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在被碾轧或拦腰斩断的时候。这时候的草,像是慷慨就義,被镰刀、被车轮,割断、碾轧,散发出奇特的生命的香。这香味,让人觉得有一种拿生命才换得来的美。我追求这种香,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人是具有动物性的,格外爱这些草木滋味。
另一是在草被熬煮的时候。我的父亲是一位中医,小时候,我常常爱在他的中药橱边转悠,可以闻到与众不同的草木香氛。
秋天到了,草木走向成熟,似一个男孩走向青年,一个女孩发育完善。旧时,在乡间,我喜欢睡在小溪边的草甸子上,一边看蓝天白云,一边嚼草根,我觉得,这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小时候放羊,我把羊拴在溪边的小树上,就往地上一躺,看着羊羔吃奶,母羊反刍;我呢,则效仿羊的样子,去尝一尝草根。
草木的根深深扎进土地,它是最能吸纳天地灵气的,牛羊通过青草来摄取营养,我们再通过牛羊的肉来摄取营养,然后,牛羊和人的粪便又可作为肥料给青草带去营养。这个循环看起来有些吊诡,实际上,又是多么巧妙的一个轮回。
青草,在这样一个轮回中,无疑扮演了“双面人生”。成全人畜,又替人畜打扫垃圾,还这个世界天蓝水碧,它们的一生近乎伟大。
我有一位诗人朋友,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每次在城市里居住久了,吃得大鱼大肉,诗性会逐渐泯灭,写不出东西。这个时候,他就会到山区的寺院里,找一处周遭长满茂密树木的禅房来住,日日食蔬,这样,就能诗性重返。他说,他获奖最多的诗作,是寺院里的那些草木和蔬菜给予的。这是何其美妙的草木恩典!
有时候,我实在羡慕那些古人,居住的全部是木材架构的房子,戴的帽子是斗笠,披的是蓑衣,穿的是木屐或草鞋,这样,才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现如今,你披着满是塑料味道的雨衣,穿着不透气的胶鞋,能“任平生”吗?我不是过激,只是想表达,人一亲近草木,就滋生了健康,培育了高雅,构建了和谐。
草木的恩典,也许是它们自己都不知晓的义举,但,它们一直在做。也多亏了草木的这份坚守、这种任性,才让我们有机会——食草,刷新自己;闻香,愉悦心智;观色,养眼醒神。
(本文入选2019年湖北省鄂州市中考,文章有删减)
李丹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草木恩典》《胃知的乡愁》《岁月轻狂,纵步过高岗》 等 26 部,散文集《胃知的乡愁》 曾荣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等。
《意林》:为什么给文章取这样一个名字?您觉得草木能给人带来“恩典”吗?
李丹崖:与人和动物相比,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与世无争的是草木。人在花草前驻足、深思、发呆,哪怕什么都不做,以花草打底来拍张照片,也是动人的。所以说,我认为草木是“恩典”。
《意林》:您想在草木本心之外,透露给读者以怎样的精神寄托呢?
李丹崖:芳草碧连天,是自古以来多少人向往的诗和远方;怀草木心、鲜花意也是很多文人雅士内心修炼的一种境界。在草木之外,还有很多可以提取的心灵寄托,就是从一草一木中寻找自然界的天机意趣,从周遭的斑斓花丛中觅得人性芬芳。
《意林》:您是怎样构思这篇文章的?和自己的生活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丹崖:所有写作都源于生活。我从小在农村生活,花花草草于我,是旧时玩伴。同时,我的父亲也是中医,风干或被炮制以后的草木香氛也令人着迷。我是着眼于生活,从莳花弄草到割草喂养牲畜,从草木时蔬到中药之香,不同状态的草木给人一以贯之的感受,那就是草木本心。这也是这篇文章的灵感,继而产生了对此文的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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