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耕看着周瑞云走进办公楼后，自己回到宿舍楼。同屋的小于从食堂打来电话，问他事情办完没有，赶紧回去打乒乓球，“今天是周瑞云值班的日子，你别在她身边起腻，叫老板看见对你们可没有好看法，赶快回来打球吧。咱俩的双打要是换了别人，我手上就没根了，准得输！”许世耕告诉他：“你爱找谁就找谁吧，我今天晚上休战了。”合上手机，他斜躺在床上，看着房顶的日光灯想事情。一会儿周瑞云打来电话，告诉他，她得去车间处理事情，那件事下班后再谈。他不情愿地关掉手机。他刷地坐起来，看到窗外已经黑下来了，又不情愿地躺下。心中有事，没有倾诉的对象，只能自己忍着，哎--------。蓦地他想到，洗澡去，在喷洒的水花中思考问题，调整心情，最舒服了。他马上起来，拿上手巾香皂洗头水，来到二楼的浴室。
这是专为白领们特意修建的浴室，它不象职工澡堂黑乎乎脏兮兮的，而是花砖铺地，白瓷砖到顶，被保洁员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个时刻没有人，空空荡荡的屋里面只有他自己，正好不乐意遇见人，在这里调整心情想事情，真是个绝好的地方。喷涌的花洒水流冲击在他的头上，身上，他感到很舒服，很痛快。着实冲了半天，洗完头刚要往身上打胰子，水流突然断了，拧其它的水龙头，也是没有水，他用洗发水瓶敲击水管。不一会儿水暖工大郑跑了进来。看到他忙说：“呦，是许工啊，我们还以为这里没有人哪。女浴室坏了一个三通。要不先把水通过来，你先洗，还没打胰子吧？”许世耕甩着手上的水说：“我刚要打胰子。还好我刚洗完了头水流就断了，你们先修吧，我回头再洗。”大郑乐了说：“还是许工好说话。那些娘们儿可不行，一点也不凑合，吃完晚饭就追着我们快来修。好象今晚上不洗干净了，回到家老公就不爱他们了似的。许工就麻烦你呆会儿再洗吧。”他走了。许世耕笑着摇了摇头，锅炉房这群坏小子，心眼太坏了。
许世耕回到宿舍，坐在窗下书桌前的椅子上，点燃一只烟吸着，窗外的夜空漆黑，厂院里的路灯像一个个橘红色的气球浮在空中，照得厂院像鬼神出没的场所，行走中的人像黑色的小鬼。他把视线定在厂门口的旗杆处，那里亮着两盏碘钨灯直冲着厂门口，把厂门口照得通亮。他来到这里工作已经六年多了，六年是个多么长的时间啊。这六年里他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自己就要走了，虽然对这里抱有许多成见，可真要是离开，心里边仍有些恋恋不舍，他想到自己在这里的经历，想到和周瑞云从相遇相知直到相爱的过程。
他是河北盐山人，七年前怀揣着一本中专文凭来天津闯荡。刚到天津时两眼一摸黑，半年多的时间里就走了三个单位，不是老板不重视人才，把他当驴使；就是讲好的条件不兑现，苛扣他的工资。后来他通过人才市场来到“米兰丽姿庭院用品厂”，这是个外企，当时正迅速扩大，从一千人向两千人发展，号称世界领先、亚洲最大的家用品厂，工厂的现实规模和先声夺人的口号让他为之心动，而且它急需有工作经验大中专毕业生充实到技术部门工作。许世耕的情况基本符合要求，工资虽然低一点，但管吃管住的待遇还是挺符合他的心气。上班以后，他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努力，果然干得不错，成了领导眼中得力的产品工艺员。经他手设计的工艺，生产出的产品，既符合管理要求和质量标准，工人干着也挺顺手。一年多以后，他成了技术工艺部的主要骨干。这些成绩也成了他晋升的障碍，有些不如他的人被调到别的部门，竟然得到提升，他呢，只把工资提了两档，相当于助理主管的水平。一些同事和他开玩笑，说他是主管级的工艺师，挣得却是助理主管的钱。他自嘲说：“干什么工作无所谓，工资够花的就行了。”
三年前，他想辞职离开这个地方。原因是他在厂里交了一个女朋友，两个人搞得挺热乎，那个女孩是天津人，在五金仓库做会计工作。一天她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实际上是想让父母看一看他符合不符合标准。他买了礼品兴冲冲地去了，当时他想凭自己的身高长相，加上厂里的工作成绩，百分之八十是没什么问题的。她家住的是楼房。一上午都谈的挺亲切，中午吃饭也很热情。吃完饭他去卫生间小解，卫生间门挨着小卧室门，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他女朋友和她妈妈在屋里说话，只听她妈妈说：“你以前可没和我说过他是一个乡下老坦儿，你姐姐嫁的可是厂长的儿子，我决不允许你找个老坦儿的儿子。”他的脸腾地红了，他急忙告辞出来。他女朋友送出来，眼里含着泪花，他推她回去，说：“别和你妈搞僵，因为一个老坦儿的儿子不值得。”后来那个女孩辞职走了。那时他的心情坏透了，在天津干了好几年，成了白领技术人员，可身份还是一个老坦儿的儿子。厂里的同事之间流传着他的恋爱故事。好像他是一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那时他真想辞职走掉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女孩闯进了他的视线。
一天，他正在车间里查看在工序衔接中产生的质量问题，他发现一个部件的尺寸有出入，就来到切割这个部件的零活组查看他们使用的切割胎具是否出了问题。
零活组是这个车间最脏最吵闹的班组，因为他们使用的切割工具是砂轮切割机，切割时发出的声音又难听又刺耳，而且切割时产生的砂轮粉尘漫天飞舞。全组五台切割机同时工作，那噪音震耳欲聋，那灰尘不多时就飞荡一屋，一般人都不去那个班组。操作切割机工作的是五个女工，他们浑身上下装扮得像个阿拉伯妇女。帽子围巾，口罩眼镜手套。全副武装。根本不知道她们多大岁数，只知道她们是女人。她们的组长当时是沈师傅。许世耕早就认识他，这个人，热心肠，爱说话，干活认真，就有一个小毛病，犯官儿瘾，喜欢接近领导。成立零活组时，调哪个组长去，都不乐意干。主管一看，与其别别扭扭，不如找个乐意干的，就叫老沈当了组长。拨给他五男五女，女的切割零件，男的拉料转活。沈师傅进厂四五年了，头一回当组长，工作上特卖力气，把班组搞得有声有色，主管挺满意。
许世耕找到他说明了情况，两个人走到一台切割机前，沈师傅敲了敲工作案子，示意她停下来。高声喊：“小周，你干的这个活有点问题。”小周的声音很胆怯：“都按您说的做的，哪不行啊？”许世耕一听是个山东姑娘，他做手势叫她站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卷尺量她刚干完的那件活，又仔细看了看胎具，瞧不出毛病来，他把活放回胎具，这回他明白了，少了一个档块，活撑不圆了。便问小周：“这个档块多载没的，知道吗？”他只能隔着满是灰尘的眼镜看到她里边模糊的眼睛，胆怯中透着茫然，她摇了摇头，沈师傅打圆场：“小周干活是最仔细的了，胎具可能早就坏了，她不知道。我去把档头焊上，至于已经切完的活，你跟焊工好好说说，加点细心，费点事，过去就算了。我焊完胎具也过去和哥儿几个客气客气，我再带盒好烟，过去犒劳犒劳哥儿几个，没事，嘛事没有。”许世耕瞧了瞧站在一边的小周，冲她说：“没你事了，再干活时仔细点。首件必须检验合格。”“谢谢您。”小周冲他鞠了一躬。沈师傅乐了：“你太客气了，还您您的，他比你大不了两岁。记住了，这是许工艺员，许工。”又冲许世耕说：“你勤到我们组来几趟，他们都是新手，工作经验不足，有好多事不明白。这也怨我每天穷忙，有时照顾不过来。别嫌我们这脏，我们这吵闹，您勤来看着点，咱们共同监督质量，你说好吧。”
就这样，许世耕只要路过零活组，总要进去看看，和沈师傅交换交换看法。夏天了，车间里很热。那几个切活的妇女还是捂的那么严。他就问沈师傅：“天这么热，这几个人受的了吗？”沈师傅说：“出来打工，就是受累的命，受不了也得受。他们也想不捂的这么严，倒是凉快了，可这活太脏啊，一天下来，浑身都是砂轮末子。每天下九点半，回到住处就十点多了，一间屋子半间炕，在屋里洗，三四个人一间屋，一会儿屋里就成河了。到院里洗，这么大姑娘在房东面前光着露着，也不行啊。再说也没有那么多热水供她们霍霍呀，出来打工不容易啊！”
夏去冬来，那年十二月底。老板在国外过完了圣诞节，打电话来说，要回厂来和大家一块过新年。全厂上下可忙欢了，各班组搞环境卫生，各车间用白油漆在地上划线，突出文明生产。厂办还要求各班组写黑板报，一句话，为了让老板高兴，把表面文章做足。
沈师傅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这个机会他可不能错过。做完了环境卫生，他便坐在黑板报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板，设想着如何写出一块人人伸大拇指的板报。他找全了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涂，涂了写，忙活了半天也没写出来他认为好的板报。倒把黑板涂得一块红，一块绿，一块白，一块黄的，组里干活的小青年小声说：“看过螃蟹爬过的印迹吗？沈师傅的粉笔字啥样，那爬过的印迹就是啥样。”这时主管走进来，看到黑板上的五彩云朵，笑了说：“耶，沈师傅，你画的不错啊，和我儿子尿炕的席子差不多了。又是美国，又是澳大利亚，更像分裂成十五个国家的苏联。”人们一听全乐了，沈师傅不好意思地看着主管说：“这知识分子的活还真不好干。”主管一眼看见刚走进来的许世耕说：“你写不好，这不有能人吗，叫许工帮你。”许世耕忙摆手说：“我可不行，粉笔字我写不好。”沈师傅说：“其实我想得挺好了，是按天津日报的版面设计的，可就是这手不跟流儿，写了好几遍，不是那意思。”主管一指组里的人们说：“你呀，自己干不了，就权利下放吗，让年轻人干。你自己组里十个小年轻，就没有一个能帮助你的。”
沈师傅看了一眼自己的组员，组员们把脸转向一边，干自己手里的活。他小声冲主管说：“就这帮人，再好好学习，也到不了来这儿卖苦大力啊。”
主管说：“这就是你太主观了，写字画画是天生的才能。你倒好学习了，写了这么多年字，不还是拿不出手吗？你叫他们互相揭发，他们都是老乡，我就不信这么多人中没有一个写字好的人，别瞧不起这伙外地人，他们中间藏龙卧狗啊，就看你怎么调动了。”他说完笑呵呵走了。
听完主管的话人们全笑了。“藏龙卧狗，主管说话有水平。”许世耕冲沈师傅说。
沈师傅乐着点头。他瞧了组员一眼，说：“你们听见了吗，主管说你们这里边藏龙卧狗，你们说说，谁是龙。”他一指几个女工“你们几个里谁是凤凰，都说说。”他见没人应声，拍了一下大腿，“谁把板报写好了，我今天和谁换工，干他的活！你就是一上午写好黑板报，下午照样坐着玩，条件够优厚吧。”
许世耕在一边窍话儿：“条件不错，等于叫你们玩半天，钻小过道里把工作服洗了，都值，你们组长太够意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周的好朋友，矮胖子兰英冲沈师傅说：“组长，周瑞云行，她在学校写过黑板报，写得可好了。她还会画画呢，小狗小猫小马小鹿，画得可像了。”
“去去去。”周瑞云急忙否认，“别听兰英胡说。”
沈师傅走过去问兰英：“你们俩是好朋友，对吧。好朋友是不会把好朋友推到坑里去的。”兰英点头。他转向周瑞云：“沈师傅我平时没欺负过你吧，看你体格不如他们强壮，我还经常照顾你，对吧。现在沈师傅我有难处，你不帮帮我，于心何忍？不为咱这个组，单为我，你也应该拉一把吧。站一边，看我出洋相，不是你小周的本心吧。马上把头巾眼镜口罩摘掉！好好想想，怎么把咱组的板报写成全车间最好的。”说罢，他一伸手，拽掉周瑞云的手套，戴在自己的手上。“你的活，我干。”
全组的人都鼓起了掌。
周瑞云只得摘下头巾，眼镜口罩和围裙，冲兰英一撅嘴说：“都怨你！”然后冲沈师傅：“我试试，您是怎样设想的。”
沈师傅笑了，忙把自己的构思讲给她听。
这时有人来找许世耕，叫他去焊工组有事情。
等许世耕下午再到零活组去找胎具的时候，周瑞云已经写好了一块黑板报，背面朝着走道，顺墙放着呢。她在写另一块板报--------打格画统计表。许世耕此时并没有把这个女工放在眼里，虽说因为工作，他们说过几次话，但在他看来周瑞云不过是一个山东侉妞，只是长得个头高一点，每天把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像个阿富汗女难民。经过上午那一场推举，他倒想看看，这个侉妞到底把板报写成啥样。他探过头去看写好的黑板报，不看则已，一看他惊住了。哎呀！竟有这么好的手儿，写出这么漂亮的板报。他错开一个角度仔细观看：黑板已经用清水擦洗过，在乌黑乌黑的黑板上，出现了几行秀丽的白粉笔字。大字标题是用蓝粉笔写的斜体美术字，用黄粉笔加了装饰边。黑板下方的一角画着一束花卉，秀气的百合，艳丽的玫瑰，朴实的菊花，高贵的马蹄莲，还有一支满天星，红色的飘带随风飞舞，像敦煌飞天仙女的长袖，舒展飘逸。整束花，画得是那么沉静美丽，娇艳芬芳，和这束花对应的上角，是一只漂亮的红嘴白鸽子，展翅高飞，嘴里衔一封黄粉笔画的信封，上写红字“表扬”。鸽子和信是单线描画，艺术风格是抽象化处理，画面简练干净。整个黑板报设计的既大气又不俗，给人一种美的享受。许世耕看呆了，此处竟有这么有才华的女子！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他偷眼望过去，原来拭去伪装的周瑞云，身材是那么妖娆好看，白中透红的长脸儿，下巴微翘，通直的鼻梁，紧闭的薄嘴唇，一头秀发中午刚刚洗过，齐肩披散在耳边脑后，他看不清她的眼睛和眉毛，一双十指纤纤的手灵活运用着直尺和粉笔。真没想到，小周是一个如此娟秀亮丽的女孩。许世耕那干涸痛楚的心一下子打开了，犹如一股清泉流过去，他的心“嘭嘭”直跳，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她了，他不能离开这个厂，别人的流言他再也不放在心上了，他已经从痛苦的初恋中走了出来，沉入另一个幻想中，他发现了一支美丽的玫瑰花，他要接近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许工，我们小周写得不错吧！拿全车间第一有问题吗？”沈师傅凑过来冲他说。
“何止全车间第一，全厂第一，我看也没问题。”他肯定地回答。
“你看这花，画得多好看，我要是有照相机，一定拍下来。”
“对，这是个好主意，一会儿我去找广告组的小崔，叫他给拍下来。”
“太好了，许工，要是能行，我谢谢你了。”沈师傅一把抓住他的手。
从这一天开始，许世耕的目光就离不开周瑞云了，只要发现了她的踪影，那眼光就像铁砂碰上吸铁石，一下子就被吸了过去。
也就是因为这次画黑板报，周瑞云被开发部的金部长看上了，不久便把她调到了开发部，负责描画图样，放大图样。据说这中间沈师傅起了不小作用。是他在厂门口碰上金部长，向他吹嘘自己手下有一个会画画的女孩，叫他抽时间去看看黑板报。
周瑞云调到开发部后，生活马上起了变化：她可以到“白吃”食堂免费就餐了，她搬进给“白吃”准备的宿舍楼，条件和她原先租民房三四个人挤在一起相比，真是登了好几层楼啊！就是她奢望的每天能有充足的热水洗一洗，现在也是专门的浴室了。她非常珍惜得来的这一切，工作中非常谨慎，从不和别人瞎答咯，总是闷着头独自干活，不像别人工作也是玩，玩也是工作。金部长很满意，手下终于又多了一头只认拉磨，从不四下乱瞅的小毛驴。许世耕远远望着她那不显山，不露水，不做作，不张扬的朴实风格，更是喜欢的不得了，爱慕的不得了。他试着去接近她，想和她谈笑风生，聊聊社会聊聊家乡，但总是被她那不冷不热的态度简短干脆的回答推回来。他着急，他叹息，这个人怎么把自己包得这么严实。自己怎么就这么笨，竟然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哪么知道她有哪方面的兴趣和爱好也是好的。他唯一能和她多说话的时候就是在产品设计图上，多给她讲一讲来龙去脉，还不能露出卖弄的意思。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周瑞云总是那么安详自若地完成领导交给的每一项任务。她很少像别人在图纸上留有许多处破绽，让人找上门去，然后嘻嘻哈哈和别人套关系，以免被人家张扬出去自己难为情。许世耕甚至恨她干活这么仔细，找不出制造话题的机会。
时机终于来了。老板拿来了三十多种样式的产品，让开发部技术工艺部联合搞一次突击行动。把这三十多种产品重新拼接（为了防止人家的东西有外观专利，必须打乱重来，这叫整合）因为老板要样品的时间紧，来不急再按部就班地画图放样安排工艺了，只能以草图小样为准，直接做成样品。让老板看，然后再修改，再制作出成品，以达到老板心中的模样。许世耕诚心往周瑞云这边靠，好和她安排在同一个小组。就好象提前和金部长垫了话一样，把别人都分走了，单留下了他俩。金部长对许世耕说：“小许，你的实践经验丰富，干过的产品多。小周是新手，不熟悉制作环节，把她分给你组成一组，你多走走脑子，多教教她。”又对周瑞云说：“小周，小许可是个搞工艺的老师，别看他年轻，进厂好几年了，专攻产品工艺，好家伙的。好好向他学，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好处。“小周冲许世耕抿嘴一笑，点了点头。这一笑，差一点把许世耕美死，他周身像靠在按摩椅上那个舒服呦，这么长时间了头一次感觉到心爱的女孩儿向自己会心一笑是什么滋味。
好事来得太容易，总会出岔子的。样品组的组长丁浩竟成了他许世耕的克星。他俩早就认识，总在一块打交道，丁浩能说能闹，技术上的分歧到了他那一通玩笑就化解了，许世耕以前挺喜欢和他打交道。这回，他要负责所有样品组人员的调配和安排，既和工人打交道，也和技术人员打交道。可能是以前他和周瑞云认识，或是他对周瑞云也抱有想法，只要是他和周瑞云许世耕在一起，他就逗她乐，俏皮话好笑的故事随口就出。开始许世耕也跟着乐，乐着乐着，他这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他痛恨这小子怎么这么能说，他痛恨他从哪找来的这么多可笑的故事。他更恨他脑子怎么这么快，像相声演员一样，一句平常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就那么有喜剧效果。相比之下，许世耕成了拙嘴笨腮的人，越生气越找不出一句可乐的话，三人在一块光听丁浩一个人的了，他又气又急，嘴里竟长了口疮。
两个工人在架子上干活，三个小头目在下面指挥，你一句，他一句，弄得上面两个工人怎么干也不对。一个小头目骂到：“你们俩真是老太太上鸡窝-------笨蛋！”他边生气边爬上架子要自己亲自去干。下面的两个小头目四目相对，大声喊：“这才是老太太上鸡窝-----笨蛋去了。”
在你们山东农村的一所学校里，早晨教室里坐了好多学生，这时门开了，一个男生兴冲冲跑进来，坐下对旁边的同学说（用山东口音）：“你们知道吗，天津狗不理包子一咬一兜油啊。”大伙都惊奇的看着他，心想，这家伙没去过天津啊，怎么知道这个，便问他：“你听谁说的？”这家伙眉头一扬，手一举稳稳地说：“听俺爹说的。”大伙都信了，因为他爹在天津打工，坐一边批作业的老师便问：“你爹吃过？”这一问，学生收回手低下头说：“俺爹看人家吃过。”
瘸子和瞎子同骑一辆自行车外出，瞎子蹬车瘸子看路，突然瘸子看见前方有一条深沟，急呼：“沟，沟，沟。”瞎子认为他在唱歌，便跟着唱：依欧来欧来欧。“咣当”，两人一起摔到沟里。
这两天你们技术人员被老板支使的，是卖兼并果子的摔跟头--------全乱套了。
现在满车间走到哪都能看到手拿盒尺的技术人员，一个个神气活现不知自己姓什么，套句俏皮话，那就是马槽改棺材--------都成（盛）人。
瞧瞧你们技术人员一个个趾高气扬的样子，指责起我们工人来，简直就是：灶王爷放屁--------冒神气。
看你们金主管支使我们当兵的像擤鼻涕一样随意，可你别忘了我们样品组的人不是伤风的鼻涕------甩货：稀软了欺，随你们乱指派。我们是冬天的鼻涕-----冻硬了：想抓不那么容易，说不定还能把你的手扎破了呢。
两个“白吃”看一个工人干活有困难，可谁也不搭把手，工人问：“你们知道锅煲鱼怎么死？”一个不明白说得是什么摇了摇了头，另一个聪明答道：“煎（奸）死的。”工人便说：“您明白了，还站着干嘛，快搭把手啊！”
像这样的段子和俏皮话，在丁浩那顺嘴流，再加上他的天津口音，你不笑都难。开始周瑞云偷着乐，禁不住丁浩总这么找乐子，再加上干活的人中有好几个是她的老乡，两天过来，他们之间那个热乎劲呦，让许世耕恨得牙根痒痒。他真佩服丁浩这样的天津哥们儿，天生的幽默大师。张嘴就像马三立。周瑞云待在他们之间，就像受气的媳妇回到娘家，既开心又惬意，每天那红扑扑的脸上总挂着微笑，瞅见丁浩便回味他说的段子和俏皮话，没人理她，自己竟侧脸笑起来。更让许世耕心中起急的是他俩竟站在一起，小声说起了悄悄话，逗得她笑出了声。这可把许世耕郁闷坏了，自己做梦都想得到的尤物，不会半道上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人掠走吧。他嫉妒透了丁浩，对他醋意大生。看到周瑞云那样子，心里既失意又着急。但让他最痛恨的还是自己，到天津好几年了，怎么就没学点天津人幽默风趣的逗哏本事，哪么贫嘴八卦的胡扯也行啊。他知道大部分天津人很穷，但是他们穷高兴，很豁达，能自我调解。上班的时候，还发牢骚，手底下没钱，好多事情办不了。下了班就买鱼买虾。还说，这叫“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
二十多天的会战终于接近尾声了。样品组里却找不到丁浩了，一打听才知道他被辞退了。原来他们住在市里的人，每天有班车接送。前两天晚上下班，在班车上，财会科长的弟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上来硬叫一个老师傅站起来，说那个座是他占的，要让给他的女朋友。丁浩出来挡横，两个人动了手，他把财会科长的弟弟给揍了。第二天，有人来劝丁浩，叫他下班后，买点东西去看看挨揍的人，陪个不是，就什么事没有了。丁浩不但声称不去，并把提建议的马屁精大骂了一通。就为这丢了工作，罪名是扰乱了正常的工作秩序。丁浩并不在乎，他坦言：这里不养爷，自有养爷处，爷有技术，到哪都干活吃饭，缺了胡屠户，照样吃猪肉。
丁浩走了，许世耕消去了一大块心病，心情轻松了很多。经过二十多天在车间的所见所闻，周瑞云知道自己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应该好好学习多长见识。他虚心向许世耕请教，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认真学习的严肃，听段子的心情换成了需要知识的决心。许世耕开心了，天津人那种游戏风格，不如俺这实在的技术招人看重了吧。他向她娓娓谈起自己的工作心得，向他介绍产品的风格流派，内涵个性；向她讲解什么是西方风格，什么是东方风格；哪些是欧式﹑美式，哪些是中式﹑日式；哪种叫古典主义，哪种叫现代主义；各种花纹式样变换的规律，各种样品的尺寸要求。总之他可找到了发挥自己强项的机会了，直把周瑞云讲的是张飞认针--------大眼瞪小眼。犹如刚进大学的学生碰到了久闻大名的博士生导师。许世耕头一次感到自己怎么有这么良好的状态，这么循序善诱的表达，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自己的潜能竟然如此雄厚。
他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发挥，她得到了急待补充的知识，两个人都满足了，两个人都互相刮目相看了，从此两个人亲密接近了。是老板的一次突击行动，促成了一对心灵的接近和碰撞。但是恋爱这层窗户纸不彻底捅破许世耕不甘心，他怕哪天再出现一个像丁浩那样的人，抢去他心仪已久的姑娘。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找沈师傅！是沈师傅的热心推荐让周瑞云走进“白吃”的行列，他们一直有亲密的联系。主意已定，他来到零活组找到了沈师傅。沈师傅有点为难，他认为他和小周不错，但还没有到保媒牵红线的地步。一但小周莫不开，那就不好收场了，搞不好他们就掰了。他建议许世耕去找兰英，让兰英去替许世耕挑明，“她们俩是最要好的朋友了，周瑞云的心里话不背着兰英。”许世耕为难了，他和兰英虽然认识，可并不熟悉，他向沈师傅作揖，求他千万拉他一把。沈师傅笑了，当场把兰英找来，兰英上下打亮了许世耕一阵，说：“我只能打探你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少，重了，我给你说破，我替你使劲；轻了，你还要继续努力。”沈师傅也一旁附和：“为啥说搞对象叫追女孩子，就看你追的信心和决心了。”
这个等待令许世耕度日如年。两个人都回避见面。过了有一个星期，他们终于在样品室不期而遇了，周围没有一个人，想躲也躲不开了。他心怀忐忑地向她走过去，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像红布一样。相距一步的时候，两个人同时站住了。
他有点结巴地问：“你┉┉你┉┉。”
她把头低下，害羞地说：“你那积极劲儿呢？还用得着找别人。”
他紧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松弛下来，说：“我┉┉我，我不自信，怕失，失去你，就想找个人证实一下，我，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她侧目眯着他说：“傻子，真是个傻子，两个人的事情，非得让第三个人来证明。”
“我心里没底，不打破砂锅，我心里不踏实。”
就这样，他们的恋爱进入了快速道，两个人的感觉都非常甜蜜。
三年前许世耕是想离开这个地方的，但周瑞云的出现，拦住了他。后来更是爱情的力量让他坚定地留下来，这三年他是为她留下来的。爱情的魔力太大了，它能使人迅速地改变自己的决定和想法。他曾听人讲过一个美国作家写的话剧，叫《天边外》，讲的是一个幻想周游世界的年轻人，终于有机会和自己当船长的舅舅去当水手，实现他的人生梦想。但就在他要走的前一天，他碰到了一块大的同村姑娘。他一直以为这个姑娘爱着他的哥哥。可姑娘说她爱他，爱得发疯。这个青年被感动了，他放弃了理想，和姑娘结婚了，他的哥哥一气之下当了水手。婚后他经营不好自己的农场，和姑娘的爱情也一团糟，他一门心思还是想着周游世界的事，家庭生活支离破碎，他抑郁地病倒了，他没有机会再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了，最后病魔夺去了他的生命，死时他来到大海边，双手扑向大海，追悔他未实现的理想。这个故事说明了爱情的残酷性，爱情能给你带来甜蜜，也能束缚你的理想，摧残你的志向，但理想和志向也是一把杀人的刀，能搅得你的家庭和生活暗淡无光，矛盾横生，这两样都不能追求极致，否则会给你留下大量的痛苦和追悔。
现在他许世耕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他要带着爱人，带着爱情上路，去追寻自己总想实现的价值。他很钦佩少数民族中的游牧人群：带着自己的亲人和毡房，在辽阔的草原上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一旦找到，马上安下自己的家园，幸福美好地生活在自己心仪的地方。如今，他选择了跳槽，就是像他们一样。看到了一块沃土，他要不遗余力地奔过去，建造自己的家园。不冲出这个地方，怎能翱翔在蓝天白云里，怎能去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获取最大的人生价值。
他把熄灭的烟头扔在地上，呼地一下站起，一看手表，已经是九点二十五分了，周瑞云就要下班了，他觉得自己的肩头忽然像有重物压在上面，他明白，说服周瑞云不是件容易事，要费很大力气。
这是专为白领们特意修建的浴室，它不象职工澡堂黑乎乎脏兮兮的，而是花砖铺地，白瓷砖到顶，被保洁员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个时刻没有人，空空荡荡的屋里面只有他自己，正好不乐意遇见人，在这里调整心情想事情，真是个绝好的地方。喷涌的花洒水流冲击在他的头上，身上，他感到很舒服，很痛快。着实冲了半天，洗完头刚要往身上打胰子，水流突然断了，拧其它的水龙头，也是没有水，他用洗发水瓶敲击水管。不一会儿水暖工大郑跑了进来。看到他忙说：“呦，是许工啊，我们还以为这里没有人哪。女浴室坏了一个三通。要不先把水通过来，你先洗，还没打胰子吧？”许世耕甩着手上的水说：“我刚要打胰子。还好我刚洗完了头水流就断了，你们先修吧，我回头再洗。”大郑乐了说：“还是许工好说话。那些娘们儿可不行，一点也不凑合，吃完晚饭就追着我们快来修。好象今晚上不洗干净了，回到家老公就不爱他们了似的。许工就麻烦你呆会儿再洗吧。”他走了。许世耕笑着摇了摇头，锅炉房这群坏小子，心眼太坏了。
许世耕回到宿舍，坐在窗下书桌前的椅子上，点燃一只烟吸着，窗外的夜空漆黑，厂院里的路灯像一个个橘红色的气球浮在空中，照得厂院像鬼神出没的场所，行走中的人像黑色的小鬼。他把视线定在厂门口的旗杆处，那里亮着两盏碘钨灯直冲着厂门口，把厂门口照得通亮。他来到这里工作已经六年多了，六年是个多么长的时间啊。这六年里他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自己就要走了，虽然对这里抱有许多成见，可真要是离开，心里边仍有些恋恋不舍，他想到自己在这里的经历，想到和周瑞云从相遇相知直到相爱的过程。
他是河北盐山人，七年前怀揣着一本中专文凭来天津闯荡。刚到天津时两眼一摸黑，半年多的时间里就走了三个单位，不是老板不重视人才，把他当驴使；就是讲好的条件不兑现，苛扣他的工资。后来他通过人才市场来到“米兰丽姿庭院用品厂”，这是个外企，当时正迅速扩大，从一千人向两千人发展，号称世界领先、亚洲最大的家用品厂，工厂的现实规模和先声夺人的口号让他为之心动，而且它急需有工作经验大中专毕业生充实到技术部门工作。许世耕的情况基本符合要求，工资虽然低一点，但管吃管住的待遇还是挺符合他的心气。上班以后，他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努力，果然干得不错，成了领导眼中得力的产品工艺员。经他手设计的工艺，生产出的产品，既符合管理要求和质量标准，工人干着也挺顺手。一年多以后，他成了技术工艺部的主要骨干。这些成绩也成了他晋升的障碍，有些不如他的人被调到别的部门，竟然得到提升，他呢，只把工资提了两档，相当于助理主管的水平。一些同事和他开玩笑，说他是主管级的工艺师，挣得却是助理主管的钱。他自嘲说：“干什么工作无所谓，工资够花的就行了。”
三年前，他想辞职离开这个地方。原因是他在厂里交了一个女朋友，两个人搞得挺热乎，那个女孩是天津人，在五金仓库做会计工作。一天她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实际上是想让父母看一看他符合不符合标准。他买了礼品兴冲冲地去了，当时他想凭自己的身高长相，加上厂里的工作成绩，百分之八十是没什么问题的。她家住的是楼房。一上午都谈的挺亲切，中午吃饭也很热情。吃完饭他去卫生间小解，卫生间门挨着小卧室门，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他女朋友和她妈妈在屋里说话，只听她妈妈说：“你以前可没和我说过他是一个乡下老坦儿，你姐姐嫁的可是厂长的儿子，我决不允许你找个老坦儿的儿子。”他的脸腾地红了，他急忙告辞出来。他女朋友送出来，眼里含着泪花，他推她回去，说：“别和你妈搞僵，因为一个老坦儿的儿子不值得。”后来那个女孩辞职走了。那时他的心情坏透了，在天津干了好几年，成了白领技术人员，可身份还是一个老坦儿的儿子。厂里的同事之间流传着他的恋爱故事。好像他是一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那时他真想辞职走掉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女孩闯进了他的视线。
一天，他正在车间里查看在工序衔接中产生的质量问题，他发现一个部件的尺寸有出入，就来到切割这个部件的零活组查看他们使用的切割胎具是否出了问题。
零活组是这个车间最脏最吵闹的班组，因为他们使用的切割工具是砂轮切割机，切割时发出的声音又难听又刺耳，而且切割时产生的砂轮粉尘漫天飞舞。全组五台切割机同时工作，那噪音震耳欲聋，那灰尘不多时就飞荡一屋，一般人都不去那个班组。操作切割机工作的是五个女工，他们浑身上下装扮得像个阿拉伯妇女。帽子围巾，口罩眼镜手套。全副武装。根本不知道她们多大岁数，只知道她们是女人。她们的组长当时是沈师傅。许世耕早就认识他，这个人，热心肠，爱说话，干活认真，就有一个小毛病，犯官儿瘾，喜欢接近领导。成立零活组时，调哪个组长去，都不乐意干。主管一看，与其别别扭扭，不如找个乐意干的，就叫老沈当了组长。拨给他五男五女，女的切割零件，男的拉料转活。沈师傅进厂四五年了，头一回当组长，工作上特卖力气，把班组搞得有声有色，主管挺满意。
许世耕找到他说明了情况，两个人走到一台切割机前，沈师傅敲了敲工作案子，示意她停下来。高声喊：“小周，你干的这个活有点问题。”小周的声音很胆怯：“都按您说的做的，哪不行啊？”许世耕一听是个山东姑娘，他做手势叫她站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卷尺量她刚干完的那件活，又仔细看了看胎具，瞧不出毛病来，他把活放回胎具，这回他明白了，少了一个档块，活撑不圆了。便问小周：“这个档块多载没的，知道吗？”他只能隔着满是灰尘的眼镜看到她里边模糊的眼睛，胆怯中透着茫然，她摇了摇头，沈师傅打圆场：“小周干活是最仔细的了，胎具可能早就坏了，她不知道。我去把档头焊上，至于已经切完的活，你跟焊工好好说说，加点细心，费点事，过去就算了。我焊完胎具也过去和哥儿几个客气客气，我再带盒好烟，过去犒劳犒劳哥儿几个，没事，嘛事没有。”许世耕瞧了瞧站在一边的小周，冲她说：“没你事了，再干活时仔细点。首件必须检验合格。”“谢谢您。”小周冲他鞠了一躬。沈师傅乐了：“你太客气了，还您您的，他比你大不了两岁。记住了，这是许工艺员，许工。”又冲许世耕说：“你勤到我们组来几趟，他们都是新手，工作经验不足，有好多事不明白。这也怨我每天穷忙，有时照顾不过来。别嫌我们这脏，我们这吵闹，您勤来看着点，咱们共同监督质量，你说好吧。”
就这样，许世耕只要路过零活组，总要进去看看，和沈师傅交换交换看法。夏天了，车间里很热。那几个切活的妇女还是捂的那么严。他就问沈师傅：“天这么热，这几个人受的了吗？”沈师傅说：“出来打工，就是受累的命，受不了也得受。他们也想不捂的这么严，倒是凉快了，可这活太脏啊，一天下来，浑身都是砂轮末子。每天下九点半，回到住处就十点多了，一间屋子半间炕，在屋里洗，三四个人一间屋，一会儿屋里就成河了。到院里洗，这么大姑娘在房东面前光着露着，也不行啊。再说也没有那么多热水供她们霍霍呀，出来打工不容易啊！”
夏去冬来，那年十二月底。老板在国外过完了圣诞节，打电话来说，要回厂来和大家一块过新年。全厂上下可忙欢了，各班组搞环境卫生，各车间用白油漆在地上划线，突出文明生产。厂办还要求各班组写黑板报，一句话，为了让老板高兴，把表面文章做足。
沈师傅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这个机会他可不能错过。做完了环境卫生，他便坐在黑板报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板，设想着如何写出一块人人伸大拇指的板报。他找全了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涂，涂了写，忙活了半天也没写出来他认为好的板报。倒把黑板涂得一块红，一块绿，一块白，一块黄的，组里干活的小青年小声说：“看过螃蟹爬过的印迹吗？沈师傅的粉笔字啥样，那爬过的印迹就是啥样。”这时主管走进来，看到黑板上的五彩云朵，笑了说：“耶，沈师傅，你画的不错啊，和我儿子尿炕的席子差不多了。又是美国，又是澳大利亚，更像分裂成十五个国家的苏联。”人们一听全乐了，沈师傅不好意思地看着主管说：“这知识分子的活还真不好干。”主管一眼看见刚走进来的许世耕说：“你写不好，这不有能人吗，叫许工帮你。”许世耕忙摆手说：“我可不行，粉笔字我写不好。”沈师傅说：“其实我想得挺好了，是按天津日报的版面设计的，可就是这手不跟流儿，写了好几遍，不是那意思。”主管一指组里的人们说：“你呀，自己干不了，就权利下放吗，让年轻人干。你自己组里十个小年轻，就没有一个能帮助你的。”
沈师傅看了一眼自己的组员，组员们把脸转向一边，干自己手里的活。他小声冲主管说：“就这帮人，再好好学习，也到不了来这儿卖苦大力啊。”
主管说：“这就是你太主观了，写字画画是天生的才能。你倒好学习了，写了这么多年字，不还是拿不出手吗？你叫他们互相揭发，他们都是老乡，我就不信这么多人中没有一个写字好的人，别瞧不起这伙外地人，他们中间藏龙卧狗啊，就看你怎么调动了。”他说完笑呵呵走了。
听完主管的话人们全笑了。“藏龙卧狗，主管说话有水平。”许世耕冲沈师傅说。
沈师傅乐着点头。他瞧了组员一眼，说：“你们听见了吗，主管说你们这里边藏龙卧狗，你们说说，谁是龙。”他一指几个女工“你们几个里谁是凤凰，都说说。”他见没人应声，拍了一下大腿，“谁把板报写好了，我今天和谁换工，干他的活！你就是一上午写好黑板报，下午照样坐着玩，条件够优厚吧。”
许世耕在一边窍话儿：“条件不错，等于叫你们玩半天，钻小过道里把工作服洗了，都值，你们组长太够意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周的好朋友，矮胖子兰英冲沈师傅说：“组长，周瑞云行，她在学校写过黑板报，写得可好了。她还会画画呢，小狗小猫小马小鹿，画得可像了。”
“去去去。”周瑞云急忙否认，“别听兰英胡说。”
沈师傅走过去问兰英：“你们俩是好朋友，对吧。好朋友是不会把好朋友推到坑里去的。”兰英点头。他转向周瑞云：“沈师傅我平时没欺负过你吧，看你体格不如他们强壮，我还经常照顾你，对吧。现在沈师傅我有难处，你不帮帮我，于心何忍？不为咱这个组，单为我，你也应该拉一把吧。站一边，看我出洋相，不是你小周的本心吧。马上把头巾眼镜口罩摘掉！好好想想，怎么把咱组的板报写成全车间最好的。”说罢，他一伸手，拽掉周瑞云的手套，戴在自己的手上。“你的活，我干。”
全组的人都鼓起了掌。
周瑞云只得摘下头巾，眼镜口罩和围裙，冲兰英一撅嘴说：“都怨你！”然后冲沈师傅：“我试试，您是怎样设想的。”
沈师傅笑了，忙把自己的构思讲给她听。
这时有人来找许世耕，叫他去焊工组有事情。
等许世耕下午再到零活组去找胎具的时候，周瑞云已经写好了一块黑板报，背面朝着走道，顺墙放着呢。她在写另一块板报--------打格画统计表。许世耕此时并没有把这个女工放在眼里，虽说因为工作，他们说过几次话，但在他看来周瑞云不过是一个山东侉妞，只是长得个头高一点，每天把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像个阿富汗女难民。经过上午那一场推举，他倒想看看，这个侉妞到底把板报写成啥样。他探过头去看写好的黑板报，不看则已，一看他惊住了。哎呀！竟有这么好的手儿，写出这么漂亮的板报。他错开一个角度仔细观看：黑板已经用清水擦洗过，在乌黑乌黑的黑板上，出现了几行秀丽的白粉笔字。大字标题是用蓝粉笔写的斜体美术字，用黄粉笔加了装饰边。黑板下方的一角画着一束花卉，秀气的百合，艳丽的玫瑰，朴实的菊花，高贵的马蹄莲，还有一支满天星，红色的飘带随风飞舞，像敦煌飞天仙女的长袖，舒展飘逸。整束花，画得是那么沉静美丽，娇艳芬芳，和这束花对应的上角，是一只漂亮的红嘴白鸽子，展翅高飞，嘴里衔一封黄粉笔画的信封，上写红字“表扬”。鸽子和信是单线描画，艺术风格是抽象化处理，画面简练干净。整个黑板报设计的既大气又不俗，给人一种美的享受。许世耕看呆了，此处竟有这么有才华的女子！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他偷眼望过去，原来拭去伪装的周瑞云，身材是那么妖娆好看，白中透红的长脸儿，下巴微翘，通直的鼻梁，紧闭的薄嘴唇，一头秀发中午刚刚洗过，齐肩披散在耳边脑后，他看不清她的眼睛和眉毛，一双十指纤纤的手灵活运用着直尺和粉笔。真没想到，小周是一个如此娟秀亮丽的女孩。许世耕那干涸痛楚的心一下子打开了，犹如一股清泉流过去，他的心“嘭嘭”直跳，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她了，他不能离开这个厂，别人的流言他再也不放在心上了，他已经从痛苦的初恋中走了出来，沉入另一个幻想中，他发现了一支美丽的玫瑰花，他要接近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许工，我们小周写得不错吧！拿全车间第一有问题吗？”沈师傅凑过来冲他说。
“何止全车间第一，全厂第一，我看也没问题。”他肯定地回答。
“你看这花，画得多好看，我要是有照相机，一定拍下来。”
“对，这是个好主意，一会儿我去找广告组的小崔，叫他给拍下来。”
“太好了，许工，要是能行，我谢谢你了。”沈师傅一把抓住他的手。
从这一天开始，许世耕的目光就离不开周瑞云了，只要发现了她的踪影，那眼光就像铁砂碰上吸铁石，一下子就被吸了过去。
也就是因为这次画黑板报，周瑞云被开发部的金部长看上了，不久便把她调到了开发部，负责描画图样，放大图样。据说这中间沈师傅起了不小作用。是他在厂门口碰上金部长，向他吹嘘自己手下有一个会画画的女孩，叫他抽时间去看看黑板报。
周瑞云调到开发部后，生活马上起了变化：她可以到“白吃”食堂免费就餐了，她搬进给“白吃”准备的宿舍楼，条件和她原先租民房三四个人挤在一起相比，真是登了好几层楼啊！就是她奢望的每天能有充足的热水洗一洗，现在也是专门的浴室了。她非常珍惜得来的这一切，工作中非常谨慎，从不和别人瞎答咯，总是闷着头独自干活，不像别人工作也是玩，玩也是工作。金部长很满意，手下终于又多了一头只认拉磨，从不四下乱瞅的小毛驴。许世耕远远望着她那不显山，不露水，不做作，不张扬的朴实风格，更是喜欢的不得了，爱慕的不得了。他试着去接近她，想和她谈笑风生，聊聊社会聊聊家乡，但总是被她那不冷不热的态度简短干脆的回答推回来。他着急，他叹息，这个人怎么把自己包得这么严实。自己怎么就这么笨，竟然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哪么知道她有哪方面的兴趣和爱好也是好的。他唯一能和她多说话的时候就是在产品设计图上，多给她讲一讲来龙去脉，还不能露出卖弄的意思。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周瑞云总是那么安详自若地完成领导交给的每一项任务。她很少像别人在图纸上留有许多处破绽，让人找上门去，然后嘻嘻哈哈和别人套关系，以免被人家张扬出去自己难为情。许世耕甚至恨她干活这么仔细，找不出制造话题的机会。
时机终于来了。老板拿来了三十多种样式的产品，让开发部技术工艺部联合搞一次突击行动。把这三十多种产品重新拼接（为了防止人家的东西有外观专利，必须打乱重来，这叫整合）因为老板要样品的时间紧，来不急再按部就班地画图放样安排工艺了，只能以草图小样为准，直接做成样品。让老板看，然后再修改，再制作出成品，以达到老板心中的模样。许世耕诚心往周瑞云这边靠，好和她安排在同一个小组。就好象提前和金部长垫了话一样，把别人都分走了，单留下了他俩。金部长对许世耕说：“小许，你的实践经验丰富，干过的产品多。小周是新手，不熟悉制作环节，把她分给你组成一组，你多走走脑子，多教教她。”又对周瑞云说：“小周，小许可是个搞工艺的老师，别看他年轻，进厂好几年了，专攻产品工艺，好家伙的。好好向他学，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好处。“小周冲许世耕抿嘴一笑，点了点头。这一笑，差一点把许世耕美死，他周身像靠在按摩椅上那个舒服呦，这么长时间了头一次感觉到心爱的女孩儿向自己会心一笑是什么滋味。
好事来得太容易，总会出岔子的。样品组的组长丁浩竟成了他许世耕的克星。他俩早就认识，总在一块打交道，丁浩能说能闹，技术上的分歧到了他那一通玩笑就化解了，许世耕以前挺喜欢和他打交道。这回，他要负责所有样品组人员的调配和安排，既和工人打交道，也和技术人员打交道。可能是以前他和周瑞云认识，或是他对周瑞云也抱有想法，只要是他和周瑞云许世耕在一起，他就逗她乐，俏皮话好笑的故事随口就出。开始许世耕也跟着乐，乐着乐着，他这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他痛恨这小子怎么这么能说，他痛恨他从哪找来的这么多可笑的故事。他更恨他脑子怎么这么快，像相声演员一样，一句平常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就那么有喜剧效果。相比之下，许世耕成了拙嘴笨腮的人，越生气越找不出一句可乐的话，三人在一块光听丁浩一个人的了，他又气又急，嘴里竟长了口疮。
两个工人在架子上干活，三个小头目在下面指挥，你一句，他一句，弄得上面两个工人怎么干也不对。一个小头目骂到：“你们俩真是老太太上鸡窝-------笨蛋！”他边生气边爬上架子要自己亲自去干。下面的两个小头目四目相对，大声喊：“这才是老太太上鸡窝-----笨蛋去了。”
在你们山东农村的一所学校里，早晨教室里坐了好多学生，这时门开了，一个男生兴冲冲跑进来，坐下对旁边的同学说（用山东口音）：“你们知道吗，天津狗不理包子一咬一兜油啊。”大伙都惊奇的看着他，心想，这家伙没去过天津啊，怎么知道这个，便问他：“你听谁说的？”这家伙眉头一扬，手一举稳稳地说：“听俺爹说的。”大伙都信了，因为他爹在天津打工，坐一边批作业的老师便问：“你爹吃过？”这一问，学生收回手低下头说：“俺爹看人家吃过。”
瘸子和瞎子同骑一辆自行车外出，瞎子蹬车瘸子看路，突然瘸子看见前方有一条深沟，急呼：“沟，沟，沟。”瞎子认为他在唱歌，便跟着唱：依欧来欧来欧。“咣当”，两人一起摔到沟里。
这两天你们技术人员被老板支使的，是卖兼并果子的摔跟头--------全乱套了。
现在满车间走到哪都能看到手拿盒尺的技术人员，一个个神气活现不知自己姓什么，套句俏皮话，那就是马槽改棺材--------都成（盛）人。
瞧瞧你们技术人员一个个趾高气扬的样子，指责起我们工人来，简直就是：灶王爷放屁--------冒神气。
看你们金主管支使我们当兵的像擤鼻涕一样随意，可你别忘了我们样品组的人不是伤风的鼻涕------甩货：稀软了欺，随你们乱指派。我们是冬天的鼻涕-----冻硬了：想抓不那么容易，说不定还能把你的手扎破了呢。
两个“白吃”看一个工人干活有困难，可谁也不搭把手，工人问：“你们知道锅煲鱼怎么死？”一个不明白说得是什么摇了摇了头，另一个聪明答道：“煎（奸）死的。”工人便说：“您明白了，还站着干嘛，快搭把手啊！”
像这样的段子和俏皮话，在丁浩那顺嘴流，再加上他的天津口音，你不笑都难。开始周瑞云偷着乐，禁不住丁浩总这么找乐子，再加上干活的人中有好几个是她的老乡，两天过来，他们之间那个热乎劲呦，让许世耕恨得牙根痒痒。他真佩服丁浩这样的天津哥们儿，天生的幽默大师。张嘴就像马三立。周瑞云待在他们之间，就像受气的媳妇回到娘家，既开心又惬意，每天那红扑扑的脸上总挂着微笑，瞅见丁浩便回味他说的段子和俏皮话，没人理她，自己竟侧脸笑起来。更让许世耕心中起急的是他俩竟站在一起，小声说起了悄悄话，逗得她笑出了声。这可把许世耕郁闷坏了，自己做梦都想得到的尤物，不会半道上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人掠走吧。他嫉妒透了丁浩，对他醋意大生。看到周瑞云那样子，心里既失意又着急。但让他最痛恨的还是自己，到天津好几年了，怎么就没学点天津人幽默风趣的逗哏本事，哪么贫嘴八卦的胡扯也行啊。他知道大部分天津人很穷，但是他们穷高兴，很豁达，能自我调解。上班的时候，还发牢骚，手底下没钱，好多事情办不了。下了班就买鱼买虾。还说，这叫“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
二十多天的会战终于接近尾声了。样品组里却找不到丁浩了，一打听才知道他被辞退了。原来他们住在市里的人，每天有班车接送。前两天晚上下班，在班车上，财会科长的弟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上来硬叫一个老师傅站起来，说那个座是他占的，要让给他的女朋友。丁浩出来挡横，两个人动了手，他把财会科长的弟弟给揍了。第二天，有人来劝丁浩，叫他下班后，买点东西去看看挨揍的人，陪个不是，就什么事没有了。丁浩不但声称不去，并把提建议的马屁精大骂了一通。就为这丢了工作，罪名是扰乱了正常的工作秩序。丁浩并不在乎，他坦言：这里不养爷，自有养爷处，爷有技术，到哪都干活吃饭，缺了胡屠户，照样吃猪肉。
丁浩走了，许世耕消去了一大块心病，心情轻松了很多。经过二十多天在车间的所见所闻，周瑞云知道自己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应该好好学习多长见识。他虚心向许世耕请教，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认真学习的严肃，听段子的心情换成了需要知识的决心。许世耕开心了，天津人那种游戏风格，不如俺这实在的技术招人看重了吧。他向她娓娓谈起自己的工作心得，向他介绍产品的风格流派，内涵个性；向她讲解什么是西方风格，什么是东方风格；哪些是欧式﹑美式，哪些是中式﹑日式；哪种叫古典主义，哪种叫现代主义；各种花纹式样变换的规律，各种样品的尺寸要求。总之他可找到了发挥自己强项的机会了，直把周瑞云讲的是张飞认针--------大眼瞪小眼。犹如刚进大学的学生碰到了久闻大名的博士生导师。许世耕头一次感到自己怎么有这么良好的状态，这么循序善诱的表达，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自己的潜能竟然如此雄厚。
他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发挥，她得到了急待补充的知识，两个人都满足了，两个人都互相刮目相看了，从此两个人亲密接近了。是老板的一次突击行动，促成了一对心灵的接近和碰撞。但是恋爱这层窗户纸不彻底捅破许世耕不甘心，他怕哪天再出现一个像丁浩那样的人，抢去他心仪已久的姑娘。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找沈师傅！是沈师傅的热心推荐让周瑞云走进“白吃”的行列，他们一直有亲密的联系。主意已定，他来到零活组找到了沈师傅。沈师傅有点为难，他认为他和小周不错，但还没有到保媒牵红线的地步。一但小周莫不开，那就不好收场了，搞不好他们就掰了。他建议许世耕去找兰英，让兰英去替许世耕挑明，“她们俩是最要好的朋友了，周瑞云的心里话不背着兰英。”许世耕为难了，他和兰英虽然认识，可并不熟悉，他向沈师傅作揖，求他千万拉他一把。沈师傅笑了，当场把兰英找来，兰英上下打亮了许世耕一阵，说：“我只能打探你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少，重了，我给你说破，我替你使劲；轻了，你还要继续努力。”沈师傅也一旁附和：“为啥说搞对象叫追女孩子，就看你追的信心和决心了。”
这个等待令许世耕度日如年。两个人都回避见面。过了有一个星期，他们终于在样品室不期而遇了，周围没有一个人，想躲也躲不开了。他心怀忐忑地向她走过去，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像红布一样。相距一步的时候，两个人同时站住了。
他有点结巴地问：“你┉┉你┉┉。”
她把头低下，害羞地说：“你那积极劲儿呢？还用得着找别人。”
他紧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松弛下来，说：“我┉┉我，我不自信，怕失，失去你，就想找个人证实一下，我，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她侧目眯着他说：“傻子，真是个傻子，两个人的事情，非得让第三个人来证明。”
“我心里没底，不打破砂锅，我心里不踏实。”
就这样，他们的恋爱进入了快速道，两个人的感觉都非常甜蜜。
三年前许世耕是想离开这个地方的，但周瑞云的出现，拦住了他。后来更是爱情的力量让他坚定地留下来，这三年他是为她留下来的。爱情的魔力太大了，它能使人迅速地改变自己的决定和想法。他曾听人讲过一个美国作家写的话剧，叫《天边外》，讲的是一个幻想周游世界的年轻人，终于有机会和自己当船长的舅舅去当水手，实现他的人生梦想。但就在他要走的前一天，他碰到了一块大的同村姑娘。他一直以为这个姑娘爱着他的哥哥。可姑娘说她爱他，爱得发疯。这个青年被感动了，他放弃了理想，和姑娘结婚了，他的哥哥一气之下当了水手。婚后他经营不好自己的农场，和姑娘的爱情也一团糟，他一门心思还是想着周游世界的事，家庭生活支离破碎，他抑郁地病倒了，他没有机会再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了，最后病魔夺去了他的生命，死时他来到大海边，双手扑向大海，追悔他未实现的理想。这个故事说明了爱情的残酷性，爱情能给你带来甜蜜，也能束缚你的理想，摧残你的志向，但理想和志向也是一把杀人的刀，能搅得你的家庭和生活暗淡无光，矛盾横生，这两样都不能追求极致，否则会给你留下大量的痛苦和追悔。
现在他许世耕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他要带着爱人，带着爱情上路，去追寻自己总想实现的价值。他很钦佩少数民族中的游牧人群：带着自己的亲人和毡房，在辽阔的草原上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一旦找到，马上安下自己的家园，幸福美好地生活在自己心仪的地方。如今，他选择了跳槽，就是像他们一样。看到了一块沃土，他要不遗余力地奔过去，建造自己的家园。不冲出这个地方，怎能翱翔在蓝天白云里，怎能去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获取最大的人生价值。
他把熄灭的烟头扔在地上，呼地一下站起，一看手表，已经是九点二十五分了，周瑞云就要下班了，他觉得自己的肩头忽然像有重物压在上面，他明白，说服周瑞云不是件容易事，要费很大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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