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春天是妇女们含辛茹苦的季节。萨丽娃看见老祖母蹒跚在纷扬的春雪中,靴子艰难地从冰泥里拔出来,又踩下去,湿漉漉的蒙古袍大襟冻成硬邦邦的冰片,在冷风中咔咔作响;她看见太阳的手指伸过来,轻轻地梳拢老祖母的银发,落在那只暗红的珊瑚耳环上,老祖母汗水淋漓的脸颊,布满了岁月的光芒。小羊羔总是走在大野芳菲之前,一个接一个降生在冰碴密布的草地上,然后它们站起来,像洁白的云朵一样缭绕着老祖母“咩……咩……”嚷着饥饿。
后来萨丽娃姐姐戴着老祖母的红珊瑚耳环离开了家。因为城里的暖气和热水,因为城里的漂亮和时尚。城里的楼房虽然很舒适,可那是租来的,不是家;萨丽娃姐姐思念阿妈的奶茶、阿爸的手把肉,好想好想骑上骏马变成草原的风,好想好想放开嗓子变成蒙古包前奔流的河。萨丽娃姐姐总觉得老祖母的红珊瑚耳环会说话,一天天在她耳边说个不停,只是那些古老的话,就像飞来飞去的鸟,有点听不懂,想留也留不下。
萨丽娃姐姐终于回到了日夜思念的故乡。
萨丽娃姐姐站在草原的春天里,伸出一双手,这手是洁白细致的;萨丽娃姐姐轻轻托出一只小羊羔,把母羊脱落的子宫慢慢送回腹腔内,这双手浸染上羊水和血液,开始在寒风中皴裂,慢慢地,大草原的怀抱里回来了一个顺其自然劳作的人;当这双手终于被牛奶和油脂润透,不再畏惧风霜雨雪的时候,萨丽娃姐姐的牧场已经远近闻名,她出售的羊,是实实在在吃过三次夏牧草、长了六颗牙的肥腴的羊。萨丽娃姐姐有了自己的广告词——养最有品质的羊。
人们看见她家的牧场上盖起了铝合金的接羔棚圈,看到她家蒙古包后面停放着现代化的打草机,看到她家草场的高坡上安装着一排排太阳能蓄电池。当家家户户都像萨丽娃姐姐那样牧养有品质的羊,萨丽娃姐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终于把草原的春天从二月找了回来。
萨丽娃姐姐唱的劝奶歌是老祖母在春天里传下来的,草原人那如云的羊群和飞驰的骏马是春天赐予的。是的,萨丽娃姐姐懂得这一点,在这个古老而崭新的时代成为聪明智慧的人。
萨丽娃姐姐的春天在呼伦贝尔草原上。
艾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聆听草原》《雪夜如期》等。曾获百花文学奖、华语最佳散文奖、《人民文学》游记文学一等奖、徐迟报告文学奖等。
意林:您希望自己的这篇文章帶给读者怎样的独特感受?
艾平:我希望通过描写萨丽娃的出走和回归,让人看到原生态草原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情境,看到一个人如何找到了让自己的青春绽放光彩的大地。
意林:是什么促使您一直钟情于书写草原森林类的散文?
艾平:我是草原和森林养育大的,我从小就知道敬畏自然,物竞天择,大自然的力量是永恒的,万物在大自然的母体中互为依存。人类在草原和森林里谋生,要懂得顺其自然,游牧民族和狩猎民族告诉我,怎样去和万物一样平等地做自然之子。草原和森林文化貌似古老,其实体现了最先进的生态理念,在当今喧嚣的世风中,这里有一缕清澈的风。
意林:您觉得对于中学生来说,应该如何写好身边的景色与事物?
艾平:我想最重要的是不要先入为主,不要刻意模仿别人的视角腔调,更不要习惯性地使用套话或者别人用滥了的语言。要通过体验和观察加之阅读和其他方式练习审美,培养个人的情怀,提升审美能力,然后用自己最自然的方式表达,达到准确、真情、简洁、生动。
(本文入选2019年天津卷高考试题,文章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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