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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数据与《金瓶梅》“罗塞塔碑”的破解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学与文化 热度: 14431
杨 琳

一 《金瓶梅》语言研究现状

《金瓶梅》是中国小说史上第一部用方言口语描写市井生活的长篇小说,影响极为深广,至今已有英语、法语、德语、俄语、日语、韩国语、越南语等多种外语译本。《金瓶梅》的语言,尤其是人物之间的对白,是近乎自然主义的口语白描,真实反映了作者当时的口语面貌,加之著作年代明确(明万历年间),展现内容丰富(有84万字),是不可多得的优质语料,所以凡是涉及明代语言问题的论著,很少不引据《金瓶梅》的例句。然而语言记载的一般规律是:越贴近口语,越通俗自然,后人就越难理解。法国学者雷威安(André Lévy)翻译的《金瓶梅词话》是第一个法文全译本(Paris,Gallimard,1985),译者在《导言》中说:“我们在迻译时对古今切口、土话把握不定,有时不得不冒险从事。我们倒是很愿意在尽可能的范围内保持书中的谚语熟语原来的古色古香的风味的,它们是无法想象的丰富,可又往往带有令人生畏的模糊——这样的情况数以千计。”“翻译者不知道在这小说的长河里用什么办法去消除航行的困难。……在艰难得要命的文句和使人弄得莫明其妙的转折之间,难道不需要优先考虑保持读者阅读的兴味吗?这就是我们从第四十回起,进行一些删节的原因。”日本学者日下翠说:“《金瓶梅》是一部非常难读的古典作品。日本著名的汉学家仓石武四郎先生曾经在日译本《金瓶梅》(小野忍、千田九一根据《词话》本翻译,三笠书房)出版之际,这样写道:‘关于《金瓶梅》作者的考证,对文学史家来说是一大难题。而《金瓶梅》的语言也同样是极其难懂的。语言的难解将会使这难得的极其珍贵的纪念碑成为一块无字碑。从这个意义上讲,《金瓶梅》的翻译也具有和解开古埃及罗杰塔碑文之谜相同的意义。’确实,《金瓶梅》是一部可以和罗杰塔石碑相提并论的极其难解的作品。其原因之一,是其语言的难解。”川岛优子也指出:“《金瓶梅》语言的艰涩,以至于《金瓶梅译文》(按:日本冈南闲乔作,书成于1750年前后)往往用‘待考’‘不详’之语来搪塞过关。而玉里本中也存在着同样的现象,其误读及难解待考之处亦比比皆是。”日本学者对近代汉语有精深的研究,专门研究《金瓶梅》语言者也不乏其人,如鸟居久靖有《金瓶梅しゃれことばの研究》(《金瓶梅歇后语研究》,东京:光生馆,1972年)、池本义男有《金瓶梅詞話の罵言私釈稿》(名古屋:采华书林,1975年)等,尚且深感《金瓶梅》语言之难解,那些缺乏研究基础的国家的研究者和翻译者就更难以索解了。

  事实上,外国学者在研究和翻译《金瓶梅》时都要参考中国学者的研究成果,那中国的《金瓶梅》语言研究现状究竟如何呢?

  对中国学者来说,《金瓶梅》的语言同样是拦路虎。姚灵犀说:“此书方言俗谚,索解甚难。”傅憎享说:“不解《金瓶梅词话》的语言,也就不可能对它进行研究。然而,人们慨叹:《金瓶梅》解语难!”自民国以来,学者们就《金瓶梅》的语言文字做了大量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举其要者,辞书如王利器主编《金瓶梅词典》(吉林文史出版社,1988年)、白维国《金瓶梅词典》(中华书局,1991年/线装书局,2005年修订本)、黄霖主编《金瓶梅大辞典》(巴蜀书社,1991年)、张鸿魁《金瓶梅字典》(警官教育出版社,1999年);专著如姚灵犀《瓶外卮言》(天津书局,1940年)、李申《金瓶梅方言俗语汇释》(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年)、张惠英《金瓶梅俚俗难词解》(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傅憎享《金瓶梅妙语》(辽海出版社,2000年)、梅节《金瓶梅词话校读记》(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刘敬林《金瓶梅方俗难词辨释》(线装书局,2008年)、王夕河《金瓶梅原版文字揭秘》(漓江出版社,2012年),等等;单篇论文更是难计其数。这些成果为扫清语言文字方面的障碍做出了各自的贡献。吴敢在总结1979年至2013年三十多年间《金瓶梅》研究的成果(包括语言文学)时指出,其间共产生专著300多部,论文4000多篇,“绝大多数专题的表面文章都已做足,深层文章也均开掘殆尽……传统的考据因为缺少新的史料,难为无米之炊”,“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感”。言下之意是,能做的都做了,该做的无能为力。确实,在语言文字研究方面,前人解决的主要是一些容易解决的问题,有难度的疑难词句真正达成共识的并不多,达成共识的也未必就是定论,还有不少疑难从来就无人问津,这样的现状与《金瓶梅》的语言价值、文学价值和世界影响是无法匹配的,不能满足外语翻译者准确翻译的迫切需求。

  前人的研究都是在个人阅读、手工翻检的基础上进行的,一个人能掌握的资料十分有限,往往管窥蠡测,难以深入。今天我们已到了大数据的时代,一方面,个人可以驾驭海量的数据资源;另一方面,语言学各方面的研究如词汇学、训诂学、俗字学、方言学、语法史、语音史等,已积累了丰富的成果,可资借鉴利用。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我们完全可以解决《金瓶梅》中大量的疑难字句问题,给语言学界和文学界研究利用《金瓶梅》的学者提供一个可靠的文本及可信的解读。下面我们分类加以示例,看如何利用大数据资源破解《金瓶梅》中的疑难词语。

  《金瓶梅》的版本主要有《词话》本和崇祯本两个系统,后者是前者的修改本,所以本文以《词话》本为据。

二 虚词释疑举例

以前的《词话》校释者对虚词不大关注,在他们看来虚词对理解文意不构成障碍,其实不然。

  不是

  婆子道:“大姐有谁家定了?怎的不请老身去说媒?”西门庆道:“被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亲家陈宅,合成帖儿。他儿子陈经济才十七岁,还上学堂。不是也请干娘说媒,他那边有了个文嫂儿来讨帖儿,俺这里又便常在家中走的卖翠花的薛嫂儿,同做保,即说此亲事。干娘若肯去,到明日下小茶,我使人来请你。”(第三回)

  这里的“不是”不是常见的判断词“是”的否定式,而是个转折连词,相当于“要不然”“否则”。第二十二回:“请众兄弟到大酒楼上吃三杯儿,不是也请众兄弟家去,今日房下们都往人家吃酒去了。”第七十五回:“西门庆道:‘我明日还要早船上拜拜蔡知府去,不是也还坐一回。’”第八十六回:“倒亏了小玉丫头做了个分上,教他娘拿了两件衣服与他,不是往人家相去,拿甚么做上盖?”《水浒传》第十七回:“这直娘贼恨杀洒家,分付寺里长老不许俺挂搭,又差人来捉洒家,却得一伙泼皮通报,不是着了那厮的手。”“不是”的这种用法仍保留在今天的一些方言中。如甘肃临夏话:“昨个我身子不舒服,不是也去了。”(昨天我身上不舒服,要不然也去了)连词“不是”未见各词典收释。

  因是

  妇人道:“怎的不与他寻个亲事?与干娘也替得手。”王婆道:“因是这等说,家中没人,待老身东摈西补的来,早晚也替他寻下个儿。”(第三回)

  《汉语大词典》:“因是,犹因此。”此处讲不通。“因”有“就、便”义。《红楼梦》第四十三回:“老姑子献了茶,宝玉因和他借香炉烧香。”《词话》第三回:“王婆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上有许多,那里讨得一个似娘子的?’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在家里。’”“因是这等”即“便是这等”,意为“就是你说的这样”,“你说的是”。

  里

  薛嫂儿见他二人攘,打闹里领率西门庆家小厮、伴当并发来众军牢,赶人闹里,七手八脚,将妇人床帐、装奁、箱笼搬的搬,抬的抬,一阵风都搬去了。(第七回)

  这是目前常见的断句。王夕河:“崇本因不明‘打闹里’的语意而将此三字删,且改作‘嚷做一团’,戴鸿森本也从崇本改,不妥;又梅节本此语也从崇本改,又将后面的‘赶人闹里’拆开,释作‘并发来众军牢赶入,闹里七手八脚……’,也不妥;而陶慕宁本则将‘赶人闹里’的‘人’字改为了‘入’,也是不明俗语所致。‘打闹里’的‘打’字在此不作动词,而是介词,可释作‘从’,意思是‘从(人)闹里’;又‘赶人闹里’也是一句山东方言俗语,也就是‘趁着人闹里’的意思。”此解有可取之处,但有两点欠妥。一是照此解释,“里”是“中”的意思,“从吵闹中领率西门庆家小厮”云云文意未安;二是“打闹里”与“赶人闹里”表意重复。窃谓“薛嫂儿见他二人攘打闹里”应作一句读。“里”有“……之时”“着”(进行时助词)的意思。例如:

  (1)谁承望正行里,六军围。(《雍煕乐府》卷七元王伯成《粉蝶儿·哭杨妃》)

  (2)至二更,乘闹里引精壮之兵来东南角上,扒过壕去。(《三国演义》第三十五回)

  (3)正热闹里,只见一个人从小路里走出来。(《水浒传》第三十八回)

  (4)那妈妈气做一团,道:“做甚么?老乞丐,老无知,做得好事!你这老没廉耻,连连两夜只推算账,却在这里做不仁不义之勾当。这没来历的歪行货那个勾引来的?你快快说。”正闹里,那女子一阵风过处,已自上画去了。(明罗贯中《平妖传》第十六回)

  (5)那大何(伯)正说话里,见厅下一个人,问儿子道:“厅下这人是谁?”(明洪楩《清平山堂话本·杨温拦路虎传》)

  (6)你前日在门前正做生活里,蓦然倒地便死去。(明冯梦龙《古今小说》卷十五)

  “打闹”一词近代以来常见。元柯丹丘《荆钗记》第二十九出:“况孙家是个无籍之徒,必来我家打闹。”元郑光祖《三战吕布》第三折:“你两个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有似飞,见元帅打闹哩。”“二人攘打闹里”谓二人吵嚷打闹着,“赶人闹里”谓趁人吵闹之际。一个虚词不明,影响到断句,牵扯到其他文字的修改,虚词岂可轻忽?

三 俗讹字释疑举例

瞧利 瞧科

  (西门庆)便咳嗽道:“王干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利,便应道:“兀的谁呌老娘?”(第三回)“瞧利”《水浒传》第二十四回作“瞧科”。典籍中“瞧利”仅此一见,而“瞧科”常见,所以一般认为“利”为“科”之形误。“瞧科”之义各家解释不尽相同。流行的解释是,“科”指戏剧表演中的动作表情。《汉语大词典》:“瞧科,看清、察觉。”白维国:“瞧科,看破内情。科,戏剧表演的动作、表情。”王学奇、王静竹:“瞧科,就是看见、察觉或理解的意思。科,科分的省词,指戏剧里的或一般的动作和表情。”董绍克认为“瞧利”是“急俐”的形误。他说:

  将“瞧利”改作“瞧科”,可商榷处有三:(一)王婆在屋里听见外边有人叫他,应是首先答应,然后再出来看是何人。在屋里“瞧科”是瞧不见外边是何人的。尤其下文“那婆子出来看了”一语,足证王婆在屋里没有“瞧科”。(二)该书中表示“看视”动作的字,诸如看、观、瞅、端详等非常之多,然无一字后加“科”字。今唯“瞧”后加“科”字,而且全书只有一例。除了偶然巧合外,这似乎不符合一部书的用词习惯。(三)“动词+科”的格式乃元曲中表示某种动作之术语,用在此处,实属不类。细按,“瞧利”乃“急俐”之形误,其理由有二:(一)正因为王婆“急俐”,所以才能够一呼即应,而且随即“赶出来看了”,这是符合王婆性格的。(二)“××急俐,便……”的格式,书中有例可征。如:第68回之“郑爱月急俐,便就教郑春……”一例可征。

  考查文献用例,“瞧科”有两个含义:(1)看,看见。元徐甜斋《沉醉东风·春情》小令:“一自多才间阔,几时盻得成合。今日个猛见他门前过,待唤着,怕人瞧科。”明郭勋《雍熙乐府》卷六明佚名《粉蝶儿·悭吝》:“众乡邻咂唇啖嘴,主人家睁着瞧科。”(2)明白,领会。《水浒传》第二十四回:“王婆看看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分了。”明凌蒙初《拍案惊奇》卷三十四:“庵主道:‘如此秋光正好闲耍。’安人叹了一口气道:‘有甚心情游耍。’庵主有些瞧科,挑他道:‘敢是为没有了老爹冷静了些?’”察看与明白意义相通,所以“察”既有看义,又有明白义。屈原《离骚》:“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王逸注:“察,视也。”《吕氏春秋·长利》:“行激节厉,忠臣幸于得察。”高诱注:“察,知也。”“见”也有知道、明白义。《穀梁传·僖公元年》:“是齐侯与?齐侯也。何用见其是齐侯也?”将《词话》“那婆子瞧利”理解为王婆心里明白并无不妥之处,董绍克针对“看见”义质疑反驳,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瞧”“急”字形并不相近,形误说难以成立。不过学者们将“科”解释为戏剧中的表示某种动作的术语,董绍克认为“用在此处,实属不类”,确实是抓住了前人训释的软肋。作为戏剧用语的“瞧科”义为“瞧的样子”。元康进之《李逵负荆》第四折:“(做偷瞧科云)哦,元来是俺宋公明哥哥和众兄弟都升堂了也。”此义“瞧科”是名词性短语,难以引申出“看、明白”的动词义,前人的解释显然存在问题。

  多数学者认为“瞧利”为“瞧科”之误固然没错,但大家对“科”的认知出了差错。在古代俗字中,禾旁与米旁可以换用,如“糠穅/粃秕/粳稉/粰稃”等,所以“科”“料”在古代互为俗字,常有混用。唐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四《菩萨缨络经》第十二卷:“料量,力条反。《说文》:‘料,量也。’字从斗。经文作科,苦和反,非也。”五代可洪《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第廿一册《出曜经》第十八卷:“科简,上力条反,正作料也。”清罗士琳《旧唐书校勘记》卷四十五《颜真卿》:“阴料丁壮储廪实,《册府》六百九十六‘料’作‘科’。”“瞧科”之‘科’应是‘料’的俗字,故字或作‘料’。清李海观《歧路灯》第八十七回:“坊柱上贴个红条子,写的‘本馆某月某日雅座开张’,梅克仁已瞧料了七八分。”民国吴双热《新水浒》(1922)第四回:“金良一面行走,一面瞧料,又见那些巡丁脚步不齐,号褂七补八破,委实不成模样。”李涵秋《近十年目睹之怪现状》(1922)第二十六回:“菊花原是一个江湖妓女,他有甚么瞧料不出,今见大鸭子狠有势力,便拿出十二分恭维巴结。”

  料理与看视义通。“视”“看”有料理、处理义。《左传·襄公二十五年》:“飨诸北郭,崔子称疾,不视事。”“不视事”谓不料理事务。元宫天挺《范张鸡黍》第一折:“哥哥!我要回你酒,待我去看些按酒来。”此谓料理些下酒菜来。反过来,“料”有看望义。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七:“就着人分付临安府拏钱原到厅,审问拷打,供认明白。一百日限满,脊杖八十,送沙门岛牢城营料高。”“料高”即“瞭高”,指登高守望、监视犯人的苦役。明澹圃主人《大唐秦王词话》卷六:“今有敬德在唐有功,不曾受富贵,恨主投我梁朝,罚下誓愿,永不与唐将交言。快送他的家小过来。如不信,你看料阵官是谁?”“看料”同义连文。今有“照料”一词,犹言“照看”。故“瞧科(料)”为同义连文。

  “料”古籍中也写作“了”。敦煌文献S.5937《庚子年十二月廿二日都师愿通沿常住破历》:“正月廿五日,麸贰斗,拽硙,索僧正马了用。”“马了”即“马料”。P.3424《某寺粟麦账》:“甲申年春,王都料硙粟拾硕……己丑年春,王都了硙罗麦叁拾硕、粟壹车、麦壹车。”前面写作“王都料”,后面写作“王都了”。清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七十七回:“再过几天,我的正事了理清楚,也就附轮回上海去。”清天花才子《快心编三集》第九回:“只见夫人说道:‘尚有一事未曾了理。’”“了理”即“料理”。所以“瞧料”亦作“瞧了”。明东鲁古狂生《醉醒石》第九回:“王四直瞧了他进去,问孩子道:‘这是谁家女子?’”此谓王四一直看着他进去。《水浒传》第三十回:“武松又见这两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睃见,自瞧了八分。”又第四十五回:“石秀是个乖觉的人,早瞧了八分。”又第四十六回:“杨雄在蓟州府里,有人告道杀死和尚头陁,心里早瞧了七八分。”此谓明了(明白)七八分。试比较:民国吴双热《一零八》(1920)第十八回:“那时酆都城上千里眼顺风耳双探子早已瞧料八九分。”“瞧了”之“了”估计一般都误解为时态助词。

  前人不明“科”为“料”之俗字,误将同义连文之“瞧科(料)”混同于偏正结构之“瞧科”,是以不得其解。

  夸饀

  又做了一笼夸饀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第八回)“饀”即“馅”的俗字。“夸”崇祯本臆改作“里”。今世学者们几乎都把“笼夸”看成一词,具体解释各不相同。

  王利器:“笼夸,笼屉。夸本为量词,《武林旧事》卷二‘进茶’:‘仲春上旬,福建漕司进第一纲蜡茶,名北苑试新,皆方寸小夸。进御止百夸,护以黄罗软盝。’”《汉语大词典》:“夸,量词。茶叶被焙制成的小方块。”“笼”与茶块义的“夸”怎能组合成词表示笼屉?此说难通。

  李申:“笼夸,蒸笼屉子。‘一笼夸’即‘一笼屉’。今枣庄市峄城区有人把蒸馒头的笼叫笼夸。”张鸿魁:“笼夸,量词,蒸笼一屉称一笼夸,鲁西今语‘夸’读去声。此说似有所据,然方言具体情况不明,“有人……叫笼夸”的说法令人怀疑方言中是否真有“笼夸”这么个词,故此说证据不足。

  白维国:“笼夸,笼屉。夸,扁平的盛器;屉子。”释“夸”为扁平的盛器、屉子,不知所据。

  刘敬林:“疑此‘夸’为‘筐’的谐音字,‘笼夸’为同义复说,‘做了一笼夸馅肉角儿’,言做了一笼格馅子是肉的角子。”许宝华、宫田一郎:“笼筐,筐子。冀鲁官话。河北唐山:一个挎着笼筐的妇道走过来。”“笼筐”非蒸器,此说牵强。

  一些研究语法的学者将“笼夸”当作一个物量词,解释说:“‘笼夸’之‘夸’,无实在意义,应是语助词,即词缀。”这更是臆说。

  将“笼夸”看成一词,有两点疑难。其一,典籍中不见第二个用例。其二,“笼夸”既为一词,就得把下文“馅肉”看成一词,而“馅肉”的说法不合习惯。北方话中不同原料的馅一般称为“×馅”。宋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蒸作从食》:“细馅,糖馅,豆沙馅,蜜辣馅,生馅,饭馅,酸馅,笋肉馅,麸蕈馅,枣栗馅。”《西游记》第五十五回:“少顷,两个丫鬟捧两盘馍馍,一盘是人肉馅,荤的;一盘是邓沙馅的,素的。”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十一月:“至预日为冬夜,祀祖羹饭之外,以细肉馅包角儿奉献。”可见“笼夸”为词的看法有问题。

  按:“夸”刻本实际作“ ”。明张自烈《正字通·大部》:“夸,俗作 。”“ ”当是“夹”之形误。典籍中有“夹馅”的说法。明韩奕《易牙遗意》卷下《炉造》:“韭饼:带臕猪肉作燥子,油炒半熟,韭生用,切细,羊脂剁碎,花椒、砂仁、酱拌匀,捍薄饼两个,夹馅子熯之。荠菜饼同法。”清讷音居士《三续金瓶梅》第十三回:“摆了二十个果碟,是关东糖、南糖、皮糖、人参糖、云片糖、夹馅糖、芝麻糖、豆酥糖,还有应时酒菜,把酒来斟,夫妻畅饮。”上海《青浦县志》卷二《疆域下·土产》(光绪五年刻本):“饮馔之属:糕有花糕、百果糕、夹馅糕、绿豆糕、云片糕、蜜糕诸品。”《吴县志》卷五十一《饮馔之属》(民国二十二年铅印本):“夹馅糕,菉豆糕(甪直最著名),云片糕(以上见乾隆《府志》)。”“夹馅肉角儿”指用肉中掺杂了其他食材的馅包的饺子。

四 同义词辨析举例

撺梭 穿梭

  白驹过隙,日月撺梭。(第二回)《汉语大词典》:“撺梭,犹穿梭。形容往来频繁。”王利器:“撺梭,即穿梭。”白维国:“撺梭,象织机上的梭子一样往返不停,比喻日月交替。”“撺”并不是“穿”的音借,“撺梭”与“穿梭”理据各异,含义不完全相同。

  首先,“撺梭”早见于宋代。宋法云《虚堂和尚语录》卷二《婺州云黄山宝林禅寺语录》:“咄哉巧女儿,撺梭不解织。”宋宗信《真州长芦崇福禅院语录》(宋集成《宏智禅师广录》卷一):“玉女撺梭,直下机丝不挂。”宋佚名《许真君石函记》卷下《明堂正德论》(《正统道藏》本):“日景撺梭如电激,太阳疾速不停光。”

  “穿梭”则比“撺梭”晚出。《汉语大词典》“穿梭”条例证出自现代文献,我们查到的最早文献是明代的。如明澹圃主人《大唐秦王词话》第三十回:“使简的轻搧虎腕,犹如织女穿梭。使鞭的欵动彪躯,好似舟人竞渡。”明陈铎《双调十二红·闺情》:“穿梭日影,又过粉墙西向,香闺人寂寞。”明代以前文献仅见一例。宋陈应行《吟窗杂录》卷三十九《莱公出镇北门》(明嘉靖二十七年崇文书堂刻本):“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萤窗下,几度穿梭织得成。”检《永乐大典》卷八百六《二支·诗话四十八》引宋孙宗鉴《东皋杂录》作“几度抛梭织得成”,宋阮阅《诗话总龟》卷二十二(《四部丛刊》景明嘉靖本)、宋何溪汶《竹庄诗话》卷二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四十(乾隆刻本)所引此诗均作“抛梭”,则传本《吟窗杂录》之“穿梭”当为明人所改。

  

  

  “穿梭”之义则为经线间穿走梭子。可见“撺梭”与“穿梭”产生有先后,含义有差别,未可等量齐观。

  路妓 路岐

  那婆子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东街上住的,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春,我见他是路妓人,不喜欢。”(第三回)

  不是老身路岐相央,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做个主人,替娘子浇浇手。(第三回)

  “路妓”一词未见各词典收录。崇祯本改作“路歧”,后世排印本也都改“妓”为“歧”。王利器:“路岐,宋元时对于伶人的诸种称谓之一,泛指经常流动演出的艺人。引申为贱者。”白维国:“路歧,陌路;不相干。”大约在学者们看来,不存在“路妓”一词,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先来看“路妓”的用例:

  (1)孙姓妇人元是路妓散乐,因公吏盗官钱游其家,事发系籍,则其人先已为不籍之妓矣,又非可以有专夫者并论,籍之似不为过。本军以为此事有关名分,在本司何可固必,虽然,为路妓人则其身可以东西南北逐食,为妓则老死于其土而不得释,如鸟之入樊笼,鱼之在盆盎,见其他鳞羽翔泳于天宽海阔之乡,健羡而不可得。(宋李昴英《文溪集》卷十一《发妓孙惜回南安军判》)

  (2)有他那牛表嘲歌,沙三争戏,舞的是一张掀乔样势,再有甚么乐器,又无他那路妓,俺正是村里鼓儿村里擂。(明郭勋《雍煕乐府》卷六元佚名《粉蝶儿·题射双鵰》)

  (3)戊己怕辰壬怕子,禄马相逢作路妓。任是富豪官宦女,花前月下会偷期。(明万民英《星学大成》卷三《红艳煞歌》)

  (4)薄俗往往借奸情赖银,此何异以其妻为路妓乎?(清凌铭麟《律例指南》卷十四《奸局》)不难看出,“路妓”指路边卖艺的女艺人,这种人到处流动,故云“东西南北逐食”。路妓难免有卖身的,故云“花前月下会偷期”、“以其妻为路妓”。所以“路妓”既指流动卖艺的女艺人,也指流动卖身的妓女。

  “路岐”一词词典多有收录,但释义不尽相同。姚灵犀:“路歧人,即游娼也。《夷坚志》作‘路歧散娼’,又有所谓风声人,亦言妓女,皆宋代俗语。”《汉语大词典》:“路岐人,宋元时流动卖艺的民间艺人的俗称。”黄霖:“路妓人,即路歧人。宋明间街头歌唱卖艺的女伎,称作‘路岐’。”

  其实,“路岐”与“路妓”有同有异。相同的是都指流动卖艺的艺人,相异的是“路妓”一定是女性,“路岐”则可以是女性,也可以是男性。宋洪迈《夷坚支志乙》卷六《合生诗词》:“江浙间路岐伶女,有慧黠知文墨能于席上指物题咏应命辄成者,谓之合生,其滑稽含玩讽者,谓之乔合生,盖京都遗风也。”这是指女性。宋洪迈《夷坚志》甲志卷二《宗立本小儿》:“立本盖市井小民耳,遽弃旧业,而携此儿行游,使习路歧贱态,藉以自给。”元佚名《宦门子弟错立身》南戏:“在家牙队子,出路路岐人。”明张四维《名公书判清明集》卷十四:“说史路岐人仵常挂榜县门。”这些用例中的“路岐”都指男性。所以“路岐”可以涵盖“路妓”,“路妓”只是“路岐”的一部分。上列例(2)中的“路妓”,明张禄《词林摘艳》卷三《谒金门》作“路岐”,这是用大概念取代小概念,并不意味着它们完全同义,更不意味着是同一个词。

  回头来看《词话》中的“路妓人”,本字完全可通,诸家改为“路岐”是不对的。

  “路妓”的理据一望而知,“路岐”则隐晦不明。张相解释说:“路岐,伶人之别称也,其义由岐路而起。苏轼《次韵周开祖长官见寄》诗:‘俯仰东西阅数州,老于岐路岂伶优。’吴潜《秋夜雨》词:‘谁知鲍老从旁笑,更郭郎摇手消薄,岐路准托,田稻熟只宜村落。’玩苏诗及吴词,知宋时说伶人事每牵涉到岐路之义,寖遂倒其字而径称伶人为路岐矣。”只是说岐路与伶人有关,但并没有说清楚具体存在什么样的关联。蔡敦勇认为“路岐”源于唐段安节《乐府杂录·歌》中的这一记载:“大历中有才人张红红者,本与其父歌于衢路丐食。”“张红红既然‘歌于衢’,自然可以称之为‘歌于衢路’者,即‘歌于歧路’之人了。‘路’与‘歧’两者古代可以颠倒运用,既可写作‘歧路’,也可写作‘路歧’,或因称呼之顺口和方便,后来人们便把‘路歧’或‘路歧人’借来专称那些流动演出的民间艺人了。”

  

  此外,“岐路人”或“路岐人”也泛指奔走于路途的人。如宋陈应行《吟窗杂录》卷二十九引唐陈贶佚句:“出得风尘者,合知岐路人。”明徐石麒《可经堂集》卷五《答孟太仆肖形年兄送行诗次韵》:“只愁帝里多风雨,日暮那堪岐路人。”明佚名《英烈传》卷二:“忠良清耿千年诵,谗佞卑污万古闻。谁奠竆庐一杯酒,夕阳多少路岐人。”王世贞《项女操》:“君是歧路人,女是父母身。父母业已许,那能不属君。”

五 词源探究举例

咬虫

  郓哥道:“贼老咬虫,没事便打我。”(第四回)《汉语大词典》:“老咬虫,詈词。称鸨母、虔婆一类的女人。咬虫,指养汉的女人。”“咬虫,对女性的詈词。”王利器:“老咬虫,即老淫妇。”白维国:“老咬虫,骂老年妇女的话。清范寅《越谚》:‘老 口,指男女私为夫妇者。’疑即此意。”释义都不言理据。理据不明,释义的准确性难以保证。

  胡竹安:“老咬虫,詈辞,犹称‘老狗’。”“咬虫,狗。虫,动物总称。”这算是交代了理据,但未见合理。近代汉语中把某种动物称为“虫”,通常是为了避讳,如把老虎称为“大虫”,对狗好像没有避讳,用来骂人都是直呼为“狗”。即以《词话》第五回而言,用狗骂人的词语就有五例,而且骂人者就是郓哥,被骂者都是王婆,如“尀耐王婆那老猪狗”、“那王婆老狗”、“我先去惹那老狗”、“老猪狗”、“做牵头的老狗肉”等。何以偏偏就这一处称狗为“咬虫”?说“咬虫”指狗也没有任何佐证。所以这样的解释难以采信。

  傅憎享:“‘老咬虫’,有人释虫为‘精液’,精虽云‘精虫’,未及‘虫’的原生义。虫仍是鸟,又是男根之异名。‘老咬虫’与‘含鸟猢狲’取义差似,其义为‘老咬鸟’。”此解虽勉强可通,但缺乏佐证。

  “老咬虫”有一个同义词叫“老咬蛆”。明伏雌教主《醋葫芦》第九回:“这虽是我那老咬蛆不是,我若说出情繇,不惟损却他的面皮,就是我面上也不好看。”白维国:“老咬蛆,犹‘老咬虫’。”“虫”是“蛆”的上位概念,二者互换则实际表义不变,这表明“虫”就是指虫子,而不是什么狗或男根。《词话》中也有“咬蛆”的说法。第二十七回中,西门庆让潘金莲和孟玉楼弹唱一套曲子给他和李瓶儿听,潘金莲内心不平,非得让李瓶儿跟他们一起弹奏乐器她才肯唱。“西门庆道:‘他不会弹甚么。’金莲道:‘他不会,教他在傍边代板。’西门庆笑道:‘这小滛妇,单管咬蛆儿。’”王利器:“咬蛆儿,即咬群,指倾轧别人。……若把蛆理解为蛆虫,与前后情节不合。”白维国:“咬蛆儿,即‘咬群(儿)’。儿化引起的音变。”此解非是。“咬蛆”就是“嚼蛆”,义为嚼舌、胡说,这里是搬弄是非的意思。清《锁阳关》影词:“你嫁一千配一万,不必合奴混咬蛆。”此谓胡搅蛮缠。“蛆”很早就用来比喻废话或无聊的话。清洪亮吉《晓读书斋初录》卷上:“今人所谈不经者,谓之嚼蛆。此风六朝已有之。《北史·甄琛传》谓邢峦‘何处放蛆来’,即此意也。”《魏书·甄琛传》:“琛曾拜官,诸宾悉集,(邢)峦乃晚至,琛谓峦曰:‘卿何处放蛆来,今晚始顾?’”“嚼蛆”的说法在古代很流行。“嚼”“咬”同义,“蛆”“虫”相关,故“嚼蛆”变异为“咬蛆”“咬虫”。转指惹事生非之人。《水浒传》第二十六回:“王婆道:‘咬虫,你先招了,我如何赖得过,只苦了老身!’”“老咬虫”意为惹是生非的老家伙。

  小相俱全

  譬如在家俗人,或士农工商,富贵长者,小相俱全,每被利名所绊。(第八回)

  梅节:“‘小相’一词今存广东四邑、增城等地口语,相对于‘大度’、‘大方’,指小器、眼浅、悭吝,斤斤计较各种眼前世俗利益。其语源可能是‘小器相’。元杂剧《玎玎珰珰盆儿鬼》第一折:‘不是我小器相,先见赐此房钱,免得憎多道少,倒也干净’。”按:“小相俱全”的说法典籍仅此一见,理解为“小器俱全”明显不通。《词话》之语当据《水浒传》第四十五回改编:“假如譬喻说一个财主家,虽然十相俱足,一日有多少闲事恼心?夜间又被钱物挂念。”“小”作“十”。“十相俱(具)足”的说法古来多见:

  贱妾于高楼之上,忽作一梦,从天降下日轮,其轮之中,乃有一孩儿,十相具足,甚是端严。(敦煌变文《太子成道经》)

  彭渊材初见范文正公画像……乃引镜自照,又捋其须曰:“大略似之矣,但只无耳毫数茎耳,年大当十相具足也。”(宋彭乘《墨客挥犀》卷二)

  好个十相具足的小娘子,恨不曾访问他居止姓名,若访问得明白,央媒说合,或有三分侥幸。(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三十)

  不意这乡村中有此十相俱足的小娘子,不知他丈夫怎的样一个人物。(明佚名《一片情》第十回)

  由此来看,《词话》的“小”当为“十”之形误或臆改。

  清翟灏《通俗编》卷二十二:“十相具足,《法苑珠林》:‘十地菩萨如十五日月,明相具足。’”“明相具足”与“十相具足”不是一回事。《汉语大词典》:“十相具足,谓容貌十分美好。”释义正确,但理据不明。《白话小说语言词典》:“十相具足,相貌十分美好,没有缺欠。”“十相俱足,同‘十相具足’,借指各方面条件都完美,没有缺欠。”后一释义下举《水浒传》第四十五回例,理解有误。“财主家”就是财主,“家”是词尾。《水浒传》第三回:“主人家,酒钱洒家明日送来还你。”明汤显祖《牡丹亭·慈戒》:“女儿家甚做作,星辰高犹自可。”均为其例。所以《水浒》中的“十相俱足”仍是说财主长相俊美,而非指家庭条件好。

  “十相具足”的说法源自佛教。佛经中说,佛有三十二好相,这三十二好相又被细分为八十种好相。唐婆诃罗译《大乘百福相经》中介绍说:“如是佛身所有随好,略说其数有八十种:一者肉髻高显,无能见顶;二者鼻高修直,孔不外现;三者眉如初月,又绀青色;四者耳轮埵成;五者身坚如那罗延;六者骨节相连如钩锁;七者行时去地四寸,印文成就;八者身回如象王;九者甲如赤铜,薄而光泽;十者膝骨圆好……”这八十种好相只有佛和菩萨才都具备,其他人只能根据个人的修行情况而拥有其中若干项,其中修行好的人具足十相。后秦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卷八十八《释四摄品第七十八》:“八十随形好具足,唯佛菩萨有之,余人正可有少许。”隋阇那崛多译《大威德陀罗尼经》卷二:“复有众生十相具足,智者应知,从此舍身当生人间。”并非所有人都十相具足。宋师明《续刊古尊宿语要》第六集《开先广鉴瑛和尚语》中阐发说:

  师乃顾谓众曰:“昔如来大师于涅盘会上,舒兜罗绵手,于座前捻少土,置指甲上,问迦叶菩萨曰:‘吾指甲上土与大地土,何者为多?’对曰:‘大地之土转厚无疆,指甲上土不可与比。’佛言:‘如是,一切世间所有众生,从人身得人身,不生边地,长富贵家,十相具足,智围天地,辩凋万物,知忠于君,孝于亲,友于兄弟,不作诸恶,奉行众善,敬信三宝,慎护三业,近善知识,求明心达本,穷理尽性,脱离死生,超凡入圣者,如指甲上土。从人身失人身,受地狱身,受饿鬼身,受畜生身,经千百劫,复得人身,生于边地,在贫贱家,十相不具足,愚痴闇塞,不知忠于君,孝于亲,友于兄弟,造作诸恶,不行众善,不敬信三宝,不慎护三业,周流苦趣,无有出期,如大地上土。’”可见生得“十相具足”的人只是极少数,正如指甲之土之于大地之土。至于具体是哪十种好相,佛经中没有明确记载,世俗之人更是没人在乎,只是借用来形容十分漂亮而已。

  《词话》中将“十相”改为“小相”,不全是由于形近,形近往往只是修改的诱因,真正的原因是修改者拿可能的“是”去替换他认为的“非”。佛经中将三十二相称为“大相”或“大人相”,将八十种好相称为“小相”。后秦鸠摩罗什译《坐禅三昧经》卷上《第五治等分法门》:“有三十二相大人相……复次八十种小相。”隋智顗《金光明经文句记会本》卷四《赞叹品第四》宋知礼记:“大相谓三十二相,小相谓八十种好。”《词话》的作者或校改者有可能受佛教“八十小相”说的影响将“十相”改成了“小相”。但是,按佛教说法,“八十小相”只有佛和菩萨才具备,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具备,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佛教文献还是世俗文献,都没有“小相具足”的说法,所以此处修改是错误的。

  通过上面的示例我们看到,在大数据的条件下,由于资料检索的空前便捷,我们容易获得各种相关信息,从而视野开阔,角度多元,完全有可能终极解决《金瓶梅》中众多前人议而不决甚至无从下手的疑难词语。这不仅是汉语词汇史研究无可旁贷的责任,而且也是古典文学研究者以及世界其他语言翻译者的期盼,应尽快投入力量加以研究,攻坚克难,破解《金瓶梅》语言的“罗塞塔碑”,摘掉《金瓶梅》语言难解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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