,《当代作家评论》副主编(主编陈言)林建法接过话茬,给我们刊物发表,两位(晓凡、王中才)作家都够格。我除了感谢,还有点遗憾存在心头,人家交付《鸭绿江》是信任;没实现,总觉得自己没尽到责任。作家、诗人看重综合类文学期刊。平心而论,当年的《鸭绿江》比现在有影响力,现在的《当代作家评论》比当年有影响力。
朝阳市成立作家协会,当选主席萨仁图娅邀请省里一些作家、编辑去朝阳,与当地作者座谈交流,彼此带动提高。中才、刁斗、海涛我们如约而至。秋天,正是往手袋里脑袋里装东西的收获季节。去往北票大黑山,一行人沿山路渐次朝高峰慢行,我和中才走在队伍末端,唠着平时在城里根本没有机会唠的文学创作与编辑的嗑儿。中才当年可是京城《解放军文艺》的大编辑,就为了自身创作写小说才主动要求“下放”到沈阳军区,经验感受多着呢,生活与创作、小说与诗歌、主题与细节……心里干货倒出不少,我偏得,独自听课,洗耳静听,受益匪浅。我甚至还问起了怎么没有把刁斗调到军区创作室当专业作家啊?此消息传过一阵时间,求证。中才笑了笑,点点头又摆摆手,轻语几句,我也恍然顿悟。尿急忽需小解,我让中才先走,我从后面再追赶他,毕竟年轻几岁。当我从灌木丛跃上山路,中才距离我已有百十米远了,步履缓慢从容,腰板略弯,不时回头,像是无声的召唤。望着中才走向高处的身影,我加快脚步撵上去,稍停,竟一同坐在了路旁石块上,被同行者拍了张二人合照。
将近两小时的并行漫谈,如果有录音,即使略去停顿、留白的空当,起码也能整理出万八千字,中才不时冒出的格言警句,的确是一位有成就作家的思想、学养、才气、技术的智慧合成。写这篇文字及之前我都在努力追索那一路上属于中才的灵感或机智,可怎么连一句两句都想念不起来了呢?但愿它们都化作我的血肉,成为我成长、我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我的遗忘。因为,当年在大黑山望着中才走向高处的记忆不仅在我内心定格,而且也已化作一面猎猎飘扬的旗帜,在情感深处时时唤起往事的波涛。心中的旗帜千万杆,每一杆都是尊敬与崇仰的矗立。中才仙逝,现在已经走进天堂,高入云端。在他作品创造的人性美好与曼妙中,我翘首遥望,天上人间,中才一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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