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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奖

时间:2009/2/11 作者: 蔡政发 热度: 89809
  隆冬季节的某天,昏黄阴霾的夜晚降临到这座城市,街道上流散着一股料峭的寒风和阵阵凉意,此时已是华灯初上车来熙攘的高峰期,路边的街灯象一串绚烂夺目的珍珠在幽幽的夜空下熠熠生辉光芒四射,从高高的电线杆上懒洋洋地俯视着下面活动的人形,随心所欲地移动扭曲拖在他们身后的阴影,转而将他们单调沉闷的喧嚣抛向更远的天边。
  
  城市的一角,坐落着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尽管这座久负盛名的城市汇萃了不少颇具地方特色的名镇小区,在方圆几百里之内闻名遐迩。然而相对而言,该镇就要略逊于色了。不过话虽如此,倒也算得上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大有一番水村渔市的太平景象。再加上近年来改革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上下官员串通一气,打肿脸充胖子,借着广告传媒大肆宣扬。拿着国家公款一路穷追猛赶、招商引资、大兴土木。又是规划又是圈地,马不停蹄的兴建了一座座鳞次栉比金碧辉煌完全可以同曼斯菲尔德庄园媲美的高楼大厦和标志着政绩闪耀的新型工厂。不知不觉间竟成为城市建设的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一时游人如织、交口称赞、传为佳话。
  
  只可惜该镇所在的郊区贫穷落后,历来倍受上级政府鄙弃,甚至有某些长官私下不愿意将这块弹丸之地纳入自己管辖范围之内,以免影响整体市容,破坏自己功德无量的光辉形象。却又无法擦掉这块美丽版图上的小小疮疤。无奈之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对其不管不顾,任由发展。于是那些高官宁愿集资筹款、大刀阔斧的改造其他富裕区域,也不愿抛洒分文为这嗷嗷待哺的穷乡僻壤增砖添瓦。以至于镇上许多民宅店铺还保持着解放时期原貌,风雨飘摇至今,游人路过时只见墙面班驳陆离、墙漆脱落,象老人风干的脸。墙跟时而摇摇欲坠,裂缝横生,令人胆战心惊。一看便知饱经风霜大有沧桑之感。至于那条比邻富丽堂皇的工业园的乡间小路不知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修缮过几回?也许这条路正如先人所叙: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因为年深日久,风吹雨淋,造就出无数坑洼陷阱。车辆通行时,象醉鬼似的颠簸前进。乍见之下,仿佛嫦娥一号拍下的月球表面,更象春秋战国时期残兵败将留下的灶坑。真不知道那些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富商大贾们看了作何感想。那些自称明镜高悬为民请命的清官有何高见。究其原因,根据街头巷尾,老幼妇孺。即使连刚刚走出校门的中学生都会愤愤不平的说:这里的油水都被那些当官的捞干啦!言下之意无怪乎此地时常出现奸淫掳掠、坑蒙拐骗、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恶性事件。虽然这些罪恶大都是外地人所为,引起当地居民诚惶诚恐满腹牢骚、横眉怒指极端鄙视。久而久之生成一种恶俗的偏见。殊不知这也是当地政府执法不严、坐视不理的结果。长而久之使得不少遵纪守法的外地人背上道德败坏形象卑劣的烙印,四处遭到冷落怠慢。蒙受不白之冤。
  
  由于今天是平安夜,附近工业园内的大小老板大概远涉重洋,周游列国、到过英吉利海峡。熟识异域风情、深谋远虑。当然无法同本地青年男女数典忘祖对本国的历史文化一无所知的行径一概而论。因此大发慈悲号令全厂上下停工一晚。消息一出,大到各部门挂牌管事,小到无名小卒、包括扫地的阿姨无不欢天喜地,纷纷奔走相告,庆祝这个附庸风雅的节日。尤其是那些习惯于夜间寻欢作乐的人们,更是喜不自胜乐不可支。所以下班铃声一响,人们倾巢出动前呼后拥,活象一群被放生的野鸭,唧唧呱呱、吵吵嚷嚷,一窝风似的你追我赶,活蹦乱跳。洪水般争相涌出厂外,奔向四面八方。转眼间化做鸟兽散。
  
  他夹裹在这条奔涌向前的人流中,神色严峻目无所视的踽踽而行。他的身旁并肩走着一个衣着朴素身材高挑长相清秀的女孩,她扯着他的衣角,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时而甩甩齐整的长发,靠在他的肩膀上欢快的微笑着。然而她所有爱慕的表现,他始终不曾看过一眼,从他面无表情的神色和坚定的步调来看,他好象在思考着什么。他一走出拥挤的人群便加快步伐疾走如飞,迅速向耸立在远处一栋挂着巨大横幅标明此楼出租的房子走去,他走得很快,她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一张俏脸因呼吸急促而满脸反显得分外美丽迷人。只可惜他无暇欣赏罢了。这栋租房邻近一座超市,超市所在的街道既算不上宽敞整洁,也不气势恢弘,却美其名曰:商业大街。大街两边各有一片楼盘店面,店门口从早到晚竖着两只硕大无比的音箱频频播放出庸俗下流的歌曲强烈刺激行人的鼓膜和脆弱敏感的神经。店里的服务员笑容可掬的盯着顾客的钱包同时打着各种旗号招牌迎风招展招揽生意。店与点之间稍有空隙的地方,早被一些惟利是图的小商小贩们见缝插针据为己有,他们个显神通,站在摆满杂乱无章的货摊前,低眉顺眼的等候来客光临惠顾。摊主们向路人展示的东西花样百出、希奇古怪。有卖鸡蛋的、修鞋的、有兜售旧手机的、卖香烟瓜子的、有卖蔬菜水果鸡鸭鱼肉的,也有卖包子零食的摊位。总之,杂七杂八、应有尽有包罗万象,整个儿活脱一块露天的百货商场。
  
  每逢阴雨天,所有摊位捣弄出来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夹杂着各种家禽牲畜的粪便内脏散发出来的臭气。禁不住让人凝神凭息,掩鼻而过。居然也有能人异士一面呼吸着扑鼻的芬芳,一面气定神闲精精有味的咀嚼刚买来的包子。想必此人来自天外飞仙、非我族类。实在令人佩服。
  
  在这条臭气喧天,夸大其实的街道背后,雨后春笋般矗立着一栋栋本地居民新建的住宅。这些风格简约朴实的楼房一切多余的空间都用来出租,除了主人自身居室能够活动自如外,多余的部分全部千篇一律的分割成若干蜂窝状的单间,正是这种节省空间而又不失物美价廉的房子,吸引了许多外地人精明干练善于算计的目光和干瘪的钱袋。
  
  象这种拥塞的房间,里面的摆设至多能搁置一张床铺、一只水桶、一只行李箱权当坐垫,至于其他什物只能塞进床底以备后用。从房顶俯览全局可以看到:厨房与厕所紧密相连,卧室与窗台比翼双飞。余下的空间仅容一人面壁而过,若两人迎面抢道就会重蹈世界经典名著《卡门》的覆辙。曾有人风趣的将自己的居所形象的戏称为鸽子房、鸟巢、狗洞等等之类的雅号。虽说意义含蓄委婉,却也不失反讽自嘲的意味,可想而知,倘若再在里面添置些锅碗瓜瓢、桌椅板凳,那人们的处境就如同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一样,施展绝世轻功站在梅花桩上生火做饭饮食起居,说起来匪夷所思,想想也另有一番意境,其乐溶溶。
  
  所有占据这些房间的主人大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相聚一起。按照笼统的划分,他们中间有勤劳憨厚的已婚人士、热恋中的亲密情侣。庸俗浅薄的痴男怨女、餐风饮露的小贩、靠摩托车赚钱养活全家的年轻人,以及少数逃避家庭责任,好吃懒做的闲汉,其中不乏妄想一夜暴富却又不脚踏实地处处为非作歹行凶作恶的地痞流氓。
  
  他生活在这样一群心怀不一良紊不齐的人中间,天天耳濡目染,脑海里自然而然沾染了些许不良习气,直到后来积习难除使得他常常异想天开,殚精竭虑的渴望前程似锦。这分躁动不安的念头似乎也与一夜暴富有关。起初他只是以为牺牲一点本钱碰碰运气,决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的利益。中一次翻四十倍的确是种诱惑,不中,下次再来翻本。中了万事大吉,再接再厉。他就是抱着这样孤注一掷的侥幸心理输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还亏欠了亲朋好友看似数额微小其实难以偿还的巨债,他深陷进去的时候,不顾她的阻拦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月底的工资刚到手他便迫不及待的取出来统统透进那个虚幻飘渺的无底洞。他甚至变本加厉的将她的工资揽到手里,只留下一点勉强可以维持生活的钱用来糊口。她哀求的次数越多他的脾气越暴躁,轻则冷笑一声置之不理,不耐烦时他就恶语相向暴跳如雷粗暴的将她推到一边。随着这些仅存的希望落空,他又想方设法四处奔波,东挪西借,亏欠的数目日复一日象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早已超出了他所能偿还的能力。面对好友相劝,目前的窘景,他却不以为然总是信誓旦旦的宣称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就还,可是从未兑现过。虽然他偶然产生过胆战心寒的感觉,心里也曾下过决心改头换面,但只要听到身边几个赌徒怂恿一次又会故态复萌。所有的危险顾虑一下子抛掷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半小时前,他象往常一样和几个赌友,躲在屋檐下。一个个围拢过来、蹲成一团,彼此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时察看一下四周,那副万分警惕高深莫测的神态活象一群青天白日破土而出的巨型鼠精正在秘密策划当晚去袭击某地主的粮仓。其间有人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互相露出探询的神情,接着匆匆划下几笔,侧脸偷看对方一眼,确信无疑之后才大胆的继续埋头伏笔。见此情状,旁人看来未免哑然失笑,少见多怪。这其中的乐趣只有他们才能心领神会。分手前他们总会如释重负的舒坦一口气,相互祝贺,大声喧嚷一句:我日他妈,晚上九点钟,去棚子兑奖咯!
  
  至于他门所说的棚子,处在离大街不远的一块荒地上。是一栋包围在一片杂草丛生之中的废弃多年的民工楼。由于许久无人管理,这块肮脏地成为附近居民倾倒生活垃圾的场所,眼见着层出不穷的垃圾在这里倾洒,直到烈日炎炎溽暑熏蒸,蝇蚊漫天、臭气迎人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清理,长期以往这堆积如山的天然肥床与繁茂过膝的荒草,就成为了不法之徒进行秘密勾当的藏污纳垢之地,每当午夜时分,这栋影影绰绰的宅楼顶层唯一一间敞开的房子里总会闪烁出一抹微弱的灯光,这微不足道的光亮仿佛是一种信号一个暗示深深吸引着黑夜里三三两两的身影,趁着夜色,一路上鬼鬼祟祟上窜下跳的迎着灯光走去。在他眼中,这条金装大道他不知走过多少次,几乎熟悉路上每一块旮旯的大小以及每一根野草的长势。然而回来时总是愁眉苦脸无精打采,躺在冰冷坚硬的床上等待天亮。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迎着朝阳走向厂房开始新的一天。浑浑噩噩的看着一切平淡如水的记忆点点滴滴流水般从他眼前淌过。除了身边有个始终依恋她的爱人,他似乎一无所有,想到这里,他那孤寂的心中会升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哀伤和无奈。他一遍遍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啦!怎么啦!而现在,他依然怀揣着一个无法企及的梦想。深深埋藏在心底,即使说出来,谁又能理解呢?
  
  天黑下来时,他一声不响的盘腿坐在床上,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蓬头垢面,表情痴痴呆呆,一手按着脑门,一手捏着一只笔芯,若有所思的对着摊在膝盖上一张印满密密麻麻彩色图案字迹的报纸上圈圈点点,嘴里念念有词,时而冥思苦想,时而笑逐言开。对于窗外的车鸣警笛,人语犬吠置若罔闻。即使她垂坐在眼前一边往桶里搓洗衣服一边用沾湿的手拢拢额前的头发悄悄拿眼朝他偷去关切的眼神,他也视若不见。他也许不会理解,她多么渴求他过去的温柔体贴。多么在乎他此刻的心情。哪怕他抬头看她一眼也好啊。而他竟然无法领略,确实让人叹息。
  
  当他抬起头时,柔弱的灯光下突然映现出一张苍白的脸,脸色阴沉抑郁,毫无血色。他仿佛害过一场大病似的叹息着,眼睑低垂,深深下陷的眼眶周围遍布一圈过早衰老的皱纹,使得本就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更显委靡无神。房间里十分安静,只听见她轻柔的搓洗声和躺在床头的收音机里播放着阵阵悦耳动听的音乐反衬出室内令人压抑郁闷的沉寂。时间无声无息的轻轻流淌,展现在窗外的夜景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灯火阑珊,一片繁华。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首轻快欢畅的乐曲悄然无声,接着间歇响起几声清脆洪亮的报时信号。随即收音机里传来女熟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字正腔圆的报道:刚才最后一响晚上21点整。紧接着里面又开始一段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将序幕拉向了整点新闻。这时,他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辗转了一下身体然后用双手扶着床沿,有些吃力的爬起来,赤着双脚跳下地。身子还没站稳就跌跌撞撞的走到窗前,伸长脖子,眯着双眼贪婪的呼吸窗外新鲜潮湿的空气。良久,他回头朝她投去迅速的一瞥,趁她没注意,连忙收回目光,转向别处。他这样做好像是很心虚似的为了掩饰自己面带惭愧的表情。因为在刚才闲暇的思维中让他萌发出一种久违的自责和怜惜。真是奇怪,从下班到现在他始终未曾正视过她一眼。自己怎么能如此冷漠无情呢,想到这里他那疲倦的内心深处感到一阵负疚和难过。不过这种想法很快稍纵即逝,了无痕迹。似乎他对她的感情远远比不上自己绞尽脑汁凝神思考的结果。随后他又转念想道:管她呢,今晚是我作出最后一次放手一搏了。也许过了今晚将来的一切将会为之改变,是啊,谁又能预料呢。想到这里他那副因长期深受失眠困扰而心神涣散无精打采的脸上即刻浮现出一种急不可耐狂躁焦虑的表情。他在等待一个电话。
  
  他伫立在窗前,接连不断的叹息数声,嘴唇神经质的微微蠕动,双眼充血似的呆呆的望着远方兀自发愣。一只手不由自主的伸进裤袋里来回摸索,另外一只手几乎不听使唤上下晃荡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好。从他浮躁惶恐的举止来看。他根本无法稳定自己的情绪。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他的身体为之一颤,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他慌慌张张的掏出手机贴在耳边张嘴就嚷:喂,开了没有?接着他又提高嗓门问了一遍,没人应答。见此他的脸色骤然大变,怒气冲冲的对着话筒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这时,手机那端才有了回应。一个饱受哮喘病困扰而久治不愈的声音,憋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道:骂个锤子,开了、开了。听到满意的回答,他才转怒为喜和颜悦色的问:多少号?刚舒了一口气他将眼皮一抬猛然想到了什么,他匆忙说道:哎,你等一下,说时撩下手机一个箭步跨到床前迅疾抓起一个黑糊糊的笔记本,心急火燎的翻开几页,随手从里面取出一只笔。折转回来,歪着脑袋,重新将手机枕在肩上气喘吁吁的说道:哎,好了好了。说吧!对方沉默了片刻,带着一丝愠怒的语气慢悠悠的说道:15、25、17、7、16……他一面侧耳倾听一一面聚精会神的记下这些数字。脸上的神情随着数字的变化而时喜时忧、阴晴不定。直到最后一刻他脸上的失望愈加明显眼看就要崩溃了。他禁不住胆怯的问了一句:恩,还有呢?他这样问时远不如接到电话那刻精神抖擞满怀期待。眼下他又要为今天付出的沉重代价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了。恩,你等等。对方犹豫了一下,好像在彼端寻找着什么,哦,差点忘了,那人顿了顿,大声说道:还有一个27号,是特码!恩,没错是27号。话音刚落,他眼前为之一亮,血脉喷张。他以为自己听错,赶紧结结巴巴的追问了一句,期盼得到证实,他喜极欲狂,心砰砰乱跳。半信半疑的又问了好几遍确信无疑之后,他突然情不自禁的跳上床,咧开嘴疯疯癫癫的手舞足蹈起来。他欢呼雀跃,象条撒欢的狗一样抓起床上的枕头、衣服、床垫卷成一团扔到地上,嘴里喃喃自语道:哈哈,我中啦,中啦!她目瞪口呆的望着他歇斯底里的反常举止,一时乱了方寸,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付。他得意忘形的自我陶醉了一番,忽然意识自己有些失态,便满脸通红的跳下床,冲到她面前,捧住她的脸吻个不停,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她:他中了大奖,是特码,二十万!二十万啦!他特别加重语气喜不自禁的说。她似懂非懂,迷惑不解的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叙述。最后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结果。她没有象他那样兴高采烈激动不已。只是紧紧的搂着他的双肩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语气十分平静诚挚的说: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吗?当然啦!他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激动的说,我们已经有钱啦!你放心好了。他这样说,心怀感激的将她搂得更紧了。可是片刻的温存并没有阻止他狂热的思想。当下,他心花怒放的大声喧嚷与她商量这笔大奖将来怎么花销。二十万能做些什么呢?恩,对!先抽出一部分偿还所有的亏欠。哼,免得这些势力小人见到我象躲避瘟神一样傲慢无礼。从明天开始看我不还点颜色给他们瞧瞧。一想到这里,他陡然觉得自己以往的卑微形象顿时高大了许多,不禁飘飘然。恩,就这么办,至于剩余的部分嘛应该从长计议精打细算,该买的和不该买的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可是该买什么又不该买什么呢?买房子?买货车、买家具、买衣服、买金银首饰、买家用电器?买……一瞬间,各种各样财迷心窍的念头里接踵而至,在他脑海里颠来倒去此起彼伏。他的眼前瞬时闪现出一幕幕五彩缤纷目眩神迷的幻象走马灯似的一晃而过。搅得他心猿意马忘乎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这才恍然大悟的意识到自己其实身无分文,钱还没到手呢。稍稍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他魂不守舍的在房间里踌躇了一会儿,漫不经心的打扮停当终于下定决心说服她与他一同去取钱。
  
  出门时,他找个借口返回房间,摸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插在腰间,转身时正巧被她撞见。她一见之下急得直堕脚,十分气愤的连声质问他:你疯了,带刀干什么?他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带着防身。她说什么都不信,哭哭啼啼的站在门口不肯走。见她泪水弥患态度坚决,他一时感到束手无策,慌忙陪着笑脸找词搪塞。同时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乞求原谅。费尽口舌,半哄半推的将她扶下楼梯。
  
  他们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这时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雨。一阵海风吹得行人紧衣缩颈步履匆匆。他张开大衣将她搂在怀里,两眼冷冰冰的望着左右的灯火微微倾斜着身体迈着坚实的步调朝前行走。她温驯的靠在他胸前,默默感受他身体的温度和心跳的起伏。心里充满幸福甜蜜的感觉。路边的街灯绚烂夺目交相辉映。行人寥寥落落,彼此相依相偎缠绵话别。路边的麻辣烫大锅周围热气腾腾,不时流散着刺鼻的胡椒醋气味。年老力衰的摊主正忙着收拾餐具准备回家。一条灰色小狗横着街道走过,半途中遇见一张被旋风卷起的废纸,便摇头晃脑的追逐过去,一溜烟跑进深巷里不见了踪影。这样一幕祥和宁静的夜景却与他此刻的心情大相径庭。当他们走近那里已经是午夜时分。前来取钱的人都已一一离去。只剩下二楼几个贼头贼脑的身影在灯光摇曳的房间里来回走动。微弱的灯光从半遮半掩的门缝里透射出来,形成一道幽冷的雾气。照亮了左右茂盛的荒草和漆黑的土堆。两人默默无语的站在楼下停留了片刻。茫然不知所措的打量着四周深沉黑暗的夜色。那时正是夜阑沉寂万物沉睡的深夜。举目只见风吹草动,寒虫在灯光中飞舞。废弃的危楼在海风的吹拂中显得鬼影幢幢、阴森恐怖。见此情景,她战战兢兢的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小声的说:我怕。话音刚落他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噤若寒蝉。但是男人的自尊让他不得不故作从容镇定,心里经过短暂的矛盾交织顾虑重重之后,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将埋藏满腹的担忧和恐惧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她。他从未这样神思凛然的告诉她而且是一再叮嘱,几乎用命令的语气吩咐她,一定要等到他上了楼梯进了那扇门之后,赶紧找块隐蔽的草地躲藏起来,这段时间内不管发生了什么既不要声张也不要出来。如果过了一刻钟他还没音讯就赶紧报警。说完他将手机塞进她手中,象个慷慨就义的英雄那样整了整衣领,匆匆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听他讲叙自己的担忧如此危险可怕,又开始潸然泪下。她扑在他胸前说:这钱我们不要了,走吧,我好怕,真的好怕失去你啊!听她说完,他也动情的跟着他一起落泪,却又无可奈何。干脆横下心来,粗暴的推开她,昂首阔步的上了楼。她目送着爱人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光亮的房门背后,心神涣散的站在那里抽泣了几分钟。顿时心头一凛、猛然省悟。急忙回头摸索了许久才在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木材堆中间蹲下来。她所处的藏身之所又脏又臭,鞋子踩在地上象随时可能塌陷的沼泽。可是她无法顾及这些了。风在她耳边呜呜的呼啸。几只蟋蟀穴居在木材底下的泥土里嘶嘶哀鸣。她双手死死抓着手机象抓着一把救命的稻草一样不断的放在胸口期待奇迹发生。很快就觉得手脚冰凉浑身瑟瑟发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他平安无事。同时又感到举目无亲孤立无援。而生性多愁善感的心让她的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一颗颗轻声的滑落在她的手背上。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这种忧心忡忡的等待形成另外一阵伤心欲绝的心情。她无法揣测自己等了多久,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甚至一刻钟都过去了。只有如诉的风声夹杂着虫鸣在她耳畔回旋。没有任何显示他安然出现的迹象。她思索了一下,放下等待的念头毅然拨通了报警电话。数秒钟过后,电话通了。她浑身颤栗的捂住嘴,带着哭腔对着手机说:我要报警。当时她已经语不成声了。她吞吞吐吐的向警察讲叙事情的经过。对方一言不发的听完她的陈述,沉吟了一声。语气异常平静的说他们十分钟之后就到,末了他郑重其事的告诫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随时保持联络。说完匆忙挂断了电话。
  
  又是一阵心急如焚的等待,等到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寻着光亮找到她时,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竭力保持平静却又适得其反,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露出一脸极度惊恐又束手无策的表情急切地向他们哭诉,而事实上没人愿意听她絮絮叨叨,也无法理解她当时的心情。警察不耐烦的挥动手臂示意她住口,隐约感到事态非常严重,刻不容缓。于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站在原地低头耳语了几句,然后双手握枪沿着楼梯小心翼翼的伺机而上。走到门口,队员分向两边一闪。其中一个警察朝一个队员打了一下手势,对方心领神会的举起枪,疾步靠近房门,猛起一脚踹门而入,威风凛凛的站在房子中央。大喝一声:全都不许动!霎时,劈啪一声,室内灯光骤然熄灭。眼前昏黑莫辨,喊声四起。接着房间里响激烈的打斗声。几分钟过后,灯光重新被人打开,警察将里面的人一一制服。一个个满脸血污的壮汉在他们严峻的表情下拷着双手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她惊魂未定的冲进房间。大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却一眼看见地板上到处散步着鲜血的凝块与闪闪发亮的凶器。面对眼前的惨状她吓得花容失色语无伦次。内心深处明显觉察到有种不祥的预兆直面袭来,接着一股浓烈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兜头而至。她惊慌失措的连连后退,极力避开一切恶心的场面。没走几步,一脚踏在一块软绵绵的物体上,她手忙脚乱的低头一看,顿时面无血色魂飞魄散,一双原来炯炯有神的眼睛顷刻间如同死鱼一般向上翻转,她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就象一具迎风坍塌的沙雕一样瘫软倒地,不省人事。只见她那双沾满血迹的脚下,赫然横陈着一块血肉模糊残缺不齐的手臂,那只触目惊心的手臂与之相连枯瘦的手掌下死死抓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身处血泊之中赫然展现出一副生前拼命厮杀的形态,相形之下,冷峭的刀锋划破长空发出阵阵争鸣,似乎在这满目狰狞的斗室中正向着窗外的凄风苦雨诉说死者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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